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刀兵起,阖府皆惊忙。
成群的祆教卫卒,已从各自客房中涌出。有的手执双戈,有的提刀持剑,有的却将双龙棍舞得虎虎生风,显然是归霜月护法李小蛮统辖的百合卫。
祆教代教主王冰、霜月护法小蛮各展轻功,顷刻跃上东厢房的屋顶。覃清气贯双腿、也要一跃而起,却被天极护法覃湘楚按下:“清儿,此是祆教之事,你非教中之人,便不必去了。快至后院瞧瞧你祖母和娘亲,莫叫人惊扰到她们才是!”
覃清这才收住脚步,眼含忧色看向爹爹,道了声“爹爹当心”,才扭头奔后院而去。
却说小蛮与王冰踏着乌瓦,越过正脊,徐徐按下身形。双足还未触地,便见教中几位护法、传教使,已将七八个乌巾蒙面的黑衣人围住,交手正酣。刀光剑影纷乱,血珠火花四溅,招招皆透着以命相搏的猛狠。
然祆教人数虽众,却不比黑衣人出手狠辣、毒招频出。忽有一个黑衣人铁剑扬起,颤开几朵剑花,将两个传教使逼退丈余。旋即身形一错,穿隙而过,竟突围出来,直往坊外逃去。
“狗贼休走!!”
曜日护法张松岳一声断喝,顺手将一对翻花舞蝶似的“金乌双匕”袖好,运转气息,发足便追。很快便与那逃遁之人消失在坊曲间。
小蛮绣履落地,腰后一副双龙棍已握在双手,顷刻间便化为两团飞脱的车轮,向另一个黑衣人面门攻去。黑衣人猝不及防、挥刀格挡,却只挡下一截棍身。小蛮另一只手中棍梢、却兜转而至,重重敲在这黑衣人后脑上。只敲得他双耳失聪、眼冒金星,疼痛与眩晕感一并袭来,险些一头栽倒。
王冰却是两手空空,待站稳身形,却是博袖连挥,瞬间射出数枚牛毛银针。隔着黑袍、打入几个黑衣人穴位,登时酸胀、麻痒、淤滞、刺痛等感觉一齐涌出。
原本生猛非凡的几个黑衣人,手中兵刃立时慢了几分。当即被地维护法叶三秋、神火护法祝炎黎等人抓住时机,长鞭、铁葵扇等兵器招呼上去,登时在黑衣人身上带出几道血痕,痛得几人直打哆嗦。
其中一个黑衣人似是头目,当即一声娇叱道:“点子扎手!风紧扯呼!”
众黑衣人闻言、当即应下,迅速收拢阵型,便要一齐突围。
覃湘楚也已赶来,恰闻一众黑衣人就要逃散,当即拔出双短戈一阵空旋、握在手中,守在薄弱处。果见这些黑衣人、纷纷从怀里摸出鸡子大小的布囊来,冲着众人,扬手撒开!
瞬间白尘弥散,障蔽视野!
距离稍近的几个护法与传教使飞身疾退,口中皆怒呼道:“速速闪避!是生石灰!”
然黑衣人个个遮头盖脸、早有预备,趁着石灰撒开的一瞬,果然向着覃湘楚所守方位,结成雁阵、曳尾而逃。
覃湘楚距离稍远,只是扬袖、略略遮挡了一下眼帘和口鼻,避开被风带来的石灰粉末。随即出手如电,两支短戈飞旋而至,正正打在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膝弯与腰眼处。
伴随一声痛呼,那黑衣人应声而倒。一支戈头锋刃嵌入膝弯寸许,另一支戈柄击中腰眼,又被反弹出去、落在丈外。祆教众护法、传教使见状,果断一拥而上,将这黑衣人双手、双脚反剪,用绳索捆了。用一支木棒挑起,抬到王冰等人面前。
此时石灰散尽,其余黑衣人皆已趁乱逃走。自有祆教探马、百合卫、双戈卫等教中卫卒,成群结伙,循迹追去。
却说这黑衣人虽然被捉,口中兀自咒骂不休。听得神火护法祝炎黎怒意陡起,扬手便是“噼里啪啦”一阵耳光。直打得黑衣人双颊肿起,口水和着血齿吐露而出,才被王冰挥手止住:
“神火,要问什么,不妨带回去再问罢!在这里围殴一个被俘之人,岂不显得我祆教出手残暴、没有容人之量?”
“玛古!”众人听罢,齐齐应下。
少顷,祆教众人抬着塞了麻核的黑衣人,在崔府正堂会齐。便连追脱了目标的曜日护法张松岳、也赶了回来。众人围坐一堂,盯着终于开始面露惊惧的黑衣人,皆一语不发。
祝炎黎最先忍不住,向公平使何允正使了个眼色。何允正当即会意,摘下黑衣人口中麻核,沉声喝道:“狗辈!谁差你们来的?尔等鬼鬼祟祟、攀墙入院,又当意欲何为?!快说!莫叫何某对你用刑!”
那黑衣人早被扯掉黑巾,露出白皙微润的面皮,双瞳含波,颌下无须,却是个颇有几分姿容的妇人。
妇人见被一群凶神恶煞似的男子捉来此处、团团围住,惊惧慌张下,心中那仅存的一点底气也荡然无存。当下也不答话,竟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小蛮瞧她凄惶之色,不似作伪,才从腰间解下锦帕,蹲上前去给她抹了抹涕泪。接着也道:“你还是照实说吧!白日来此,究竟为何?我祆教教规虽素来严苛,却也不会滥刑。”
妇人这才渐渐止住,将信将疑瞧了眼小蛮、又瞧了眼龇牙露齿的祝炎黎,知道若再不说,只怕性命难保。这才将心一横、忍着膝弯处的剧痛道:
“贫……贫尼法号妙缘,现在齐云庵中、随师姊妙恒修习禅功佛法……今日叨扰贵府,也是受了人怂恿……那人与我妙恒师姊说,易水阁今岁新刊印的《两京头资榜》上,已悬出巨额赏格,要买祆教几位护教法王、传教圣使的项上人头。
恰好我齐云庵这几年香火不旺,少有客来。若非还有几门相熟的檀越、信士,偶尔给些布施,加上庵中比丘尼轮流外出化缘。只怕斋房早便揭不开锅了……所、所以,师姊才铤而走险,带我们几个跑来这边、杀人求财……”
张松岳声如鸣锣,忽地插口道:“方才抛下你们先逃的那个,想来便是你那师姊妙恒师太罢?张某现下便可明告你,你师姊可不是受人蛊惑。
十多天前在那神都苑,你两个师姊妙恒、妙静,可是受了王缙之邀,跑去与我祆教为难,岂料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大败亏输、狼狈而回!今日之事,必是她二人怀恨在心、早有蓄谋!
所谓杀人求财、维持庵中生计,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况且,杀生对你们释门中人来、本就是大戒。妙缘师太,你们这番作为、莫不是死后想堕入阿鼻地狱?”
果不其然,张松岳“阿鼻地狱”四字一出,妙缘愈发惊怖。双掌合十,螓首低垂,浑身颤抖,口中喋喋不休、反复诵起四句经偈来:
“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地维护法叶三秋见她这副形状,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忽地上前挥手一拍,当即将她头上的义髻拍落下来,露出光秃秃的头顶:“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们这些老贼尼,既敢来打我祆教弟兄的主意,便当有命丧于此的觉悟……”
话音未落,手中长鞭微抖、已卷住了妙缘师太脖颈。用力拉扯下,不过几息工夫,便将妙静师太勒得胸膛剧颤、面色涨红,再念不出半句经偈。
“地维!你做什么?!”
小蛮当即叱道,“谁许你当堂杀人?眼中可还有我祆教‘除恶布善’的教旨?!”
叶三秋这才鞭梢一松,瞥了眼贪婪呼吸的妙缘师太,抬眸瞪眼道:“霜月!这等贼尼最是奸猾!平日里诓贫骗苦也还罢了,今日竟将主意打到了咱们祆教头上!实是欺人太甚!即便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
代教主王冰这才清咳几声,徐徐说道:“地维,确是你莽撞了。我等既已捉她回来,又岂会轻易揭过此事?若那妙恒师太还顾念同门之谊,必会登门服软,咱们便大度一些、做个顺水人情给她!若当真杀了妙缘,岂不是要与那齐云庵不死不休?”
叶三秋自是不服,鼻子哼哼道:“可若那妙恒贼尼全无心肝、绝不管这妙缘的死活,难道还好粥好米地养着她不成?抑或是妙恒贼尼串通了和尚姘头,携众来侵门踏户、兴师问罪。届时又当如何?”
王冰面色微寒、正待训斥,张松岳忙一把拉过叶三秋,打了个哈哈道:“教主所言甚是!叶兄弟莫再抬杠。管他什么和尚尼姑,只要敢上门生事,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概打出去便了!”
王冰面色略微缓和,才向小蛮道:“这妙缘虽已出家,毕竟是个妇人,便交你麾下百合卫看押。切莫叫她走脱了!”
“玛古!”
小蛮拢手作焰,当即应下。旋即召来几个百合卫,将妙缘重塞了麻核,抬了下去。
王冰见众护法与传教使,仍在为这桩闲事交头接耳、忿忿不平,便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诸位!今日我教中发生一桩丑事,犯事恶徒已然潜逃,亟需清理门户。正好诸位兄弟都在,咱们不妨便议一议此事!”
众人听他说得郑重,很快便安静下来。覃湘楚与王冰交换了个眼神,便已知他意思,于是面色一肃道:
“原布善使李少辰,貌恭心猥,暗怀鬼胎!今日午后,假托教主之名,将圣女莎伊拉·沃西诓骗回教,并暗布迷香,存意戏侮圣女。幸而圣女久在西域,熟识诸般药性,当场撞破奸计、将之擒住。
但因我府中仆从疏于看管,致使其脱逃无踪!如此人面兽心,足见其品性拙劣、行径不堪。更欲亵辱圣女玉洁之身!此罪令人发指,若不杀一儆百、岂能正我教纲?!”
小蛮听罢,早已是面红耳赤,两眶晶莹从眼底涌出,好似迸珠碎玉、扑簌簌滚落下来。纤唇上早被一副银牙、碾出几道殷红齿痕。
张松岳当先跳脚而出,一掌拍在几案上:“岂有此理!这个狗辈!枉我平日还待他亲兄弟一般,问寒问暖,炙肉吃酒!若叫张某人寻到这厮,先骟了祸根,再扭断腿脚,带回来给圣女发落!”
话音未落,那几案却早不堪掌力,“咔啦啦”几声脆响后,碎成了一堆柴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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