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茶未到,营中骚动。
数十名羌人走出营区,来到鱼不智和久久发面前。
“闻大人至,羌王和各位族长特来迎接,这位就是不智太守。”犹玉忙着为两边引见。
羌王留非是位老者,身材不高,皮肤黝黑,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皱纹,衣着也不甚讲究,看着其貌不扬,话也不多,却气质稳固,喜怒不形于色。望向鱼不智时,眼眸中倏忽迸出与其年龄不相称的神采,淡漠中透着睿智。
乍一看,留非跟普通老羌人没姑丈大区别,鱼不智却丝毫不敢轻看他。
没有两把刷子,不可能被各部落推行为羌王。
犹玉酒后吐露,除非不可靠力因素,正常情况下羌王选举每十年一次。即便族长们集体瞎了眼,也断无可能容忍一个平庸之辈长期占据羌王之位,最多十年便会被拉下马。留非已经连着当了快三十年的羌王,没足够能力,不可能统领高原各部落这么久。留非即将卸任,并非因为他年纪大了,不适合继续担任羌王,而是羌王最高任期就是三十年。按犹玉的说法,若非如此,留非连任几乎没有悬念。
留非一开口,鱼不智更是大吃一惊。
“不智太守大架光临,老夫未能远迎,万望海涵。”留非的语言竟是标准的汉人路数,行的揖礼也十分标准,甚至比混迹汉羌边境的犹玉还地道。留非看出鱼不智的惊讶,笑着解释道:“老夫仰慕汉家文化,但凡抽得出空,多会跟过境的汉商饮宴交谈,久而久之,学到些许汉家礼数。”
“大王有心了。”鱼不智满面春风道。
仰慕?哥信你才怪!
要真是仰慕,高原羌人部落为何总体仍那么封闭?即便各部仍有犹疑,你统领的巩唐羌起码可以多跟汉人多接触,然而没有,说仰慕可信度不足,倒更象是打算师汉长技以制汉。只是研究后发现文明程度差距太大,又担心被同化,最终继续闭原锁族,抱残守缺。
打过招呼,留非为鱼不智介绍身后的族长。
族长们显然没留非的城府,大多目光凌厉,神情不善,似欲择人而噬。鱼不智嘴角微挑,皮笑肉不笑,保持着应有礼数,可神情间的漠视和不屑,却是一点不带遮掩。有些族长原想给鱼不智一个下马威,看到鱼不智神情,一个个气得牙根痒痒,又不好在羌王面前失了礼数,怨气累积中。
引见完,留玉对鱼不智道:“外间风大,里面请。”
“不急,大王邀我饮宴,我岂能空手而来?且稍待片刻。”鱼不智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支鸣镝,向天上一扔,尖锐的鸣响声向四面传去,如泣如诉,直到最后一声炸响,响声才归于平寂。
来时的小山上,突然现出几条黑影,四名墨卫手中各自提着两个酒坛,飞快向这边奔来。行至近前,将酒坛往地上一放,默然回到鱼不智身后。
先前鱼不智这边就两玩家,形单影只,四名墨卫一到,情况立马不同。墨卫皆一身黑袍,腰悬长剑,面色平静近乎冷漠,自有股难以言喻的气势,虽说谁都明白再多剑手都挡不住羌人翻脸,但有了这几个墨卫,似乎鱼不智这边再不是先前,撕破脸时只能任人宰割的无助模样。
羌人族长多是年富力强的勇士,对武者气势较敏感,四名墨卫的到来,成功激起更多战意,族长们望向墨卫的目光,便也多了几分跃跃欲试。
留非想的更多。
逐鹿领占领飞地,并打退附近部落第一次围攻,证明逐鹿军实力不俗,作为羌王,留非不能拒绝领导各部落讨伐汉军的责任,不过留非向来稳重,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留非十分重视对逐鹿领的情报收集。羌人已经败过一次,先前还可推说准备不足,这次羌王和几大部落联手,倘若再败,对所有羌人都没办法交待,留非不敢想象再次失败的后果。
收集到的逐鹿领情报越多,留非越惊讶。
逐鹿领的实力,远超玩家领地应有水准。
鱼不智对外强硬、睚眦必报的性情,也让留非暗自警惕。
最近逐鹿领发动舆论,迫使益州府在飞地问题上让步,孟非更加不安。大汉拓土舆情汹涌,若羌人没能第一时间击溃逐鹿军抵抗,迅速攻占飞地,拖成持久战,那么羌人面对的敌人,很可能不再只是巴郡和逐鹿领,而是整个益州,甚或整个大汉!若局势发展到那一步,高原羌必败无疑。
逐鹿军是不是软柿子?
即便最痛恨逐鹿领、最激进的羌人,也不好意思说“是”。
这便是羌王没有立刻尽起大军开战,反而谋求谈判解决的原因。
既知道逐鹿领主极度强硬,要鱼不智放弃到手的飞地,无疑难比登天。
孟非老谋深算,乃羌人世界罕见深谙权谋之道者。以他多年经验判断,跟鱼不智这种性格的人打交道,不能一昧软,也不能一昧硬,须软硬兼施,于无声处消磨对方意志,积少成多,一点点瓦解对方防线。假装不知道鱼不智到来,将客人晾在营区外,便是留非的一次试探。说定饮宴时间中午,随便派几个手下远远盯着,岂有来不及出营相迎的道理?
尽管鱼不智没上当,且对犹玉下了时间通牒,迫使孟非带人出营相迎,看似打平,但孟非认为还是自己占优,至少让鱼不智在外面等了盏茶时间。
便宜不分大小,有占就好。
几名墨卫的到来,让孟非咂摸出些别的味道。
鱼不智和同伴等了近一盏茶……
放响箭,墨卫送酒,羌王和族长们全程看着……
附近还有那么多族人围观……
好吧,你赢了……
鱼不智笑着道:“逐鹿领收服了两个賨人部落,賨人的巴乡清色清味重,乃酒中上品,故而带了几坛过来,与大王共饮。”
“不智太守有心了。”留非不动声色道。
明知羌人对賨人苦大仇深,提起收服了两个賨人部落,难道不是示威?
果然是一点亏不肯吃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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