夜色苍茫,燕山莽莽。张则一动不动地坐在山坡上,面容苍老,鬓边的白发被寒风吹得簌簌发抖。他手脚冰冷,连血都冷了,感觉不到一丝热气。
从田畴派人赶回来通知鲜于辅提前出击,他就感觉到了不祥,但他没想到结果会如此惨烈。鲜于辅等人率领的五千骑兵几乎全军覆没,鲜于辅、田畴等十余人一个都没回来,估计是凶多吉少。
这一切都是因为甲骑和大戟士的出现。这是最大的意外,也是唯一能解释刘和异常举动的原因。刘和和袁谭联手做了一个局,把所有人都骗了。什么袁谭不肯帮忙,刘和在府中大发雷霆,都会装给他们看的。实际上,正是刘和悄掩护张郃等人进入幽州,埋伏在合适的地点。
刘和因为私仇,置国家大义于不顾,幽州实力遭受重创,不仅涿郡落入袁谭手中,广阳、渔阳都受到了威胁。骑兵损失殆尽,尤其是公孙瓒阵亡,白马义从全军覆没,对幽州的实力影响太大,短时间内都不可能有人替代。
然而张则没有时间后悔,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收拾残局。涿郡不能丢,幽州三分之一的户口在涿郡,一半的耕地在涿郡,涿郡是幽州的南大门,更是主要的粮仓,失去涿郡,幽州将不亡而亡,更别提朝廷寄予厚望的饮马黄河了。
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渔阳太守刘备。
但张则很犹豫。将幽州的命运交掉刘备手中对朝廷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不清楚。他看得出刘备有野心,只是不知道他的野心有多大,是出将入相,还是割据一方?他以中山靖王之后自居,是想重振祖先荣耀,还是想为自己塑造一个高贵的血脉,以便将来问鼎天下?
张则权衡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向刘备求援。除了刘备,他没有其他选择。如果耽误了时间,让袁谭在涿郡站稳脚跟,将来进而吞并整个幽州,与草原上的胡人联合,对朝廷来说危害更大。与其将幽州留给袁谭,不如交给刘备,两人相斗,朝廷至少还有一线机会。
“申甫,你再去一趟渔阳,不,先去安次。”
种劭冻得脑子都慢了。这幽州的天气真是冷得让人怀疑人生,尤其是太阳下山之后,不管他穿了多少衣服都没用,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热乎气,也不知道祖父当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安次?”
张则看看种劭,有些无奈。“你以为刘备真是那么安份的人吗?公孙瓒精锐尽出,他肯定会在郡界等消息,一旦知道公孙瓒阵亡,他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安次,接收公孙瓒的人马。”
种劭反应过来,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转身刚要走,张则又叫住了他。“你知道现在的情况吗?”
“请使君指点。”
“幽州绝不能落入袁谭手中,现在能击退袁谭的人只有刘备。”
种劭愣了一下,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转身走了两步,又蜇了回来,眼睛瞪得溜圆。“使君,将幽州交给刘备?那可是一个……”
张则抬起手,示意种劭别说了。“多穿些衣服,别冻着,如果鼻子、耳朵没知觉了,千万别摸。快去吧,小心些,希望不会碰上袁谭的骑兵。”
种劭有点晕乎乎的离开阵地,上了车,张则安排的两百骑士也翻身上马,护着种劭出发。大乱过后,既有溃兵,又有斥候,没有骑兵保护,种劭很难安全的到达安次,见到刘备。
看着种劭渐渐远处,消失在夜幕之后,就连骑士手中的火把都被黑暗吞没,张则叹了一口气,开始安排军事。除了要派人回广阳通报消息,加强防备外,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如何夺回涿郡。是进据良乡还是退守广阳,是当前要解决的问题。
——
督亢亭。
大军正在赶路,马蹄声、兵器撞击甲胄声、人马的踹息声、脚步声混成一片,传令兵、斥候像走马灯似的来回穿梭,将一道道消息送到袁谭面前。袁谭裹紧大氅,看了一眼远处的涿城,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
事情比预想的还要顺利,不仅张郃、颜良重创了幽州军,刘和还战死了,与公孙瓒同归于尽。对他来说,这简直将涿郡拱手送到他的手中。拿下涿郡,他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幽州大门,拿下半个幽州指定可待。有了这半个幽州,乌桓人、鲜卑人就无法拒绝他的邀请了。
这一切都是沮授的谋划。
袁谭看了一眼停在路边的马车。马车里还亮着灯,沮授正在处理源源不断送达的情报,不时传出一声压抑的咳嗽。袁谭担心不已,轻敲车窗。“公与,不要太累了,休息一下吧。”
“多谢主公。”沮授应了一声,紧跟着响起一阵纸张翻动的声音。袁谭摇了摇头,无可奈何。他知道沮授现在不能休息。幽州的形势复杂,张郃、颜良送来的消息都是零散、杂乱的,甚至可能是错的,如果不能及时从中分析出真相,判断形势,他们很可能遇到麻烦。
这时,车门拉开了,漏出一束光,沮授向袁谭招了招手,示意袁谭上车。袁谭不敢怠慢,连忙下了马,钻进车,随即拉上了车门。沮授靠着车壁,仰着头,沉思着,袁谭也不吭声,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沮授收回心神,两眼带着血丝的眼睛炯炯有神,甚至有些亢奋。
“主公,根据现有的消息大致可以确定,幽州的骑兵损失过半,张则手里的骑兵非常有限,他可以进行城池攻防,但没有能力长距离奔袭,我们的粮道是安全的。主公现在可以通知中山、河间、安平诸国,尽快运一些粮食过来,然后我们就可以留下一些人马坚守,将主力撤出幽州,减少辎重运输的压力。”
袁谭点点头。“留谁比较好?”
“荀衍,或者高览都可以,但最合适的还是张郃。幽州太冷,张郃是鄚县人,他最适应这种天气,也熟悉附近的地形。”沮授搓了搓手,指了指案上的情报。“张郃送来的消息非常准确,这是一个有勇有谋,心思很细的人,可以独当一面。”
袁谭皱皱眉。“可是大戟士是亲卫骑,是克敌制胜的精锐。”
“拿下涿郡,将军不管是留在河间还是回邺城都不会有大的战事,大戟士没有用武之地。相反,在白马义从受创之后,大戟士足以震慑幽州军,即使刘备也不敢轻易挑战张郃。大戟士留在涿郡更能发挥作用,这也是张郃更合适的原因之一。”
沮授环顾四周,想找什么东西,却没找着,伸手提起案上的水壶就往嘴里倒。他喝了两口水,用手巾擦擦嘴角,接着说道:“再者,张郃是冀北人,他在官渡立下大功,早就该升职了,只是主公有丧在身,无暇顾及,现在是个好机会,重用张郃一人,能够安抚冀北世家,重新收拾人心。”
袁谭恍然大悟,用力的拍了拍大腿。“公与,你说得太对了,就张郃了。”
“此外,颜良有功,不能不赏,调他任河间相,为张郃后援,随时准备增援。”
袁谭心领神会,这是一个将颜良从袁熙部下挖来的好机会。颜良在袁熙麾下屡战有功,但袁熙对他的重视明显不足,根本原因一是袁熙年轻,不谙世事,公子脾气重;二是逢纪名士作风不改,对武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轻视,从根本上就没把颜良放在眼里,所以这次何颙去一说,袁熙就放人了。
拜颜良为河间相,袁熙就别想再让颜良回头了。赏功酬能,这也是他这个冀州牧的职权所在。
袁谭虽然高兴,却没有冲昏头脑。“没有了颜良,青州的形势恐怕会更糟。”
“青州的形势暂时不会有太大的变动。曹昂虽然和孙策有婚姻,但他不会同意孙策的人马经过兖州,孙策与曹昂结盟本来就有休养生息的用意。既然如此,沈友、太史慈孤军突入冀州的可能性就不大。先让显奕顶一阵子,等他叫苦了,再把他换回来,别派一个人去。”沮授抚着颌下的胡须,沉吟了片刻。“我倒是担心孙策会利用水军的优势进入辽东。主公,你最好能先派人和公孙度联络,别让孙策抢占了先机。如果能说服公孙度与我们结盟,那当然是再好不过,如果不能,至少也要让公孙度多一个选择,不要轻易答应孙策。”
袁谭连连点头。“就依公与所言,我立刻派人。你看许攸怎么样?”
沮授想了想。“可行,辽东多宝货,他应该会很乐意。”
袁谭不禁莞尔。许攸贪财的消息真是人所尽知。
“不仅是辽东,江东也要派人去,公孙瓒的儿子公孙续就在孙策身边,想办法让公孙续回来与刘备争权。不能我们出力,便宜却让刘备占了去。朝廷那边也派人去,不管最后能不能谈成,先谈着。当然,眼前之务还是要派人联络刘备,尽可能让他按兵不动,不要进攻涿郡,即使不能,也要拖延他的时间。”
袁谭听了,心中欢喜。他考虑到的,沮授都考虑到了。他没考虑到的,沮授也帮他考虑到了,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有了沮授这个谋士,他轻松多了。真不知道当初父亲为什么听沮授的少,听郭图的多。郭图虽然忠心无虞,但是论聪明才智,与沮授比还是略逊一筹,尤其是大局观相差太远。
“就依公与。”
两人正说着,前面有骑士来报,涿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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