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心里话,李素上辈子念书、读研、混职场到三十多岁,但人生轨迹一直是在沿海发达地区活动,内地那些省份他是真没来过。
谁让他这人内向,喜欢靠实力往上爬而不喜欢人情社会。
两世为人,他还是第一次踏足晋地。也只有亲自跑过亲眼看过这里的地理环境之后,才会感悟到为什么历史上发生在山西的那些战役会打成这种样子。
在赵云带路、典韦护送下渡过丹水,顺着大粮山的山脊绕过包围圈、前往泫氏县的一路上。李素就看到了韩王山、大粮山、圣佛山好几道小山脉。
这些山吧,也不像蜀地甚至滇黔的山那么险峻,但就是纵横切割把战场分割成一个个小块。如果是纯粹的遭遇战,骑兵或许还能翻过群板形成冲击。
但只要形成阵地战、稍微相持几日。山西那种跟黄土高原乃至河北松软冲积平原差不多容易挖掘的地质,就会逼着双方挖沟堆墙、依托山川河谷,形成对防守方有利而进攻方乏力的局面。
李素一路走来,看到的就是白波军六万人被围在西有丹河、南有大粮山、东有韩王山、北有百里石的广大区域内。
泫氏县城,就在百里石防线的中段背后,李素一行抵达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黑了,不过并州军倒是不怕白波贼偷城,看李素一行人数很少,验明印绶之后立刻就开门放行了。
城头一名巡视的武将,极为高大雄壮,居然还非常热心地主动给李素引路,看上去像是那种颇为热衷功名、喜欢讨好朝廷上官的上进分子。
“李中郎快请,卑职并州刺史主簿吕布,拜见李中郎。”
听到来将自报姓名时,李素微微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幸好摸到赵云的手就在旁边,这才稳住心神。
不怕,咱现在跟吕布是一边的,而且左有赵云,右有典韦。
“原来是吕主簿,素在幽州时,久闻鲜卑与羌胡忌惮吕主簿勇名,有幸一见,不必拘礼。”李素立刻恢复了谈笑风生的状态,拱手回礼。
他倒是从没动过招揽吕布的念头,主要吕布的人品和忠诚度实在太可疑了,而且这是帮助董卓上位成功的关键人物,也是将来干掉董卓的关键人物,李素可不想把这些蝴蝶效应破坏了。
他跟刘备做的一切计划,都是按照“靠买做到一方牧守后,朝廷权威崩塌”来安排的,朝廷不崩塌的话,那他可真得“创业未半而中道花光预算”了。所以董卓死前那些可能影响中枢的小动作还是不搞为妙。
吕布非常热心介绍情况:“李中郎既为使匈奴中郎将,定然是朝廷派来招抚于夫罗的了,恕我直言,这于夫罗在河东、并州等地,每战不先,只知保存实力!搜刮战利倒是从不落后。
要不是看在他本就受朝廷之命,可以随时助战围剿白波贼,这种友军还是不要也罢!他那一万骑兵,号称单于帐下最精锐,依我之见,还不如我那三千并州汉骑!”
吕布吐槽的这些,李素当然都知道。
于夫罗跟那些汉人将领相比,最大的担忧就是怕士兵死多了没得补充——他自称单于,要补充新兵也只能补充匈奴人,没有汉人会为他卖命的,他也不好意思招汉人。
河东离开北方匈奴五郡已经挺远了,这里不是兵源地,于夫罗还指望靠父亲羌渠留的这一万人翻本呢,这一年多始终打得很苟。
李素便趁机安抚吕布:“我正为此来,有劳吕主簿带路了,我会说服于夫罗放弃此战缴获的食盐,全部留给你们并州军,补偿贵军作战的损失。不过那些金帛细软,我说了不算,估计于夫罗不肯放弃,我另想办法补偿他们。”
李素既然要拐走于夫罗去凉州与汉中交界的沓中一带牧马,带太多沉重的食盐当然转运不便,这个人情不如做了。
吕布闻言大喜:“多谢李中郎斡旋!我代我家使君谢过了。”
李素趁机说道:“不过我也有一事相问——听说之前贵军与于夫罗冲突,起因是秦宜禄秦军侯夺妻不成反被杀。既然秦军侯已死,想来吕主簿也不至于觊觎同袍未亡人。为了你们两家面子上过得去,那个女子便留在关都尉处,由关都尉另行处置吧?”
吕布脸色瞬间有些难看,似乎颇为不甘,但想到李素许诺的分赃倾斜,肉疼地答应了。
罢了,反正本来也就是秦宜禄的女人,又不是他的。
吕布还以为是李素自己想要留下如此美女,都没想到是关羽刚才偷偷拜托李素的。
跟吕布谈好条件,李素很快被引到县衙,见到了于夫罗。
进门之前,李素一伸手,典韦识趣地递上九毦的旌节,然后李素才先让人通报,而后不卑不亢持节入内:“汉使匈奴中郎将李素,见过南匈奴大单于殿下。”
于夫罗已提前得报,降阶相迎:“有劳汉使远来。”
这都是几百年来规定的台词,哪怕李素从雒阳来一点都不远,他也得说远来,假装好像现在还在北五郡的王庭里似的。
李素:“听闻单于助剿艰辛,因粮饷短缺屡与友军、地方发生摩擦,朝廷特派我前来调停,全权设法处断。”
于夫罗:“孤也久为此事烦忧,孤数次请求陛下助兵平叛,回故土剿灭反贼须卜骨都侯,也为朝廷重新光复河套、河西五郡,然陛下病重不愿理会,朝中大将军、上军校尉也不愿申此大义。
若非如此,孤何至久困河东、上党,屡征粮饷——有一言,孤不吐不快,先单于是听了陛下旨意、刘幽州私信劝谕,这才派孤率我匈奴精锐勇士南下,助平张纯之乱。若非先单于忠于朝廷导致王庭空虚,怎会给须卜骨都侯逆贼趁虚而入的机会?先单于算是为大汉尽忠、服从汉命而殉国,朝廷怎能不为孤复国?天下道理,抬不过一个义字。”
李素不希望被对方卖苦情戏摆苦劳的节奏带着走,耐心听于夫罗说完这段话后,就快刀斩乱麻地切换方向:
“这话我从没否认过,不过咱要向前看,我是来解决单于的困局的——单于应该知道,当初刘幽州给先单于那封书信,正是出自我手,刘幽州招降乌桓丘力居,也是出自我的手笔。但这些事并非出自我本意,我只是奉命而行,大将军召先单于出兵时,我便劝阻过。
我想,有那么多成绩摆在先,单于应该不会怀疑我的眼光吧。但凡我给人指出的明路,最后都证明我对了。只要单于能像丘力居信任我那样信任,我承诺迟早助单于恢复河套五郡、诛杀须卜骨都侯,但不是现在。”
李素这么说是有点冒险的,万一对方记仇的话,把他爹羌渠之死的一部分次要原因归咎于李素,那也会导致劝说难度陡然增加。
但李素相信于夫罗这一年多已经被磨得没那么大脾气了。李素这么说,至少能极大地强调他的“料事如神”,以及“听他劝的人都有好下场”这两点金字招牌。
商业谈判做标书,还得先摆一遍历史业绩呢,历史业绩越好越容易说服人,谈判筹码也就更多。
于夫罗想了想,倒也不傻:“你代表的,不只是朝廷吧?”
李素笑了:“我愿为单于找一处马场,先养兵数年,以待贼情有变。只要单于愿去,汉中太守玄德公,也会为单于提供便利。我承诺十年之内,助单于复位、诛杀须卜骨都侯。
而且先给单于一亿钱,算是迁徙的安家费。日后若要单于助战,也会按朝廷光和年间征发乌桓突骑的标准,足额发放粮饷。”
李素一边说,一边有备而来地展开地图,把武都以西、靠近凉州的备选草场范围指点给于夫罗看。
于夫罗也算熟谙地理,大致一琢磨,就知道那地方质量是可以的,养几万匹马没问题。就是离老巢又远了点,将来需要先指望朝廷平了羌乱,然后从凉州收复河套先。
如果是一年多之前,以于夫罗的骄傲当然不能答应,当时他还沉浸在父汗刚遇害、以新单于自居的锐意进取状态。只有四处碰壁了一年,才能理解复国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李素也不想一下子就开太高的价,他也是希望更好地彻底同化吞掉南匈奴。
历史上于夫罗本人虽然没有改姓,可是到了他儿子那一辈就顶不住了,改姓刘叫刘豹,他孙子叫刘渊。
李素先把对方骗得远离根据地,慢慢磨,对方迟早会越来越心气颓丧,最后不得不改汉名彻底放弃胡俗。
于夫罗思忖再三:“这事儿,你说了能算?”
李素笑了:“移囤到如今还在凉州羌贼之手的草场州县,朝廷有什么不肯的?雒阳那边的手续我来打点。单于只要肯走,明日便在军前盟誓一下,我会组织一些之前被俘的白波贼战俘观看,看完后放他们回去,这一点单于应该愿意配合吧?”
于夫罗摆摆手:“这有何难。”
关键是要不要迁移和帮刘备打仗,那些仪式性的东西于夫罗才不在乎。
但李素却知道,只要于夫罗答应了,白波贼存在的法理依据就会崩塌一大截,相当一部分白波贼也就有个台阶下可以投降了。
毕竟白波出现的最初理由,就是不想为朝廷供养于夫罗嘛,现在于夫罗都走了你们还反什么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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