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穹鸾漱心堂。
屋内温暖静谧,就连宫梦锦养的那只叫小橘的猫也早已团成一团,蜷在主人的身边睡得正酣。宫梦锦伸手挠了挠小橘的下巴,获得了对方满足的呼噜声。她半眯起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眸,瞥了下窗外。
此刻深夜最深,整个穹鸾内只有她的房间还亮着灯。
她其实今天不该熬夜的。师尊在云丛斗法尚未归宗,她作为织梦夫人的衣钵传人,除夕当天的应酬仪式便都转交到了她的手上。等天亮之后种种祭拜,布置,宴会……少不了需要她来主持忙活,但她却还在这里挑灯夜读着祝桃先生的笔记,属实不应该。
祝桃留下的笔记足有满满一匣,从入天贤庭始一直到她教书授人,她每年总会写上许多自己的关于幻术的心得,但因为记录杂乱,导致宫梦锦这段时间里只是大致分阶段地梳理了出来。
她将视线转回到面前誊写了一半的纸页上,犹豫地咬了咬下唇。
“就这么睡了也不踏实,那就把这两页整理完……”
反正妆也卸了,少女干脆狠狠揉了一下脸,又拿过桌案旁的薄荷油猛嗅了一下,重新坐回案前。
“善为化者,其道密庸,其功同人……先生好像很喜欢这句话。”宫梦锦按着额头,浏览着自己整理出的手稿——祝桃在许多地方都强调了这句话。
钻研了这么久的笔记,她也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师尊一直不喜祝桃师姐。织梦夫人的幻术与她本人一样张扬华丽,可造云中城,蜃楼景,让人在这盛大幻觉中心驰神游,包括宫梦锦在内,穹鸾所有弟子都是承袭她的风格;而祝桃所追求的幻术之道,则如她喜欢的这句话一样平和朴素,就像那些她藏在藤叶间的水母与游鲤,让人看到后才会发现原来幻术就在自己的身边。
宫梦锦甚至从心底暗暗觉得,祝桃先生甚至比自己师尊,更早的碰触到了“幻”这门咒术的本质——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尽为幻也。
如果能早点发现就好了,怪我还是对师姐关心太少,只想着她会不会缺好看的衣服首饰,从没想过她需要的并不是这些……宫梦锦一边思绪翻覆地想着些有的没的,翻到了下一页。
“……嗯?”
这一本笔记,又被撕掉了数页。
之前祝桃也有几本笔记是被撕过的,而一旦咒术文字出现了断层,就跟建筑缺少了梁木一样,是无法将框架搭建起来的。
她注视着被撕出的参差痕迹,过了半晌叹了口气:“这就没办法了。”
“喵呜……?”
少女抱起迷糊糊的小橘,决定趁天还没亮,赶紧小睡一会。
.
卯时。龙玄贪狼堂校场。
就算是除夕,龙玄的早课依旧得按部就班地进行,而在众人结束离开后,江子鲤依旧留在校场继续练习,若不是舒喻来叫他,恐怕他不到午膳也不会离开。
“有事?”
“午时祭祖之前,还有一场祭剑需要少主参加。”舒喻把汗巾递给他。
江子鲤接过来一边擦汗,一边问道:“祭剑礼?”
“是为了洗涤吞月戾气的仪式。”舒喻提醒。吞月失踪多年,这场祭礼便耽搁了多年,今年既然寻回,肯定是要好好操办的。
江子鲤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我回去换衣服。”
舒喻连忙跟上。
宗门尚玄,平日白墙黑瓦的色调显得威严肃穆,却也让人心生畏惧,唯有新年时点缀上的红灯金纸,总算是给山门之中增添了些许生趣。
加上今天又是除夕,弟子们的脸上也藏不住地带着笑意,就连总是板着脸的龙玄少主,身上那股闲人勿进的气场也淡了许多。大伙见到他时也敢大着胆子上来行礼,说一声“少主新年好”。
江子鲤对他们稍稍点了点头,话却是对着身边的舒喻说的:“母亲今年还是不回来么。”
“亭主从天贤庭离开后,就直接回了孤引亭,”舒喻觑着江子鲤的脸色,小声答道,“昨日掌教派人送过信,但亭主闭门不收。”
顾引莲出山执教于鹤院,和鹰院本来就无甚联系,就算平日和江子鲤偶然见了,也如普通师生一般客气冷淡,就连这次过年,她也是自顾自便回了孤引亭,根本都没知会江子鲤一声——若不是举世皆知他俩是母子,二人关系简直比陌生人还要漠然。
舒喻本以为江子鲤听到这个消息又会难受,正想开解他几句,江子鲤的头却突然转了过去:“躲着干什么,出来。”
舒喻顺着他视线看去,发现不远处的景墙后不知何时蹲着一个人影。听到江子鲤的话后对方肩膀一缩,尴尬地从景墙后挪了出来,冲二人咧嘴笑了笑。
“哥哥。”
是个女孩。
女孩穿着龙玄的制服,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和江子鲤的眉眼有一两分的相似,浓眉大眼很是英气,昂头笑起时,嘴角又带了一丝不驯的野性。她咬字不甚标准,哥哥被她念得像“锅锅”。
“颐师妹,你得叫少主。”舒喻轻声纠正。
“哦,少主锅锅。”江颐点头。
舒喻:“……”
这女孩正是当初那位手持吞月的剑圣私生子,她在被龙玄发现后便改名江颐,认祖归宗。虽然姓江了,但掌教江棐却也没让她当龙玄大小姐,只收进贪狼堂,作普通弟子相待。
江子鲤继续问道:“你躲我做什么?”
“我不是躲你,我是在躲别个!”江颐说着,就把背在身后的烤红薯拿出来,往二人手里塞,嘴里还嘀咕着,“格老子的真是……我就是拿灶炉闷个红薯,就被他们当成耗子偷食,一顿瞎撵!”
江子鲤皱了下眉:“你说什么?”
“我说我刚刚烤红薯噻。”江颐答道。
“我不是指你的红薯,我是说……”江子鲤嘴唇开了又合,眉头皱的更深,“你一个姑娘家讲什么脏话?”
江颐瞪起眼睛,理直气壮:“格老子不是脏话,是一种……一种情绪,哥你晓得吧?”
江子鲤一阵头疼。
龙玄规矩森严,这会不是吃饭的点,被人发现偷用炉灶的话就算是江颐也少不了一顿教训。江子鲤视线往旁扫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景墙附近有人正在搜寻江颐这只小老鼠。他抿了抿唇,一把拉住了江颐的手腕,脚下往右转去。
“少主?”舒喻一愣。
“换条路走。”
三人做贼一样的离开长廊,转身闪进了假山小径。舒喻全程一头雾水,视线在这对兄妹身上来回打转;江颐却无知无觉,还边走边开始剥红薯吃,红薯皮丢了一路,看得江子鲤眉角直抽:“你就不能回去吃?”
“可我饿了呀。”江颐还招呼道,“哥还有舒师兄你俩快吃啊,冷了就不好吃了!”
江子鲤:“……”
手里的红薯热乎乎的,传来沁甜而又不合时宜的香气。江子鲤停了下来。
“去山洞里吃。”
“啊?”舒喻更惊诧了,“可我们不是还得去换衣服……”
“来得及。”说着江子鲤一弯腰,钻进了避风的山洞里。
和自家少主躲在山洞里吃红薯,这对舒喻来说简直是三观都要崩裂的事情。他吃得战战兢兢,咬一口就回一下头,老怕有人过来发现,另两人却全无顾忌,脚下乱丢红薯皮。
甜糯的口感在嘴里化开,扑面的陶然热气让三个少年鼻尖都红了。江颐吮了下黏黏的手指,忽然问道:“对了哥,你说我能和你一样去上学堂的,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去啊?”
江子鲤表情一滞,脸上闪过一丝懊丧。他原本是想拿下赏剑礼,以此为筹码换江颐来天贤庭,结果却并不如他所愿,甚至还让江棐对自己愈发失望——甚至可以说,他这一年所有的不顺与懑闷都是自这一场赏剑礼始。
见哥哥忽然沉默,一旁的舒师兄也狂向自己使眼色,江颐赶紧改口:“啊、哦那啥,其实我在龙玄也过得挺好……”
“明年就可以了。”江子鲤打断了她。
江颐惊喜道:“真的吗?”
“……”江子鲤看着自己吃完红薯黏糊糊的手指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也学江颐的吮了一口,“嗯,有人欠我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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