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一时间怔楞在了原地,最后这句话是写给我的?还是说她认识另一个叫“阿蕴”的人?她怎么知道我一定会陷入这个幻境?……
太多的问题在沈蕴脑中盘旋,还是小蛇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脖子,细微的刺痛令沈蕴回过神来。他侧头看向小蛇,小蛇朝他摆了摆头,示意窗外。沈蕴推窗一看,一个白色的身影一手拿着几张纸,一手打着伞,正从院舍外走来——
是沈丹成。
至少说明自己第一步走对了。一块高悬的大石顿时落地,沈蕴按下心中关于祝桃的疑虑,迅速将簿册揣进怀里,出门朝那人跑去。
“沈同修!”
对方一直低着头走路,听见这声呼唤后还有些迟疑,先左右看了看之后,才转向声音的来源处,在看清来人后他眼中惊讶之色更甚:“你是……”
沈蕴问道:“我是谁不重要,你是沈丹成吗?”
“是我。”
沈丹成的确如他打听到的一样肤发皆白,就像是将眼前的景色硬生生贴上一张还未来得及上色的人像般雪白。他的鹤院衣服脏兮兮的,上面划开了几个口子,袖口衣摆还沾着一些草叶灰尘。
他有些局促地打量着沈蕴,在看到肩上那条小蛇时不由瑟缩了一下,将攥着几张纸页的手背到了身后。
“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小声问道。
“说出来我怕沈同修不信,我这几天,天天都看到沈同修自戕而亡。”沈蕴全作未见到对方的小动作,如常笑道,“什么跳楼上吊的,都有。我觉得这样不好,很不好,年纪轻轻的怎么老动不动就寻短见,所以想来劝你多晒晒太阳,放松身心,笑对人生。”
沈蕴这一番胡说八道让沈丹成惊讶地张大了嘴,半晌后才道:“……我是不会自杀的。”
“你确定?”
“当然,”沈丹成说着低下了头,咬重了一个字眼,“在我做完我的研究之前,我绝不可能自己了断性命的。”
“研究?什么研究?”
沈蕴不过是随口一问,却让沈丹成原本就苍白的脸又白了三分。白发少年舔了舔下唇,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说一句什么,沈蕴没能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沈丹成咽了口唾沫,“我在研究怎么破除一个幻术,因为我觉得我们所有人都活在一个梦里。”
“——!”
这下脸色惨白的人变成了沈蕴,他腾地往前一步,急声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你也是从外面来的?那你也看了册子?你知道祝桃在哪吗?”
“我、我……”沈丹成被这一堆提问砸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沈蕴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对方了,他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快到时辰了,沈同修还去上早课吗?”
沈丹成摇摇头。
“正好,我也不打算上了。”沈蕴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我和你同姓,我叫沈蕴,是鹰院散修;我肩上的是我的同伴,路弥远。”
他戳了戳小蛇,路弥远才不情不愿地嘶了一声,把脑袋躲到了沈蕴的脖子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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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沈丹成自己的房间,他看起来却比沈蕴这个客人还要紧张。少年慢吞吞地给沈蕴泡了杯茶水,又看了眼小蛇,“你的同伴喝茶吗?”
“不用,他喝我这杯就行。”沈蕴笑笑,“说起来,沈同修怎么这个时间回院舍,是摔了一跤回来换衣服?”
“我的功课被人丢到了后山,我找了一夜才找齐,刚回来。”沈丹成语气十分无所谓,仿佛已经习惯了。
沈蕴想到了祝桃的日记也曾写过沈丹成被人欺负的事,一时无言。他抿了口茶水,“沈同修对面屋子一直没人住吗?”
“没有。”
“沈同修也没进去看过?”
“没有。”沈丹成表情有点尴尬,“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对面房间的样子。”
“是吗,”沈蕴一脸坦然,“没关系,我也是第一次进去。”
沈丹成:“……”
“说回正题,”震惊过后,沈蕴便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沈同修你是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活在一个梦里的,昨天?”
“不,比昨天更早。”沈丹成道,“早得多。”
.
沈丹成是个全庭皆知的怪人,因为异于常人的白发,孱弱的体格,以及永远末位的成绩,他不仅是个怪人,还是个人人都可以欺负的笑柄。
“……我也不记得是哪天了,是被人按到水里的那天,还是被人用术法困在树顶的那天,”沈丹成将自己找回的功课一页页摊平,一边继续道,“我当时浑浑沌沌地,只觉得为什么这样的日子永无尽头,于是我问了他们一句——在天贤庭要几年才能毕业?”
“我问完的瞬间,他们的表情都变了。”沈丹成比划了一下,“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沾水晕开的纸一样?”沈蕴道。
“对!就是那样!”沈丹成点头,“他们像被施了咒法一样一动不动,就那样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之后没有像平常一样继续欺负我,就这么走了。这是我觉得奇怪的第一次。”
“第二次呢?”
“第二次……是我打算逃离天贤庭的时候。”沈丹成低声道,“因为庭门一直是封闭的,从没见它开过,但天贤庭三面环山,若能绕过倦林峰或是思邪峰,一样是可以下山的,只是两峰背面皆是悬崖,极其陡峭。
“但我当时已经下定了决心,哪怕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想继续待下去了,所以我找了个机会,拿了两张御行符,往思邪峰后而去。但当我来到悬崖边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沈丹成抬起头,一字一句:“悬崖之外,什么都没有。”
“……”沈蕴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沈丹成道,“从思邪峰向外看去,没有大地,没有天空,没有城镇,全是一片白茫茫的光,整个天贤庭就是这片白光里唯一的……孤岛。
“我当时被吓到了,想回去告诉顾礼范——她虽然潜心修炼,不怎么管理院中事物,但这样的事,她应该不会不管。”
“然后,顾礼范也露出了和那些人一样的表情。”沈丹成道。
“……”沈蕴抿紧了嘴唇。
“我觉得我仿佛沉没在一个很深很深的湖里,沉没时我浑浑噩噩,不知岁月,不懂反抗;而当我挣扎着浮出水面,有了呼吸时,我就会发现很多很多奇怪的地方。”沈丹成看向自己的手,“我究竟原籍何处,入学几年,年岁几何;为什么有同修会外出历练,他们到底去哪历练;为什么一座修真学府从未见到外客到访;为什么有时我明明记得自己在藏真塔中自修,等再有意识时已经躺在了床上;为什么在咒祓课上已经被示范祓除的鬼物过了几天又出现在了教舍里;为什么昨日见到一位同修在半面多情瀑下看《皇极经世》第三卷第十七页,今日又能见他仍在原处,分毫未动?……”
沈蕴注意到,沈丹成在说着这些时,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出现了变化。他不再是之前有些瑟缩而畏惧的模样,少年浅淡的瞳仁透出一股异样的兴奋光彩,就连腰背也逐渐挺直起来,让人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他。
不论在怎样混沌的暗夜幻梦中,总会有破光而醒的人。
一瞬间,沈蕴脑中莫名闪过一张同样有些稚气,也总是脏兮兮的娃娃脸。就好像在他认识的人中,也有像沈丹成一样因未知而躁动的人。
“……小陶?”沈蕴脱口而出。
沈丹成一愣:“你说什么?”
“没什么,”沈蕴咳了一声,“你发现不对之后呢?”
“之后我想让更多的人发现不对劲,但是鹤院没有人相信我,”沈丹成有点沮丧,“我被愈发看成怪人,甚至还说我身带邪气,沾上就会倒霉。”
“没有人相信我。”他重复了一遍。
沈蕴知道这只是梦里的沈丹成,不过是现实里那个沈丹成的一个幻影,从但他看着觉醒的幻影却遭受着和现实里那个沈丹成别无二致的欺辱与孤立,甚至这份刑法可能永无止境时,他的内心仍抑制不住地生起了一股怒火。
沈蕴握紧了拳:“没事,他们不相信你,我和我的同伴都会信你。”
“真的?”
“真的,”沈蕴点头,“因为我就是从梦境之外而来的人。”
“真的?”这次疑问的人又变成了沈丹成。
“真的?”沈蕴道,“我不仅相信你,我还会帮助你。”
沈丹成怔了怔,他的表情就好像困顿于孤岛上的人终于见到了救援一般,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那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其实我……我已经注意到我能浮上水面的时候……清醒的时候变得越来越少了。就好像天上有一双眼睛已经注意到了我,他不许我把这件事告诉大家。所以你刚刚说我自杀时,我才那么惊讶——”
沈丹成长吐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因为‘我’绝不会自杀,只可能是这个梦让‘我’自杀。”
沈蕴也跟着笑了起来:“嗯,现在我既然已经找到你,就不会让你再受这个梦境的摆布。事不宜迟,我先告诉你我所知道的……”
“沈同修?”
窗外突兀一个男声传来,打断了谈话。屋内两个姓沈的少年同时对视了一眼,又互相指了指,最后还是沈蕴先站了起来,他推开一条窗缝往外看去,发现屋外的人居然是司君齐!
“……!”
沈蕴吓得赶紧往后一缩,而司君齐已开口道:“沈同修别躲了,我已经看到你了。”
“我……”沈蕴求助般看了看小蛇,见小蛇对他颔首,他才过去打开了房门,讪笑道,“司同修怎么来了。”
“你旷了早课,我当然会来寻。”司君齐放下手中寻踪的天贤令。沈蕴眼尖,发现令牌上面显示的名字并非是司君齐,而是江夙。
司君齐察觉到了沈蕴的视线,便解释道,“只有剑范的天贤令有寻踪功能,所以我借少主的一用。”
沈蕴冷汗都下来了:“那江剑范岂不是已经发现我旷了早课?”
虽然已经做好了被发现后会绕着山跑百八十圈的准备,但真看到刽子手磨刀霍霍地过来,沈蕴依旧有点发憷。
“少主没有发现你旷早课,而且我借他的东西不必说理由。”司君齐道,“只是我有些奇怪,沈同修不像是会无辜旷课的人,所以来寻。”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门牌:“沈丹成……这好像不是你的院舍。”
“这个,呃……”电光火石间,沈蕴急中生智,对司君齐道,“在天贤庭要几年才能毕业?”
司君齐稍稍侧了下头,似乎不理解为什么突然会问这个,“长则七年,短则五年,都是有的,怎么了?”
沈蕴:“……”为什么突然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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