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弥远愣了愣:“我?”
“嗯,”阿南挥着手比划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就是很像你!”
阿南说完,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路弥远的身上。路弥远被大家看得有点不自在,他往后退了半步,求救般地看向沈蕴:“师叔……”
沈蕴托着下巴想了想:“听阿南这么形容,这人不会是弥远你失散多年的亲爹爹之类的吧?”
“……”路弥远撅起了嘴,似乎有点不高兴:“师父说了我没有爹娘的,我不信。”
“你怎么会没有爹娘,”胖东脱口道,“人都是会有爹娘的!没有爹娘的那叫野种!”
他话音一落,沈蕴的脸立刻冷了下来。长毛见势不妙,赶紧拽了胖东一把。男孩这才想起来他最尊敬的沈老大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圆圆的脸登时涨红了,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沈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蕴道:“野种这个词不好听,你要以后还想我带你玩儿,就别说了。”
胖东都快要哭出来了。长毛马上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阿南你后来跟这个仙师还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了。”阿南嘟囔,“我就觉得这地方好看,可以带你们也来玩儿,然后就多转了两圈,再一回头,发现那个仙师已经不见了,然后我回去路过无人冢的时候和刚刚一样,都是闷头跑过去的……”
“别然后了,”沈蕴见问不出什么来,便摆了摆手,“都歇够了吧?歇够了的话阿南和细伢和胖东你们仨去捡柴火,长毛把烤鱼的石灶和调料准备准备。”
“师叔,那我呢?”路弥远问道。
“你当然是陪我一起来钓鱼呀。”沈蕴笑眯眯道。
分好了活计,大伙便各自散开。
沈蕴在石头缝里捉了几只小虾米权当鱼饵,正好河畔有一块大石头,两人便决定把这里作为钓鱼台。钓竿只有一支,路弥远自然不敢跟小师叔抢,小朋友规规矩矩坐在沈蕴旁边,打开了他的彩漆食盒。
经过之前的一路颠簸,盒子里的点心都有点散架了,路弥远有点惋惜地皱了皱鼻子,将小碟重新一一摆好,花生脆,杏仁饼,梅子冻,还有两根桂花糖。
路弥远叼了一根在嘴里,含糊不清的问:“师叔你要吃糖吗?”
“放那儿。”
“师叔你要斗笠遮阳吗?”
“你自己戴着吧,”沈蕴嘘了一声,压低嗓音道,“鱼会被你的声音吓跑的!”
路弥立刻捂住了嘴表示明白了。他低头看着食盒想了想,还是把剩下的那根桂花糖拿出来,递到了沈蕴嘴边戳了一下。
“……”沈蕴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嗷呜一口也咬进了口中。
钓鱼是个考验耐性的活,而沈蕴在耐心方面着实不怎么样,平时的静坐冥想都经常被他睡过去。时辰已缓缓将近正午,抬头还能看见远方丹成峰的半山腰升起的袅袅炊烟——宗门里快开饭了。
沈蕴突然开始后悔应该留在家里喝一碗黄豆蹄花汤,而不是在这儿蹲一条影子都没见着的鱼。
头顶的太阳晒得人发晕,鱼线下又丝毫不见动静,小师叔的嘴角越撇越下,自己也忘了方才教育路弥远的话,开始自言自语地念叨:“一条鱼,两条鱼……我的二十条鱼呢……我的二十一条又肥美又鲜嫩的鱼呢……”
那头长毛早垒好了生火的小石灶,已经闲的开始拿河滩上的石子堆小山,沈蕴这边仍然一条收获都没有。
沈蕴一下下晃着腿,数到五十的时候他终于不耐烦地把竿子往路弥远手里一塞,“你先钓着,我去看看他们那三个。”
“师叔?”路弥远还没反应过来,沈蕴已经跃下了大石,往河畔的小树林里走去。
他绕过灌木丛,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阿南和细伢两人,沈蕴朝他们挥挥手,“你们柴火捡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阿南朝他示意着手里的寥寥成果。
“怎么才这么几根?”沈蕴惊讶道,“这里不是到处都是树枝吗?”
“一看沈哥你就是没做过饭的人,”细伢笑着道,“前几天不是下过雨吗,地上都是湿的,而湿了的柴是不能用的,就算点着了烟气也要呛死人。”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沈蕴瞪大了眼睛。平时他只看那些话本小说里各路仙师大侠成日风餐露宿,夜里都是拥火而眠,想来应该生个火挺容易,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些讲究。他点点头道:“那你们慢慢捡吧,胖东呢?”
“刚刚看到胖东往里面走了,他刚刚捡了两颗蘑菇,说想再多捡点一会咱们当加餐……”阿南的话未说完,从树林中突然传来了胖东的惊叫!
三人脸色顿时一变,沈蕴毫不犹豫,快步朝着林中奔去!
少年腿长脚快,几个瞬息已赶到了声音来源处,看到胖东还在大喘气的背影时他先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叫唤什么?”
不拍还好,一拍这小胖子两腿立时跟面条似的软了下去,他扑通一下瘫坐在地上,抱着沈蕴的腿大哭了起来:“有鬼啊爹!我不玩了!娘!我要回去了!沈哥你别走呜呜哇哇哇——”
沈蕴被他的鬼哭狼嚎闹得一头雾水,“我没说要走啊,你到底遇到什么了?”
“有鬼……呜呜好吓人,好大一坨……”
胖东语无伦次,哭得一张胖脸皱成一团,仿佛被浆洗过似的,鼻涕眼泪作势就要往沈蕴的裤腿上抹,眼看自己新裤子就要遭殃,沈蕴倒吸了一口气,迅速硬掰着他的手把自己的腿抽了出来,对着男孩厉喝了一声:“闭嘴!”
他这一声如破障之剑,胖东浑身一抖,被这么一斥后他打了个嗝,止住了呜咽,但脸上依旧糊成一团,小眼迷蒙地看向沈蕴。
沈蕴直视着他:“我是谁?”
“沈……沈哥……”
“我是什么人?”
“是……是老大。”
“这不就结了么,有事就告诉老大。”沈蕴咋舌,“你刚刚发生什么,说。”
胖东吸了两下鼻子,指了指前方,期期艾艾道:“我……我捡蘑菇,看到那里有……有个死……再一抬头,好像又有个黑影从跟前飘了过去!我、我一时没忍住就叫出声了呜呜呜……我听我外城的亲戚说遇到鬼不能叫出声的,叫了他就记住你了,要半夜找你索命的!怎么办啊沈哥呜哇哇……”
胖东又开始哭了起来,而沈蕴也懒得再叫他闭嘴了,他反手拔出了铁剑,朝胖东指的方向走去。
少年屏住呼吸,剑身缓缓拨开眼前灌木,在看到地上的东西的瞬间他瞳孔一缩。
是一只白兔,额上生着一撮黑毛。两刻钟前,沈蕴和路弥远明明才见到了它灵巧腾跃的模样,如今它一动不动,漆黑眼睛圆圆睁着,两只长耳耷拉在地,显然早已死去。
沈蕴用剑间轻轻拨拉了一下兔身,发现它有些软得过分,就好像有什么古怪的力量捏碎了它所有的骨头,如今只剩一个柔软的皮囊包裹着一团血肉。
“……”沈蕴喉头有些犯呕,他努力吞咽了一下,继续打量四周。
没有兽类的脚印,这也绝不是野兽能造出死因。他将视线重新转回到兔尸,总觉得还有哪里有一丝违和。
违和……
沈蕴默念着这两个字眼,电光火石间,他骤然猛吸一口凉气,举剑朝兔尸刺去!
眼睛!他明明记得这只兔子的眼睛是红色的!
剑尖刺触到黑瞳的瞬间,倒像是刺进了某种硬物中,发出了琉璃碎裂一般的脆响,随即只见一缕黑烟从白兔的眼眶出飞出,黑烟缭绕盘旋,在半空中仿佛找不到凭依一般地恋恋不舍消散了。
沈蕴后退一步,目瞪口呆。他还没有外出祓过鬼,但他知道这是鬼气,而且是很浓的鬼气。
可九峰大阵里为什么会有鬼气?!
由不得他再去为此事多做疑惑,更重要的事闪进了他的脑中——胖东说了他见到了一个黑影,说明这附近肯定有其他鬼物在虎视眈眈,而虎视眈眈的目标,正是小杜河畔这几个半大的孩子!
“给我起来!”沈蕴一咬牙,强行一把拽起了胖东,对着不远处瑟瑟发抖的另两个孩子喝道,“还不快跑!”
阿南和细伢哭丧着脸:“跑去哪儿啊……”
“去河滩上和路弥远他们汇合!”
沈蕴带着三个孩子一边警戒,一边原路返回,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小树林时,所有人的双足蓦地一刹,如遭雷击般定在了原地。
河滩上有血。
长毛如那只兔子一般倒在地上,血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一汩汩顺着石缝,汇聚到了在距离他数步之远的鬼物脚下。
沈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螃蟹。是螃蟹吗?他不敢确定。因为它更像是蜘蛛与螃蟹的结合体,是一个硕大无朋的墨绿色怪物。
怪物的四对细足如钢钉般钻在河滩,身躯上缠绕着许多水草,耸立时比一个孩子都高;而本该是螯钳的部位拖着两道长长的不明物,乍一看像是两条湿冷藤蔓自它的腹腔中生出,藤蔓上尤自向下滴着粘稠汁液;而那颗宛如搓烂了的面团一般的头部密密麻麻塞满了一只又一只黢黑眼睛,所有的眼睛都只直直看向了同一个方向——大石上已经吓呆了的路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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