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哑然,嘈杂顿起。
祆教教徒中,已有人喜极而泣:本以为今日十死无生,却不料柳暗花明!幸余之人终于等来了强援、盼来了转机。
群侠皆听肖统领号令,虽看不惯元仲武嚣张跋扈、趾高气扬的嘴脸,但毕竟同为阻截祆教圣女而来。眼见祆教头目纷纷赶来增援,而元仲武那极尽张狂的笑声、也被生生噎了回去,都不禁面色微沉。
不眠和尚率昭觉武僧,冲在中军前端。他手提铜棍、目录凶光,乱蓬蓬的胡须围在脸上,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善哉!困兽便是困兽,再多来几个、也还不够!动手!”
话音落下,昭觉武僧们已挥动枪、棍,向祆教之人涌上。陈谷的陌刀队则挺起陌刀、结成雁阵,步步为营向前推去。
匆匆赶来祆教头目们,顾不上寒暄,也纷纷连结成阵,将战力最弱的教徒护在中间。
地维、曜日、神火、赤水、建木五位护教法王,作为当下最强战力、自觉分散开来,迎向众侠领头之人,颇有些“兵对兵、将对将”的意味。
光明、宣仪、奉德、行义、圣言、布善等传教使,则紧随其后。带着尚可一战的教徒,将三面突进的群侠拦在半途。
地维护法挥起长鞭,与不眠和尚的铜棍斗在一起,“呯呯”之声不绝于耳。却是那长鞭挥抽之际,那鞭身上的细钩倒刺、刮在了铜棍之上,发出尖利刺耳的声响,搅的人烦恶欲狂。
长鞭至柔,铜棍至刚。一时间,两人却战了个旗鼓相当。
“嗤啦!嗤啦……”长鞭宛若游龙,在不眠和尚周身掠走,本就破败不堪的僧袍,顿时又被带起大片碎布。不过十息,两人已换过数招,不眠和尚已是衣不蔽体,地维护法见状,顿时忍俊不禁。
不眠和尚目眦欲裂,忽地鼓足罡气一抖、那破败僧袍顿时炸裂开来,露出黝黑坚实的上身。但见筋肉健硕、脉络虬节,形如巍巍铁塔。便是庙中罗汉法相,比之也要逊色半筹。
地维护法虽是惊诧,手中却丝毫不慢,长鞭觑中间隙、夹着哨音,径直向不眠和尚腰侧钻去!
不眠和尚甩手便要抓握,那鞭稍却是猛地一扭,在黝黑的皮肤上挂出几道白痕,很快便逃离此处。几道白痕却未渗出半滴血来,不眠和尚只是伸手拍了拍,便又携棍扑来。
地维护法见自己一鞭下去,这和尚竟不痛不痒、好似没事人一般,心底才渐渐郑重起来:
释门外练功法,若修到一定境界,果然是铜头铁臂、无懈可击!这和尚若只是这般不骄不躁缠斗下去,便可立于不败之地。而自己要求速胜,却须另寻他法……据说外练功法皆有罩门,只须寻到罩门,便可一招破敌!
想到此处,地维护法再不敢藏拙,气贯于腿、双足如飞,绕着不眠和尚兜转起来。手中长鞭电射而出,在他小腹、腰眼、腋下、耳根、膝弯等处连连试探,寻找罩门所在。
不眠和尚倒也沉着,一杆铜棍状若飞轮,东砸一下、西扫一下,总能将长鞭赶跑。激斗半晌,竟还气息平稳,没有一滴汗珠透出。
附近交手的昭觉武僧与传教使,都躲得颇远,生怕一个不慎被铜棍或长鞭波及,落得个骨断筋折、皮开肉绽的下场。
赤水护法使一支短柄月牙铲,迎向陌刀队队正陈谷。
这短柄月牙铲,通长只有六尺,中间是熟铜杆,两头是镔铁月刃和斧锛。见陈谷陌刀带着劲风劈下,赤水护法便将月牙铲向上一送,那陌刀顿时被月刃卡在了吞口处,再不能寸进分毫。
陈谷自然知晓,祆教头目皆是武艺卓绝之辈。因而,并没有速胜的打算,反是循着多年疆场拼杀的经验、稳扎稳打。每一刀挥下,都是简洁明快、直奔要害,绝不带半点虚招和花哨,以免空耗气力。毕竟在血肉横飞的战阵之中,每多一分气力和沉稳,便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
赤水护法兵刃虽短,招式却环环相扣、绵绵不断。一推一拍间,无不果断凌厉,合着飞旋的身法,在陌刀上连续敲出锵然之声。偶尔逼至陈谷身前,几乎将其打得难以招架,若非一旁不眠和尚插手相助,当时便要落败。
虽落下风,陈谷却无半分赧然之色。数息过后,他忽将陌刀舞出几个刀花、似是汇集了全身气力,一记悍猛无匹的招式、凛然挥下!
“当!!”赤水护法膂力不弱,却也觉手臂酸麻。望着堪堪拦住的陌刀,竟将熟铜杆压得弯折下来。赤水护法以力相抵、将陌刀推开,接着月牙铲几下翻搅、才将陌刀挑到了两丈之外。
陈谷自诩方才一斩,便是悍勇的吐蕃兵、也要连人带马被斩落下来。见眼前妖人居然挡下,便又回转刀锋、向赤水护法当胸直刺。
赤水护法单手将月牙铲向后一抛,铜柄却越过背脊、从左肩翻起。旋即左手接过一扫,便将陌刀打偏。月牙铲去势不衰,铜柄在小臂上一转、调转方向,雪亮的锛头便向陈谷后颈铲去。
陈谷一刺落空,身形被陌刀带着连奔几步,才止住身形。忽觉后颈寒毛直立,顾不上多想、连忙低头一个侧翻。那锛头便避开兜鍪、擦着脖颈而过,劲风刮得肌肤生疼。
待重新站定,一摸颈侧,触手却是一片殷红,显然皮肉已经破开。若再偏上寸许,纵然不至身首异处、也是有死无生。
陈谷心中涌起一阵后怕,再不敢与这祆教头目单挑,转而暴喝一声:“众兵募听令!随我斩杀此獠!”
周遭陌刀兵闻言,纷纷靠拢过来,数柄陌刀递上,顿时令赤水护法陷入苦战当中……
洛水岸边,两艘无人理会的泷船上,依旧伏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祆教教徒,亦有英武军士卒。
其中一个教徒尸身,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这教徒仅腋下夹了支羽箭,套着绛红莲蓬衣的脑袋、缓缓探出船沿。一双鹰眸穿过几丛苇杆,眺望着岸上的情况。虽目力极好,却也只能瞧个大概:
眼下祆教众人虽被围困,战力倒也不俗。反观那些在香鹿寨渡头边、打过照面的群侠,看似分左、中、右三路围杀,其实却没捞得多少便宜……只是这刀光剑影、惨呼不绝的杀戮场,照例令他心头涌起不忍和愤慨。
这教徒自然是杨朝夕。
他随神火、赤水两位护法一路赶来。三人远远瞧见乌泱泱的群侠时,便果断没入苇丛中、悄悄绕开这些人,尔后伏在满是血污的泷船上。
岸上动静,三人俱是听得清清楚楚。待那肖统领调兵遣将、欲围杀教中兄弟,两位护法便再也按捺不住,扔下一句“莫出来”,便纵身跃起、冲入了垓心。
正要腹诽两人几句,便又见一青四蓝五道身影、从眼前飞快窜过,手中兵刃各异,俱是前来驰援的教中头目。仔细一看,却不是路上遇到的那几个传教使。
自己本想跳出去伸以援手,然而心里、对那些曾围攻他的传教使,却委实提不起半分同情来。
于是一面隔岸观火、一面暗暗自责,心里矛盾到无以复加……
阵团北面,山为屏障,阻住了突围的可能。
曜日护法手执金乌双匕,一眼便瞧出,自北面包抄而来的群侠中、有个老僧慈眉善目,乃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不禁兴奋地摩挲着手中双匕,飞身向那老僧奔去。
老僧手拄九环锡杖,面目慈和,不带半分杀气,正是灵真禅师。他见曜日护法兴冲冲向他而来,便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堕身邪魔外道,于人于己、皆是罪过。若肯放下屠刀,自忏自赎,贫僧必亲自为你超度……”
曜日护法一愣,旋即哈哈大笑:“禅师说得有理!只是要本护法放下兵刃、引颈就戮,还须打过再说!”
话未说完,金乌双匕已然飞至!“咻咻”破空之声,令灵真禅师不禁眉头微皱。手中禅杖挥起,锡环一阵叮呤作响,顿时将金乌双匕格开:“出手便是暗器,确非君子所为。”
那双匕被抛飞后,竟又各自打着旋儿、重新飞回曜日护法手中。他将双匕在指掌间、抖出几道刀花,笑吟吟道:“禅师指摘的是!本护法近来恰学了一套新刀法,还请禅师指教!”
说罢,便将双匕一云,豹眼中闪出异样星彩,接着双足一蹬,身形已疾扑而上。手中双匕早已挥起一片明光,叫人目眩神惊,“叮叮咚咚”刺在禅杖之上,一时间火星四溅。
阵团西面,秦炎啸已收拢完残兵,与陕州赶来的一支神策军会师,此时正向阵团这边望来。猛然看到金乌双匕的招式,忍不住失声道:“星月交辉!这妖人果然会‘斩夜刀法’!”
秦炎啸不知道的是,曜日护法这手“斩夜刀法”,却是方才与他交手之时,连看带记、当场学会的。足可见曜日护法在习武一途,有着过目不忘的惊人禀赋。
灵真禅师从容不迫,一柄禅杖挥舞起来、密不透风,竟无半点老态龙钟之感。然而透过禅杖传来的力道,却也令他有些钦佩:这祆教之所以能蓬勃而起,确也不乏惊才绝艳之辈。
曜日护法一招打完,自然不够尽兴。倏地纵身跃起丈余,自上而下、双匕齐齐刺出,直取灵真禅师囟会、百会两穴。然而金乌双匕、却无半分光亮闪出,正是“斩夜刀法”中的一招“月落星沉”。
灵真禅师祭起禅杖锡环,一摇一冲,才将双匕卡住。正欲缴下这对兵刃,却听“铮!铮!”两声,锡环已被金乌双匕削开两道豁口、脱离出去。不由颔首:“削铁如泥!实乃至宝。”
曜日护法洋洋得意:“禅师倒也识货!若今日能赢本护法,这‘金乌双匕’便赠你如何?哈哈!”
灵真禅师笑而不语,禅杖却已翻转拍下。锡环“叮呤”之声、宛如梵响,带着赫赫风势,向曜日护法当头压来!
曜日护法心中大惊,方才得意忘形之下,警戒之心有所松懈,竟被这老和尚抓住机会、猝然发难。待要闪避,已然不及,只好扎稳下盘、鼓足气息,双匕交叉,向上托去!
“锵啷——!”禅杖重重拍下。
顷刻间,杖头锡环与金乌双匕、牢牢嵌在了一起。
自禅杖上发出的可怖巨力,透过双匕、导入周身,随即无影无踪,竟被肉身生生抗住。曜日护法只是身形微微一颤,双眸已从惊骇恢复淡然。
灵真禅师双眉一耸、收起九环锡杖,目光灼灼道:“施主接我这记‘当头杖喝’,用的可是……少林‘铁衫功’?”
曜日护法抱拳笑道:“学过一鳞半爪,叫禅师见笑了。可惜本护法这‘斩夜刀法’还未学全,不然定与禅师打个痛快!”
灵真禅师却将九环锡杖一顿,那杖柄登时入地三尺、牢牢立了起来:“我观施主并非奸佞嗜杀之人。只是刀兵无眼,接下来、只拼拳脚如何?”
“便依禅师所言。”曜日护法展颜一笑。接着双臂微抬,那金乌双匕便如两只灵鼠、立时钻回袍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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