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旬,《浦溪路三十二号》剧组在开机前,组织了第一次剧本围读。
所有主要演员都到场,跟导演、编剧一起讨论剧情。
电影的背景是十年前的东明市,因此主要外景都在东明市完成拍摄。但十年前的浦溪路早已经不在了,那些旧居民楼也早拆了。为了找到十年前浦溪路的氛围,几乎所有的内景,都是在影视城内搭建的、完美符合十年前时代特色的实景。
整部电影大部分内景将在影视城拍摄完成,过后再回到东明市,完成所有外景拍摄跟少部分内景拍摄。
二月下旬,陆邢文跟费可两个人收拾好行李,飞到影视城,正式进组了。
影视城所在地是个小城市,条件有限,最好的酒店房间也就是个比标准间豪华点的套房。
林元生不知两人的真实关系,提前告知过陆邢文,希望两人在拍摄期间,分房住。费可没有拍戏的经验,尽量在拍摄期间让他保持住戏内状态,有助于他的发挥。两个人在戏里并不是熟悉到睡同一张床的关系,因此还是在拍摄期间暂时忘记他们的夫夫关系比较好。
陆邢文同意,表示他们住的是套房,拍摄期间绝对分房睡觉,不违反导演禁令。
费可听到林元生的要求,有些哭笑不得。但同时也逐渐认识到,拍电影跟拍电视剧真的不一样。
这种体会,在剧本围读的时候更为深刻。
第一次剧本围读从下午两点半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二点。
两点二十分,一屋子人已经在酒店的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每个人都简单地点头问好,手里拿着记得密密麻麻的剧本。
座位是剧组安排的,费可并没有跟陆邢文坐在一起,而是跟他“爸妈”坐在一起。胖哥的饰演者是一位四十岁的演员,名叫曾锴彬,小和妈妈是由曾拿过金羽奖最佳女配的吕菡饰演。
两个人一来,就笑眯眯跟费可打了招呼,很好相处的样子。
陆邢文跟阿天的饰演者陈斯煜坐在一起。
导演跟编剧先讲了一遍《浦溪路三十二号》的大概剧情,接着请每位演员“自我介绍”。
这是林元生的一个习惯,让演员介绍自己所饰演的角色,既能让别人熟悉了解这个角色,也可以了解演员对自身角色的理解程度。
每位演员大概花2-5分钟的时间“自我介绍”,而后导演跟编剧会做一些补充,大家一起进行探讨。
有时候一位主要角色,就可能探讨一个多小时。林元生的剧组经常是第一次剧本围读,都还来不及读剧本台词,一整天就已经过去了。
陆邢文已经提前跟费可讲过了林元生的习惯,费可也做好了准备。即使如此,费可仍被这个剧组里演员们的认真态度给震住了。几乎每一个人对角色的介绍,都挖掘出了许许多多角色深层次的东西,都是费可看了好几遍剧本,没有思考过,没有发现的东西。
他跟陆邢文一起读了快一个月的剧本,可当陆邢文在介绍李齐时,他仿佛发现了一个陌生的、从未认识过的李齐。
陆邢文用一种跟平时截然不同的阴沉语气介绍李齐。
李齐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但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从小家庭幸福美满,父母关心孩子,但他在十几岁时就遭遇了生活的苦难——母亲重病去世。母亲温柔、慈爱,失去她对一家三口打击极大,仿佛天塌了一半。因此在父亲得病时,他们兄妹两人毫不犹豫来到大城市,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想去维持住这个家。
他绝不是一个孤胆英雄式的人物,他很普通,很平凡。甚至在大城市里也只是找老乡介绍,做些简单的体力劳动,没有拼搏的勇气。所以在妹妹坚决要换工作时,他也阻拦不住。
他只是一个被逼到绝路、没有了希望的人。一个人假如没有了希望,那他自然什么都不怕了,复仇就是他人生唯一的目标。
他很普通,可日复一日繁重的体力劳动跟家庭的巨大变故,磨练甚至改变了他的心志。他像路边的石头一样顽强,他绝不会放弃复仇的信念。
我的心里太苦了,陆邢文说,太苦了,生活怎么能这么苦。
费可几乎是着迷般地盯着陆邢文,在场的每一个人,注意力都在陆邢文身上。
只是做角色的介绍,陆邢文却仿佛演了一场独幕剧。他的语气,他的表情,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化妆,没有穿戏服,但所有人都知道,是李齐在那里说话。
当他说生活怎么能这么苦的时候,费可有种想放声大哭的冲动。
而他身边的吕菡,已经抹起了眼泪。
曾锴彬,介绍胖哥的时候说,在原作小说里,提到过几句胖哥的家庭背景。他从小生活在一个普通得有些贫穷的家庭里,胖哥父亲是一位超市的搬运工,做些简单的体力劳动,下班了喜欢喝酒打麻将,不怎么关心儿子。胖哥母亲是清洁工,每天一大早就起床打扫街道。胖哥曾经被同学取笑过家境,怀恨在心。胖哥是有些自卑的,在与小和妈妈结婚后,或许是为了隐藏心里的自卑,为了占据制高点,他采用暴力,彰显自己的存在,炫耀自己的控制力。他不是不在乎妻子跟儿子,相反,妻子跟儿子对他来说很重要。因为这两个弱者的存在,他才能感觉自己有点地位,是一家之主,而不只是一个在外面被人呼来喝去的小混混。
吕菡说,小和妈妈,是一位性格软弱的女性。她是爱小和的,她的爱体现在,丈夫根本不给家用,她需要靠一人之力撑起整个家的花销,房租、水电费、伙食费,甚至丈夫的酒水,而她仍然从这繁重的开销中省出一笔伙食费给小和。十年前的东明市,一天二十五块的伙食费不能算多,但也绝对不算少,对一个学生来说,能够吃得很不错了。她还是关心小和的,爱小和的,可是这种爱战胜不了她的软弱。她没有读过多少书,不懂运用法律手段保护自己。她有些没有受过教育的麻木愚钝,总是想着一天熬过一天,日子就过下去了,小和爸总会好的。
只是角色的简单介绍,可费可坐在两位演员身边,突然心猛地一沉,激动、紧张都不见了,只剩下沉重,生活的沉重。
他变成了小和,而他爸妈就在他旁边,无情地剖析自己。
轮到他了。
众人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在他身上。
陆邢文呢,没有看他,低头在看自己手里的剧本。
费可知道这里的每个人都了解小和,知道小和是什么样的人,可他却必须再说一遍。
“我……”费可开口,发出了第一个音,有些干涩,“我是方家和,家和万事兴的家和,可是我的家一点都不和。我对我的爸妈……感到很失望。”
剧本里只有人物时间地点跟对话,几乎没有情绪,也没有提及小和对爸妈是什么心情。这是费可读过几遍剧本后,自己摸索出来的,也是在小和的小传里,他赋予小和的情感。
他一下感觉自己好像在将自己的想法、情感跟内心全部摊开,任众人**裸观赏。
他瞄了一眼陆邢文,陆邢文依然在看自己的剧本,似乎没有在听。
他咬了咬牙,继续说:“我对我爸感到很失望,我希望他能振作,当一个不打人不喝酒不赌钱的普通家长,有时候关心一下我的成绩,骂骂我,可是他没有。我对我妈感到失望,我希望她勇敢一点,带着我离开这里,但是她做不到。”
“我很孤单,一个朋友都没有。我不敢交朋友,因为我怕他们发现我爸是一个毒贩,他有时候将毒品装在我的书包里,让我去送货。所以我每天出门,都要检查好几遍书包,深怕他喝醉了,将毒品乱塞,我会被警察抓走。”
“我高三了,成绩不是很好,但我想努力一下,考上本科,离开这里。我不知道我别的出路是什么,只能考大学了。所以当我知道我爸打算让我继续在东明市读大学,随便考什么学校都好,以后继续替他送货,我很绝望。我有时候想……杀了他。”
费可深呼吸。
小和一家似乎令导演很感兴趣,他跟编剧讨论了一会,又向曾锴彬吕菡问了几个问题。
中间大家简单吃了盒饭,又开始激烈讨论。
李齐跟阿天是被讨论得最多的两个角色,也是戏份最多的角色。
阿天的角色跟李齐相反,阿天家境优越,受过高等教育,警校毕业,犯罪学硕士。在基层认真工作,却因为无意中触动了高层的利益,而被派来当一个小小的卧底。
阿天是一个英雄式的人物,他想当正义的代表,想除暴安良。
他事业有些不顺意,但人生却是一帆风顺的。
这样的阿天想劝李齐回头,劝不动。
晚上八点,所有角色讨论完毕,终于进入读剧本环节。
大家先是通读剧本一遍,过后每一周,演员、导演、编剧会聚在一起开会,将这一周的戏份再排练、讨论一遍。
拍林元生的戏,一定要档期充足,一定要推掉其他所有工作,专心拍摄。
任何一次讨论会无故缺席,林元生都会勃然大怒。
时间太长了,大家的精神都有些撑不住。喝咖啡的,喝茶的,林元生跟编剧早已经把烟点上,吞云吐雾。
费可拿着剧本,专心听着曾锴彬一边抽烟一边读剧本。
胖哥爱抽烟爱喝酒,因此曾锴彬边抽烟边说台词,倒很贴合人物。
费可的座位离导演、编剧近,此时几乎被这几个人的烟雾围绕了。他咳了几声,喝了口水。
等曾锴彬的一段台词说完,陆邢文的声音突然响起。
“费可。”
费可急忙抬头,桌子尽头的陆邢文在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剧本围读开始后,这还是陆邢文第一次叫他跟他说话,之前连眼神都不跟他对视,无端让费可有种陌生的感觉。
周围人有时候会悄悄起身上洗手间,或者去倒水。因此费可看了导演一眼,见没人注意他,轻轻起身,走到陆邢文身边,轻声问他:“什么事?”
陆邢文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就紧贴着他自己的座位,说:“你坐这里。”
曾锴彬又开始讲台词了,费可不敢再开口说话,眼神充满困惑,不知道陆邢文为什么突然把自己叫过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换位置。
陆邢文敲了敲椅子,费可只好先坐下。
“老陆,你干吗呢?把我们小和叫过去,他爸妈在这边呢。”林元生突然开口。
林元生工作的时候很严肃,这么一开口,所有人眼神都扫过来了。
陆邢文拍了拍费可的手,让他不必起来,自己淡定说:“让他过去吸你们的二手烟吗?不利小朋友的身心健康。”
陆邢文很爱叫费可小朋友,李齐在戏里也说过小和是小朋友。
但此时这个词听起来,简直宠溺满满。
林元生本来想让费可坐在曾锴彬跟吕菡身边,熟悉熟悉,有助入戏。可现下被陆邢文一噎,看看自己手里的烟,只好说:“你他妈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
费可坐在陆邢文身边,拿着剧本遮掩,他没有笑,反而心里松了口气。
陆邢文化身李齐的时候,跟小和本就是陌生的。他不看费可是正常的,可费可心里竟然慌慌的,好像被主人遗忘的小狗一样。
深怕主人忽视了他,遗忘了他。
作者有话说:这部戏我会讲得比较详细,因为这部戏跟两人的感情发展是紧密相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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