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进门后第一次有赌徒主动来找他搭话,沈蕴咦了一声。他想了想,道:“因为这儿的博弈我都玩腻了,不稀罕。”
少女保持着微笑,“庄家猜到客人不够尽兴,所以派我过来。”
庄家?沈蕴抓住了关键词,“谁是庄家?”
少女的目光依旧呆滞,只微微歪了下头表示困惑:“庄家就是庄家。”
“你们这位庄家礼数不够周到啊,他凭什么揣度我尽不尽兴?他为什么不亲自来迎我,而是派你过来?他是如何同你传话的?他身高几许模样如何?”
沈蕴一连几个问题问出,少女却不为所动,又重复了一遍:“庄家怕客人不够尽兴,所以派我过来。”
沈蕴不再说话,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女孩,突然说了声“得罪”,随即出手如电,一下劈在了女孩的颈侧。少女不闪不避,闷哼一声后向前栽倒在了沈蕴的怀里。
他力道分寸拿捏得一贯精准,恐怕这姑娘能一觉睡至天明。
“……是普通人。”沈蕴沉吟。他环顾四周,突发奇想道:“你说,咱们要是把这儿的人全敲晕了的话,庄家会出来见我吗?”
路弥远抬手:“真的要敲吗?”
沈蕴:“……”小朋友好像不是很能分辨什么是玩笑。
他一手扶住少女,打算找个角落放下,忽然又有一人从一张牌九桌上下来了。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他挂着和之前少女一样刻板的微笑:“客人这样是见不到庄家的。”
“哦,又派新的傀儡来啦?”沈蕴笑笑,“那你说说我应该怎么见?三请六拜九叩首吗?”
“客人既然来了六博楼,就请遵守六博楼的规矩。”那中年人咬字生硬,仿佛初学语言的稚儿,“等客人有所求时,庄家自然会见。”
有所求?沈蕴又听到了新词,脸上依旧一派无辜,“庄家是觉得我俩在这里无所求,所以派你来?”
对方默认:“二位客人既然觉得一楼不尽兴的话,可以随我来二楼。”
沈蕴想起这栋六博楼确实有四层高,但他刚刚跟路弥远寻觅一圈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楼梯:“二楼和一楼有什么不同?”
男人凝滞的视线从沈蕴转到一旁路弥远的脸上:“二楼有这位客人的所求。”
路弥远:“……”
沈蕴道:“你怎么知道二楼有弥远所求?”
“二位客人既然觉得一楼不尽兴的话,可以随我来二楼。”
得,傀儡又卡了。
沈蕴看向路弥远。对方咬了咬下唇,道:“或许我们的确可以去楼上看看。”
“噢?”
“因为这个。”路弥远掏出了筹码,他示意道,“我手中这些筹码以红纹最多,黑纹的最少,我只有两个。而我看方才的那些赌桌上全都是红纹的筹码。”他轻声道,“我在猜想黑纹的筹码并不是用在这里的。”
沈蕴也拿出了自己手里的那一把筹码,对了对颜色数量,“我身上除了天贤令和同春之外,还有之前炼器课上自己炼着玩的一对戒指,正好和手里的四个黑纹筹码对上。也就是说红纹代表普通财物,黑纹的代表灵物?”
他瞥了一眼那中年男人,对方对他的嘀咕无知无觉,再次重复了一遍:“二位客人既然觉得一楼不尽兴的话,可以随我来二楼。”
路弥远似乎看出了沈蕴在犹豫什么,他牢握的手指收紧了一下:“师叔,我的所求,我自己会争取。”
“那就去二楼吧。”沈蕴道。
中年男人带着二人走到了紧闭的大门前,当他再次打开时,眼前赫然现出一栋红漆楼梯。阶梯上方又有一扇木门合拢,从里面隐隐有笑语飘出来,仿佛楼上是比一楼更加让人心醉的极乐之地。
赌徒道:“客人请。”
“你不和我们上去?”路弥远回头问中年男人。
“上面没有我所求。”男人嘴角咧得更大,露出粉白的牙床,猩红舌尖发出蛇般嘶鸣的笑,“那么,祝客人心想事成。”说完,他浑身板直而生硬的关节陡地一松,漆黑眼中的那簇火苗重新燃起,转头快活地重新投入到了赌局之中。
推开门的瞬间沈蕴屏住了呼吸。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气,只是闻上一口,便觉得陶然欲醉。整个二楼的布置比一楼更加华丽,但色调却从闪耀的金色转为暧昧的红,一重又一重的锦帘作为阻挡,帷帘下有流水淙淙而过,三五红鲤在浅池中戏水逐欢,让他一时间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玉容馆的庭院中。
沈蕴蹲下来,拘了一手清水,再默念一遍拒阵咒诀——这是司君齐当年教他入门的练习方法,需将流水禁锢于掌中一滴不撒,便是一个成功的拒阵。
但他咒语念完,流水也淅淅沥沥,尽数从他指缝间滴落回池中。沈蕴凝视着自己的掌心,睫毛微颤:“原来如此……”
“嗯?”
“困住我们的并不是阵术。”沈蕴道,“而是幻术。”
“幻术?”
他沥了沥指尖的水珠,起身对路弥远笑道:“弥远还没开始上幻术析梦课吧?我记得这是第二年才会开的选修来着。”
路弥远点头。
“教这门课的人你见过的,是那位祝桃先生。她自己的修为在天贤庭众多先生中不算突出,但教课却教得极好。幻术这种花里胡哨随心所欲的咒法,她也能捋得条理分明。”沈蕴道,“她给我们上第一课时便说过,‘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尽幻也。造化之所始,阴阳之所变者,谓之生,谓之死。’”
“最简单的幻术,是欺瞒人的眼睛。”沈蕴指了指墙上那些花里胡哨的纹饰,“这些玩意真的存在吗?我看未必。”
“再高一阶的幻术,是要欺瞒人的五感,扰乱人的认知。”沈蕴又指了指飘舞的帷幕,脚下的流水以及身后的台阶,“我们开门的时候看见的是大厅,那个傀儡开门时出现的却是台阶,我之前以为是有阵法将其做了置换,现在看来应该是施术人想让我们看见什么,我们接触到的便是什么。”
“我们手上的筹码也是幻术?”
“是。”沈蕴道,“只要无法破术,施术人就可以让你的六合以及我的同春‘不存在’。”
沈蕴用脚尖点点地面,“还有下面的那些赌徒,难道本心能如此嗜赌如命吗?所以更高一阶的幻术,是动摇人的心绪,扭转人的性情。”
路弥远追问:“那幻术的终极呢?”
“终极……”沈蕴想了想,“那就是欺瞒生死。死者不知其死,生者不知其生,将阴阳天道也欺瞒过的幻术,应该就是终极的幻术了吧。”
“好厉害。”路弥远轻声道。
“确实厉害,所以也难。不仅入门难,进益更难。”沈蕴道,“宫梦锦同修据说是他们穹鸾几十年不遇的天才,但我估计以她的修为,能幻化出这些帷幕和水池已经是极限;而他们的掌教织梦夫人,倒是没准能造出这样一栋六博楼。”
沈蕴曾经见过一次织梦夫人,但他感觉那位下巴翘到天上去的美妇人不大会有这种闲心跑深山买房开赌场。
“而且在穹鸾边界造出这么厉害的一场幻术,总感觉像是在对穹鸾示威似的……”沈蕴嘀咕。
路弥远在深山里待了四年,对外头各宗门并不关心,他转回话题:“师叔,你还没说幻术应该如何破解。”
“其实我们已经算是破解了。”沈蕴道,“破解幻术的第一步,得明白它的确是幻术,虽然一时半会还没法破解,但至少能坚定道心,不被其所迷。之后么……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是开一个能覆盖整个六博楼的拒阵,阻隔其灵力来源。譬如我师尊,他老人家九峰大阵一开,任它什么幻术都侵扰不了。”沈蕴抬了下肩膀,“可惜我修为不到家,做不到——不过第二个办法我倒是能做。”
“是什么?”
“那就是找到施术的那个人……”沈蕴龇牙,“然后揍他一顿!”
路弥远笑了起来:“好。”
一旦有了头绪,沈蕴的情绪也一下子扬了起来:“这么一看,施术的人恐怕就是六博楼的这位庄家了。”
“所以只要找到庄家就行?”
“应是如此。”沈蕴吐了口气,“那男的说在客人有所求时,庄家就会见。我们一会可以试试……”
“两位是天贤庭来的客人吗?”
一个声音忽然从旁传来。
二人回头,发现一位少年撩开了重锦帷帘,正看着二人。少年模样很是可爱,面上的神情也十分灵动,全然不像楼下那些人的麻木不仁。
“你怎么知道的?”
那少年羞赧一笑:“我曾听人说起过,天贤庭的沈剑范举世无双,尤其一双碧瞳,令人一见难忘,我原本以为是他哄我的,如今见到了,果然再不能忘了。”
他放下手,朝两人行了个礼:“在下玉容馆的琴师,虹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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