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僧侣都会随身佩一把铲刀,象征着他们的职责——以妥善的仪式安葬死者,确保他们的亡魂不会迷路。
兄弟会成员还会佩戴一个小瓶子,里面承载着福光岛的圣泉之水。
他们称之为生命之泪,这小瓶子象征着他们的另一个职责——救死扶伤。
然而,无论约里克多么努力,他都无法获得其他僧侣的接受和认可。
对他们来说,原本只能靠皈依信仰才能理解的哲理,在他身上却变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
他们厌恶他的能力,他所感知到的东西是他们需要花费毕生心血才能理解的。
约里克遭到了同门兄弟的疏远,再次变成孤单一人。
一天早晨,约里克正在墓地中处理自己的日常职责,突然一团漆黑的乌云闯入了他的视线,乌云在福光岛的地面上滚动,吞噬了一切物体。约里克想要逃跑,但乌云很快就吞噬了他,将他笼罩在暗影之中。
约里克环顾四周,一切生灵都在凋零扭曲,被黑雾的邪恶魔法腐化堕落。
人类、动物、甚至植物都转变成为丑恶的、尸鬼般的形态。
他耳边的狂风诉说着低语,附近的师兄弟们开始撕扯脖子上挂着的装满治愈之水的小瓶子,似乎这些小瓶子正在给他们带来巨大的痛苦。
不一会,约里克惊恐地发现,这些僧人的灵魂全都从身体中被抽了出去,只剩下冰冷惨白的尸体。
在他师兄弟们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中,约里克独自听到了迷雾中的声音。
“扔掉它。加入我们。我们将合而为一。”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紧握着颈前挂着的小瓶。
约里克拼尽了全部的意志力,硬逼着自己松开双手,并命令那些嚎叫的灵魂安静下来。黑雾剧烈地翻滚着,黑暗压倒了他。
当约里克醒来以后,他发现周围已经风平浪静,曾经肥沃的土地已经变成了诡异荒芜的地狱面貌,福光岛已成为暗影岛。
有一缕落单的黑雾紧跟着他,想要夺走这唯一一个尚未被腐化的活物。
黑雾虽然紧紧围绕着他,但约里克发现黑雾的触须只要触碰到他颈前的小瓶,就会立刻弹回去。
他握紧了这瓶祝福之水,恍然大悟,他能活下来全都是因为这瓶水的存在。
在随后的几天当中,约里克遍布各座小岛搜寻幸存者,但找到的只有扭曲的残骸。
无论他走到哪里,看到的都是悲惨的灵魂从死尸中站起来。
通过搜索幸存者,约里克开始慢慢猜出来导致这场灾变的起因:一个国王到这里复活自己的王后,结果阴差阳错地摧毁了这片群岛以及上面的一切。
约里克希望能够找到这位“破败之王”,逆转他所施放的诅咒。
但面对周围近乎无穷无尽的死亡,他感到自己渺小而无力。
约里克沉浸在悲伤里几乎无法自拔,他开始与周围的灵魂说话,希望能够像小时候那样找到慰藉。
出乎意料的是,每当他与身边的迷雾交流,就有尸体从坟墓中爬出来,循着他的声音前进。他意识到,这些曾经被他埋葬的尸体现在都在服从他的命令。
在他绝望的心中出现了希望的微光。
为了超度暗影岛的亡者,约里克将使用亡者自己的优势和力量。
为了终结诅咒,他不得不利用诅咒。
“救…命,”沉船的水手哀求道。
约里克无法推测这位幸存者在这里躺了多久,他多处骨折,鲜血流过沉船的残骸。
他的哀嚎声很大,但却被岛上无数冤魂的声音彻底掩盖。他身边萦绕着一团幽灵组成的漩涡,垂危的生命像黑暗中的灯塔一样吸引着它们,新鲜的灵魂是它们永远渴求的食粮。
那人惊恐地睁大着双眼。
他的确应该惊恐。
约里克看到过黑雾夺走游魂的样子,而他,他可是温热的活人,是暗影岛上的稀罕之物。
约里克已经有多久——一百年?——没有见过活物了?他可以感觉到自己身后的迷雾在抖动,想要用冰冷的拥抱迎接这位陌生人。
但是眼前这番景象激起了某种约里克早已遗忘的东西,这种模糊的感觉让约里克不肯放弃这个生命。这位壮硕的僧人将伤者举起来扛在肩上,带他向山上的古寺走去。
约里克观察着这位伤者的脸,每走一步,他都忍着剧痛发出呻吟。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生者?
爬到山顶以后,约里克又带着他的客人走过了几条走廊,最后来到一间古老的医馆。
他将伤者安放在巨大的石台上,检查他的伤势。这人大多数肋骨都断了,一侧的肺已经坍缩。
“何必浪费时间呢?”
一群浑厚的声音问道,约里克身后的迷雾异口同声。
约里克没有说话。他离开石台,来到医馆后方的一扇厚重的门前。
门很难被推开,他的手只是在厚厚的灰尘上留下了掌印。他用肩膀顶主门板,用全身力量靠了上去。
“再用力也只是徒劳。”迷雾戏谑着说。“交给我们吧。”
约里克再次用轻蔑的无言回应他们,终于将门顶开。
厚重的橡木蹭着寺院的石砖,后面的房间里装满了卷轴、草药和瓶罐。
约里克出神地望着他生前的这些遗留之物,努力想要回忆起如何使用。
他拿起了几样看上去很熟悉的东西——绷带,已经发黄变脆,药膏,已经干结凝固——然后回到石台旁边照看那位伤者。
“别管他了,”迷雾说。“他来到海滩上的时候就已经是我们的了。”
“安静!”约里克厉声说道。
石台上的人现在正在艰难地呼吸。约里克知道时间所剩不多,他想要包扎他的伤口,但腐烂的绷带刚一绑好就会碎裂断开。
他的呼吸越来越短促,突然一阵抽搐。
他痛苦绝望地抓住约里克的手。约里克知道只有一样东西可以救他的命。
他扭开了颈前的水晶小瓶,思忖着里面盛装的生命之水。只剩下很少一点了。
约里克不确定这一点是否足够拯救这个人,而且即使足够……约里克不得不面对现实。
救人的行为只是他对自己昔日生活的追忆,那个时候这片诅咒之地还叫做福光岛。迷雾中的灵魂在嘲笑他,无情的现实在嘲笑他。
这个人已经必死无疑,如果约里克使用了生命之泪,他自己也必死无疑。他拧紧了小瓶,将它挂在颈前。
约里克从石台旁退了回来,看着那人的胸膛最后一次起伏。
黑雾灌满了房间,恶灵充满渴望地伸出了黑爪。迷雾急切地颤抖着,将死者的灵魂从尸体中抽了出来。它发出了一声微弱无力的嚎哭,然后被新的主人瞬间吞噬。
约里克一动不动地站在屋里,凭着依稀的记忆说出了一句祷言。
他看着石台上的躯壳,苦涩地想起了他尚未完成的那项任务。只要破败之咒继续存在,任何来到这片群岛的人都会遭遇相同的命运。
他必须让这片被诅咒的群岛获得安宁,但经过这么多年的搜寻,他找到的只有关于破败之王的传闻和轻语。
他需要答案。
约里克做出一个手势,一缕迷雾注入了尸体。
片刻以后,它从石台上坐了起来,几乎没有任何自我意识。但它可以看,可以听,可以走。
“帮我,”约里克说。
尸体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医馆的门,缓慢的脚步声在寺院空荡荡的大厅中回响。
它走进了墓地的瘴气之中,路过一排排只剩空壳的坟墓。
约里克看着尸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岛屿的中央,最后消失在迷雾之中。或许这一个能够带着答案回来吧。
“破败之王佛耶戈?”
厄斐琉斯从未听闻这号人物。
罗宾往他身边靠了靠,在甲板上比划了两下。
画出一副粗略的地图,指着东边道:
“很少有人知晓那个东方的国度,它的土地远在海外,它的名字也早已连同海岸线上散布的废墟一起逸散于时间的长河中。
更少有人曾听闻那位年少又愚鲁的统治者,或是知道他的一片痴心是如何毁掉了自己的王国。
如今,那位国王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威胁。
他的名字叫作,佛耶戈。
作为王室中的二王子,佛耶戈从来都没有被人寄予过即位的期望。
他养尊处优,自满而且自私。但当他的兄长死于意外后,佛耶戈,这个既无治国意愿又无执政能力的王储,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头上多了一顶王冠。
他对王位全然不以为意,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名贫穷的裁缝女工。
佛耶戈当即倾倒于她的美貌,这位年轻的国王便向她提出了婚约,于是,这位站在权贵顶层的统治者,迎娶了一个村姑。
两人的爱恋如同一道魔咒。
佛耶戈,这个对他人向来冷漠的自私之人,却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了她。
二人亲密无间,形影不离。奢华的礼物自是无需多说,而只要伊苏尔德在场,他的心思几乎就再也容不下任何别的事务。
佛耶戈的支持者们为此火冒三丈。
在他的荒唐统治之下,王国开始溃散,而一干臣属都无法劝诱国王操持政务,于是一些奸人开始密谋策划,想要尽早结束这个无能国王的统治。
与此同时,王国的敌人们看到了偷袭的时机。一条条毒蛇汇聚到了一起。
终于有一天,一柄淬毒的匕首瞄准了佛耶戈。
但国王身边护卫森严,匕首没能击中目标,反而擦伤了伊苏尔德。
毒药起效很快,伊苏尔德无可挽回地衰败下去,佛耶戈只能恐慌地看着爱妻的情况日渐恶化。
狂怒与绝望压倒了他,国库里的每一枚钱币都被他用来医治王后。
但一切都是徒劳的。伊苏尔德于病榻上香消玉殒,而佛耶戈则被疯狂所吞噬。
他对解药的搜寻变得不择手段、丧失理智。
他无法接受王后的死,牺牲了王国的所有宝物、所有财富,只为了把她找回。
随着国土全境陷入混乱,佛耶戈把自己和伊苏尔德的尸体关在一起,避于世外,心中充满憎恨和暴戾。
有一天,他听说了福光岛的秘密。
据说那里的水能够治疗任何病痛。他率领大军前去,强行闯进那个和平的国度,杀掉了挡在自己面前的所有人,最后攻破了最中心的圣所,将亡妻浸入了福光满溢的水中。
她会回到她身边,不论他制造了多少破坏。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确回来了。
伊苏尔德站了起来,但却变成了一个由阴影与狂怒催动的怨灵。
在痛苦与愤怒中,在被剥离死亡的困惑不解中,她拿起了佛耶戈的附魔长剑,刺穿了他的心。
圣水的魔法和古剑发生碰撞,闭室中的能量爆发了,席卷了整座岛屿,将所触碰的一切都束缚于清醒、痛苦的不死状态中。
但这一切,佛耶戈全都已经遗忘。他的王国变为废墟,期间不知多少个大国崛起又陨落。
岁月荏苒,就连他的名字都无人记得了。直到他死后的一千年,佛耶戈再次站了起来。这一次,他不会失败。
生前的危险执念继续扭曲着他的心智,佛耶戈坚定、疯狂的爱,燃起他的欲望、行动和残暴。
夺命的黑雾从佛耶戈破碎的心中狂涌而出,收割它触碰到的一切生命。
而他利用这黑雾搜寻着整个世界,寻找将伊苏尔德带回自己身边的方法。
千军万马将在他面前折戟沉沙,再重新站起来成为他的马前卒。
整片大陆将被活生生的黑暗吞下,全世界都将对他付出代价,因为这个痴情的古代君王被夺去了一生的快乐。
他不在乎自己所造成的的毁灭,只要能让他再见到伊苏尔德的脸。
他的统治是无边的恐怖。
他的爱是永不止息。
只要伊苏尔德还没有回到他身边,所有人就都要纳命给破败之王。
每当佛耶戈回想她的面庞,样貌都不尽相同。
有时她的眼距太大,有时又太小。
或是腮颊太窄,要么太宽。有时,她的手上不见了裁缝女工常见的老茧。
有时,她的双手又被剪刀握柄和顶针磨得粗糙变形。她有时身披着礼服,有时只是简朴的工装罩衣,还有的时候,一丝不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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