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台出淖水,荷盖立风波。
移舟何所往?媛女采莲歌。
“步生莲华”四字一出,宛如万千钟鼓铙钹,一齐在杨朝夕脑中敲响,竟有茅塞顿开之感!只觉眼前圣女小蛮翠襦榴裙、身影翻飞,竟好似万顷碧波上的一枝红莲,任凭四面刀风肆虐、杀气腾腾,却是应对自如若,履险如夷。
恍惚间,便想起幼时、娘亲教给他的那几句诗来,与眼前情景相互印照,竟觉颇有几分贴切!据陆秋娘所言,那诗便是梅妃娘娘所作,原本共有四联。只是年深日久、她也只记得最后两联,算是美中不足罢。
再看小蛮莲步点踏、身轻如燕,在七八个渔夫间往复穿梭,手中连枷短棍“呯嗙”作响。不是砸在柴刀刀背上,便是敲在渔夫脑壳上,打得众渔夫呼痛连连,狼狈不堪。
忽然一个渔夫似想起什么,掉头便走,很快便从一叶扁舟上,拖下来一团杂乱无章的绳索。其他渔夫见状、登时会意,登时又有三人腾开手来,将这团绳索托起、旋即用力撑开,却是一张硕大的渔网。
四人张网,更不迟疑,迎面一扑,便将抡棍如风的小蛮兜头罩住。双手抵着网绳,再也无法使力,不过两息工夫、便被这群渔夫捆了个结实。
变故陡生,杨朝夕忙挥起双戈、打开撵过来的几个道士,便向渔夫们冲上。七八个渔夫倒也不是庸手,一手柴刀使出来猛狠果决、招招迫人要害。杨朝夕双戈飞旋,勾、挂、扎、挑,顿时火星四溅。在橙黄暮色中,显得尤其醒目。
渔夫们知他救人心切,只一味缠斗、不许他靠近捆成一团的圣女。杨朝夕毕竟极少用戈,虽算不得生疏、却也谈不上得心应手,一时间竟无法接近小蛮,颇有些无可奈何。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既然兵器不够称手,何不空手、斗它一斗!
一念甫落,却是双臂一甩,那双短戈顷刻化作两道弧线,嵌在了画舫船沿之上。将意欲登船的几个伏兵、吓得跌落水中。再出手时,已是“夺槊拳”的手法,不过两三息工夫,便将一个渔夫的柴刀抢了过来。握在手中,如臂使指,果然好用了许多!
几个渔夫见他刀法精妙、颇有大家风范,俱是吃了一惊。心中轻视之感、逗弄之意,顿时烟消云散,开始郑重应对起来。
一个渔夫在挡下数记招式后,右腕已是酸麻无比,不禁惊疑道:“小子!你这是什么刀法?”
杨朝夕冷笑一声,顺口答道:“骟狗刀法!”
那渔夫听罢,顿时怒意上涌,柴刀交于左手,再度叫嚣着扑来。
杨朝夕嘴角扬起,身形一矮、躲过身后的偷袭,手中柴刀却向那渔夫腰间一划。
那渔夫腰间束带应声而断,宽大的下裈登时跌至脚踝,将双足一绊、当即身形不稳,重重摔了下去。河风吹过渡头,他只觉下半身一阵凉意,双腿上已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来。
杨朝夕不禁揶揄道:“狗辈!你那是什么枪头?黑缨枪吗?”
小蛮蜷在渔网中、动弹不得,却将那渔夫的情状看了个真切,不禁啐了一口,撇过头去。其他渔夫见状,也是忍俊不禁,手中柴刀却更快了几分。
杨朝夕再不客气,刀影霍霍,身形如电。几息后,又将其他几个渔夫的腰间束带划开。这些渔夫倒也晓得羞耻,忙收了柴刀、将松松垮垮的下裈兜住,免得当场尴尬。
趁着这片刻工夫,杨朝夕已奔至小蛮近前。柴刀一阵切削,登时将那渔网破开一个大洞。
小蛮奋臂一挣,才从渔网中脱身出来,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怒哼道:“料不到公子竟是这等人!”
杨朝夕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拽起小蛮衣袖便走:“一时、一时情急,出此下策……姑娘勿怪!”
小蛮美眸一翻:“只恐公子是‘一不小心、本相毕露’罢!”
杨朝夕尬然无语,两人却已奔至画舫前。却见洪治业等人、早趁他们同渔夫们缠斗之时,带着其他伏兵拦在了船板上,一边阻截圣女,一边分兵登船。
再看那舫船之上,天极护法正指挥着所剩不多的双戈卫和百合卫,死守船边,挡下一波又一波攻势,决不放一个伏兵上船。两方之人不断倒下,一蓬蓬血水染红了船板与船舷,夕光相映,惨烈非常。
杨朝夕、小蛮不由同时蹙眉,咬住牙关,一齐奔上……
渡头外,某酒肆二层小楼中,临窗的桌案上,皆摆着箸筒、酢浆壶等物。食客们可一面饮啄,一面观景,端的是赏心悦目、惬意无比。
挨着洛水的一方小案前,对坐着两位女子。其中一个年方及笄、娇俏玲珑,眉峰间锁满忧色,正是月希子覃清。对面女子作少妇打扮,清丽高挑、风韵卓然,却是人称方唐氏、道号镜希子的唐娟。
两女虽美艳非凡,却是脸罩寒霜,手按剑柄,似乎一言不合、便要血溅五步的模样。因而,虽有浪荡子眼热心动、口中流涎,倒是无人敢上去招惹。
唐娟声音微冷:“覃师妹,你可曾瞧得清楚?方才裂开渔网、救下那祆教狐媚子的,便是杨师弟?”
覃清轻吸了下鼻子,泪光莹莹道:“师姊……决计不会有错。我、我照看了他几日,他那身形、眉眼是什么样子,我怎会记错?”
唐娟只好默然点头:“是了。小小年纪,有他这般身手之人、倒也不多。只是这杨师弟,忒也风流了些!刚将咱们如花似玉的覃师妹撂下,便又勾搭上旁的女子,看来一片真心、只怕要错付咯……”
覃清听罢,肝肠寸断。两汪清泪再也含不住,顺着粉颊,飞流直下:“嘤嘤……师姊莫要再说……杨、杨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唉!这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心里既有他,自然他什么都是好的。不论他做了什么,你也早在心中,代他想了一套入情入理的缘由。总之、是容不下他的半点不是。”
唐娟不禁叹了口气,少女怀春,自来如此。自己除了狠心点破道理,好教她早些醒悟,其他的事、却是爱莫能助。
殊不知自古而今,情之一字,害人匪浅!不是抱柱而亡,便是望夫成石,不是自欺欺人,便是患得患失……两情相悦、白头偕老之事,却常常可遇而不可求。
覃清虽心头如绞,一双明眸、却始终不离渡头上的那道身影。眼见他与那圣女攻防配合、连伤数敌,眉头却舒展了几分,只是心底有些发酸。忽又见那洪治业带了手下,放弃登船、折回向他杀来,心便又揪成一团,双眉登时又聚成了峰峦……
蓦地、覃清双眸睁得老大,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唐娟也觉奇怪,顺着她视线望去,仍旧一头雾水。却见她一手按在唇上、期期艾艾道:“爹……爹爹,他怎会在船上?爹爹……竟是祆教中人!”
唐娟心下一沉:若覃师妹爹爹是祆教中人,她岂不成了祆教“余孽”?自己夫君方七斗先前得了军令,恰好今日去阻截那祆教圣女,岂不是……自己与覃师妹、已然成了水火不容的对头?
唐娟心中微苦,却还是撑起笑颜道:“覃师妹,世叔向来都是老实本分的商贾,怎会与祆教搅在一起?定是你眼花了……”
覃清转过头来,妆容已花,满脸泪痕:“师姊!师姊……我爹爹你是见过的……你瞧那舫船之上,穿着青色莲蓬衣的……不是爹爹,又能是谁?!”
覃清一声哭腔、心绪激荡,声音便大了几分。食肆中围坐吃酒的一些食客,登时皱起了眉头。一个彪形大汉骂道:“哪家的小妮子!死了爹爹还是娘亲、要在此地号丧?”
唐娟柳眉一蹙,正要喝骂回去,却见对面条凳上、已是空空如也。侧头望去,覃清那娇小玲珑的身躯,竟如灵鼠般窜出、顷刻便至那大汉身前。
“啪!啪!啪!啪……”
不待那大汉反应,覃清手中长剑已连鞘挥起。左右开弓之下,顿时在那大汉脸上抽出十多道血痕,口中愤恨道:“咒我爹爹,讨打!”
大汉同桌之人,皆是五大三粗、凶神恶煞,倒像是某座峰头下来的山匪。见覃清陡然出手,登时霍然而起、来了精神,便要将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围住,好捆回去好生“炮制”一番。
却不料那高挑美艳的少妇,竟也欺身上来。横剑挥斩间,众人身上袍衫立时便多出几道口子。若再深入寸许,伤的便是他们的皮肉了。
便在几个粗莽大汉一愣神的工夫,唐娟已拉起覃清、一溜烟下了步梯。随手往柜台上拍下两块碎银,充作饭食之资,便要夺门而出。
这时,楼上的莽汉们却追了下来,口中胡乱嚷嚷:“快追、快追!莫叫那两个小娘子跑了!”
唐娟脚下不停,眼底已透出寒意,当即从怀中摸出数枚大钱,回身掷出:“掌柜的,送你赏钱!”
“笃、笃、笃……”那些大钱有的打中莽汉、激起几道痛呼,有的射中楼梯、钉在木板之上。
这食肆掌柜、却也是个见过世面之人,捋着山羊应道:“好说、好说!女侠慢走!恭迎再来!”
两女奔出酒肆,左右顾盼,却拿不定主意。唐娟忙道:“覃师妹,咱们去哪里?”
覃清泪痕未干:“我……要去找爹爹,当面问个明白。”
唐娟急道:“渡头凶险,你这样跑去、岂不是给你爹添乱?”
覃清忽地挣开唐娟的手,抱拳道:“师姊,若不问明,清儿寝食难安。你先回去吧!”
说罢,却是再不回头,一径往那画舫奔去。
唐娟迟疑片刻,终于一咬牙、也冲着渡头方向跃出:“覃师妹稍待!师姊与你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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