鹫旋寂静塔,马向洛阳城。
三位麻葛走后,柳晓暮才看向硕果仅存的铁索卫、金剪卫、秤杆卫、潜蛟卫、火弩卫、连枷棍卫等教徒,带着圣女小蛮,拢手作焰、郑重行了三下圣火礼。
诸卫教徒一惊,纷纷单膝拜道、拢手还礼。
柳晓暮才振声道:“诸位教中弟兄!十五日一役,尔等折损最多、死伤最重,却无一人临阵而逃,惧死退缩!神主阿胡拉传教中土,能得尔等拥戴信奉,实是万灵之幸、生民之福!尔等虔诚之心、忠勇之行,必被诸神录入‘三善玉简’,百年身后,可登仙堂!”
诸卫听罢,无不热泪盈眶。那入塔圣葬的二百七十八具尸身中,不是血浓于水的父兄姊妹、便是同席饮啄的挚交亲朋。圣姑今日不但令传教圣使,为死难教众亲眷送去抚恤银钱,还为生还众人身后之事,立下祷祝。如此抚生悼死,足可见圣姑恩德无量、仁义无双。比之道门三清、释家佛陀,只怕也不遑多让。
中土之人信教,往往最讲求实际。若能有求必应、有恶必除、有难必救、有冤必彰……不论名门正道、还是旁门左道,必会有人趋之若鹜,甘为牛马、供其驱使;以便成全私心、暗遂妄念。至于百年之后、是升仙堂还是下地狱,对自己来讲,哪顾得了许多?于后人而言,却是个自圆其说的因果。
柳晓暮见诸卫顺服,心底也暗暗松了口气,又扫视了一眼教众:“这几日太微宫猖狂,城中俱是惶惶之地。尔等便在城外各自散去,好好隐遁疗伤。若教中有事,再传讯相召!”
“玛古!!!”
诸卫一声应和,声如滚雷,在天穹下久久震荡。旋即,诸卫向圣姑、圣女依次行过圣火礼,才各自分了些捡回来的残兵断刃,向四面散去。
柳晓暮将诸事分派已定,才向龙在田抱拳道:“龙帮主,事出突然、始料不及!如今覃府被抄、覃湘楚亦下落不明,答应给贵帮兄弟的脚费,只怕须延误几日了。”
龙在田闻言,心中自是老大不痛快。然方才见这圣姑遇事不乱、指挥若定,想来不是反复无常的性情,只得拱拱手道:“圣姑言重!贵教既有麻烦,乞儿帮又怎会行那落井下石之事?况我帮众本就行乞为生,不急这一时半刻。”
柳晓暮笑道:“龙帮主深明大义,便请您先行一步回去。我几人在此招摇半日,怕早被太微宫眼线盯上,须得小心入城,免得给乞儿帮引去麻烦。不知帮中可有轻功尚可之人?与我等同行、好做个向导。”
“圣姑心细如发,顾虑周全。只不过,”龙在田迟疑片刻,却是苦笑摇头,“教中习武者本就寥寥,至于轻功、老乞儿尚且稀松平常,更何况其他帮众……”
杨朝夕听罢,却是剑眉微扬:“龙帮主这般说,便是拿小道当外人啦!小道既忝为乞儿帮客卿长老,又与晓暮姑娘相熟,这个‘向导’、便交给我来吧!”
龙在田这才欣然一笑,向杨朝夕道了声“有劳”,便携众而去。
柳晓暮似笑非笑:“小道士果然能者多劳!何时做的乞儿帮客卿长老?我竟不知。”
杨朝夕挠头道:“前些时日、为交好这位龙帮主,好向他借几件降妖法器,才客随主便、稀里糊涂做了客卿长老。却不知晓暮姑娘,要如何‘小心入城’?”
柳晓暮嫣然道:“若是旁人,便须麻烦些,既然你来做‘向导’、却要容易许多!咱们各展轻功,绕城而行,过上东、建春、永通、长夏、定鼎五门后,在厚载门外汇合。然后扮个贩柴卖丝的村夫村妇,大大方方入城便可。若是脚程够快,说不定、还能赶在龙帮主他们前头。”
杨朝夕早知这柳晓暮一肚子诡诈计谋,果然今日,连乔装扮丑都用上了。只好双手一摊、故意挤兑道:“小道这身破衣烂衫、再寻些枯木干柴,倒是活脱脱贩柴的村夫。只是似姑娘和小蛮这般柳摇花颤、粉浓黛深,哪有半分村妇的模样?”
柳晓暮早没了方才杀伐果断的气势,旋身一转,轻笑含媚,那紫襦翠裙、瞬间幻化成褐衣麻裾。再向上瞧,只见荆钗簪发,尘垢满肩,面色焦黄,厚唇干裂。除了眸子灵动、笑声未变,眼前赫然便只是个粗服乱头的村妇。臂弯还挎着只破旧竹篮,里面塞着十多束绞丝。
杨朝夕瞧得目瞪口呆,小蛮已在一旁掩口而笑。
柳晓暮神气活现:“姑姑几百年道行,不过是变一副模样,雕虫小技罢了!便是小蛮、虽不修道术,却也有一手不俗的易容功夫,待会包管叫你大开眼界。咯咯咯!”
杨朝夕一时无语。
柳晓暮却已运起“逍遥御风”轻身功法,身化红光、顷刻不见,只远远扔下一句:“呵呵!姑姑先去厚载门等你们。看看是小道士道功更深?还是小蛮脚程更健?”
杨朝夕正要腹诽几句,却见一道素影已自身侧奔出。衣摆凌风,莲瓣无声,身若孤鸿别影去,形如荷风飐水来!正是小蛮那奇特身法“步生莲华”。
眼见二女跃身而走,他不禁好胜心起。周天运转,双足连踏,却是愈发纯熟的“一苇渡江”轻功。千疮百孔的乞儿装、顿时带出残影,折转东南,向那道素影追去……
北郊荒外,孤零零的狐神庙寂然而立。听风过草叶,望云卷高天,似在追索兴亡之理、又似在感悟大道玄奥。
九道蓝影自东面奔来,拨开草迹、嗅着尚未散尽的腐臭气息,向狐神庙围拢而上。
乌檐垂下,门窗斑驳。一团辨不清纹样的青绿铜锁,将所有神秘、都锁在了黑洞洞的门栅窗棂里面,令人充满好奇、又心怀忐忑。
宣仪使罗辟图摸了摸那铜锁,看向光明使慕容彰:“圣姑可有铜钥交代给你?”
慕容彰面色尴尬:“不曾交代。不过看这情形,便有铜钥、也未必打得开……”
“嘭!叮啷!”
慕道使梁若冰手起锤落,面无表情。那团铜锁已落在阶下,铁栓应声而开,木门却似被灰泥粘住,抖下一阵灰尘,却是纹丝未动。
九人大眼瞪小眼,不禁生出惴惴之感。都说这狐神庙灵验非凡,今日这般横来硬闯,也不知狐神娘娘会不会怪罪?
慕容彰知道今日势在必行,狐仙鬼怪之谈、只能先抛在一旁,便当仁不让、运掌平推。只听“吱哟——”一声,木门向闪开,微湿的陈腐之气扑面而来,令当先进入的慕容彰、梁若冰几人,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九人跨过门槛,鱼贯而入,立在殿中。只见一方粗实的贡案横在身前,下面是颜色莫辨的圆座。案上香炉、碗碟俱在,供奉的三牲只余下灰白颅骨,黑洞洞的眼眶盯着来人。案后是砖砌方台,台上一尊泥塑。虽漆彩失色,却形神兼备、惟妙惟肖,竟是一头硕大的九尾仙狐!
狐仙泥塑尖嘴狭腮,神态肃然。一双幽瞳活灵活现、熠熠生辉,却是嵌了两团赤色琉璃,将满殿幽光聚起,显出慑人威仪。
九人虽不信狐魅、不奉淫祠,却都纷纷拢手作焰,向着泥塑行了个圣火礼。旋即,九人分开、绕台座而走,想要寻到那香火之资。可殿中空旷,除了贡案和这尊九尾仙狐泥塑,竟再无其他陈设。
九人绕回殿前,又是相顾尴尬。圣姑虽性情古怪、喜怒无常,却绝非戏谑之人,说不定是要考较他们。既然要怒用狐神娘娘香火之资,那便索性叩拜一番、以示虔诚。
有人想通此关节,便就那圆座上跪倒,向九尾仙狐叩首。然而九人叩罢,那泥塑仍默默立在台座之上,一双赤瞳里,似乎又多了几许嘲弄之意。
梁若冰面色微沉,手中金锤脱手而出、便向那泥塑掷去。一旁的慕容彰、罗辟图见状想要阻拦,却慢了一步。只将他右臂微微下压,却没止住金锤去势。
“嘭!哗啦啦——”金锤正中台座,当即没入其中。却是歪打正着,砸出一孔三尺见方的窟窿来,黑黝黝不知其深。
台座竟是中空!显然别有洞天。
九人面露喜色,正要跃入一探。却都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从那窟窿里传出,空空荡荡、似是回声,叫人毛骨悚然。正惊疑间,只见一点摇荡幽火、自窟窿中徐徐飘出。旋即是一团青黑之物,紧跟着那幽火、鱼跃涌出!
“呯!呯!锵锵!叮叮叮……”
九人兵刃齐出,向那青黑之物挥去。梁若冰失了金锤,却是抄起半截青砖、也向那“物”掷去……
谁料那“物”竟颇为凶顽!以一对九,竟不落下风!还忙里偷闲,甩手飞出数点晶莹,落在九人头脸、脖颈上,顿觉湿凉无比,却不知是暗器还是奇毒。
九人撤身退开,正要再一拥而上,却见那“物”舒展开来,露出一张湿漉漉的面庞:“是我!诸位快停手!”
“天极护法?”
“覃湘楚?”
“竟然是你!”
永泰坊中,锁甲卫搜了半晌,未寻到覃湘楚踪迹。便收拢人马、聚在覃府外,一面喝问府中仆婢家眷,一面将一箱箱金银玉器、古董珍玩抬出侧门,施施然封箱装车,似乎并不急于撤走。
坊中小民聚在附近围观,指指戳戳、议论纷纷,开始七嘴八舌梳理起覃府由兴而衰的脉络。有的冷言嘲讽、有的捋须长叹、有的兔死狐悲、有的拍手称快……种种百态,一字不漏落入帷帽少女耳中。
帷帽轻纱下,少女樱唇紧咬、明眸赤红,正强忍着怒意。一只温软大手按在她肩头,防止她头脑一热、自投罗网:“月希子,现下情况未明,万不可冒失冲动、以身犯险!”
“可是……丁师叔!他们抓了我娘亲、还有祖母……祖母年逾古稀,岂能受这等欺侮!”月希子覃清恨声道,“我若不出手相救、枉为人子……”
“月希子,那你可曾见到你爹爹?”雪夷子丁陌娘柔声道。
“这……确未见爹爹,他们在此徘徊,难道便是在诱爹爹现身?”覃清恍然,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可是,爹爹现在何处?安危如何?却更一无所知。”
一念及此,顿觉浑身绵软、天旋地转,玲珑身形竟不由自主、向后倒去。
丁陌娘一把扶住:“月希子,事到临头,徒哀无益。不如随我回观,再从长计议。”
覃清轻吸着鼻子,悲声道:“丁师叔,他们为何要如此……便是我爹爹做了错事,便要亲眷来抵罪吗?他们明明要寻祆教麻烦,为何欺软怕硬、要来毁我覃氏……”
忽地、覃清抽噎声戛然而止,明眸死死盯着人群中走出的一名小沙弥。
那沙弥一袭缁衣、头顶无发,向一群锁甲卫合十行礼,声音尚带稚气、却浑然无惧:“阿弥陀佛!不知诸位施主何故为难我家人?”
几个锁甲卫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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