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船在海上航行了不知道多久之后,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个巨大的骸骨岛屿。
“死神岛。”
船长裂颅说出了这个岛屿的名字。
不过,在这不知道具体多少天的航行中,关于这“死神岛”的消息,船长裂颅也说明过了。
这个巨大的,由骸骨堆积成的岛屿。
不过,准确地说,应该叫“船岛”。
这个死神岛,实际上是由一艘艘骨船聚拢在一起之后形成的。
其本身,也不是固定在海上的,也是会移动的。
来到这个由无数骨船构成的岛屿,靠港靠岸之后,尧言看到了一个个身影。
和他类似,每一个都被黑袍笼罩,每一个都佩戴着骨质的面具,上面有着各种各样的黑色痕迹作为标识。
只是,在他们没有出声的时候,这样的光景与弥漫的雾气结合而形成的场景,按照他的记忆,放在恐怖片里或许会更合适一些。
而在骨船彻底靠岸之后,一个身影出现在船边:
“裂颅,你这次花的时间很长呢。”
尧言循声望去,看见在穿透另一艘船舱的阴影中、由船体骨骼变形而形成的平直路面上,一个有着修长身形的黑袍人,正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面具上嘴部位置有着黑色的线条。
不过,他身上的黑袍,准确地说,和他们身上的黑袍并不一致。
因为,在这个黑袍人的身上的“死神之衣”,形状有了些变化,轮廓上更“贴身”了一些,那原本如兜帽一般罩在头骨上的黑色阴影,也形成了三角帽的形状。
然而,更重要的是.......
对方面具下,脖颈的位置,并非完全的骨骼,而是幽蓝色的、半透明的姿态。
比起“骸骨”,“幽灵”“死灵”这样的称呼会更合适一些。
不过,这黑袍人发出的声音,“音调”很高,更像是“女性”。
船长裂颅在对方出声后,也静静地望着对方。
第四阶,“死海女妖”。
尧言从船长“裂颅”那里,得到的消息。
第一到第三阶,死者的力量不断变强,因为“心声”的缘故,记忆和认知会不断恢复,对自我的认知逐渐补全。
而到了第四阶,死者就会逐渐“形成”自我,构造出“灵体”。
只不过,只有“女性”。
尧言的视线,落在了那戴着三角帽的黑袍灵体身上。
在对方的身上,他看到了不少羽毛状的事物。
在这个时候,那黑袍灵体抬起了手——
手臂?
不,那更像是鸟翼,是翼手。
尧言看着那被黑色衣袍笼罩的灵体,扇动着隐约被宽大袖子包裹的翼手,从阴影之中飞起,消失在雾中。
这样的姿态,让尧言不禁想起了一种传说的生物——
哈比。
准确地说,应该是哈耳庇厄。
作为希腊神话中的一部分。
“怪物化”,也可以说是“恶魔化”,是众多神话演变过程中都会出现的一个过程。
在尧言的时代,众所周知的“希腊神话”体系,最终以神王宙斯为核心构成的家族式神系。
然而,据尧言所知,这一神话体系的形成,是因为“奥林波斯教”的神话构筑。
神话体系不是一蹴而就的,都有一个演变过程。
各种各样的神话版本,在民间流传。
而往往,“宗教”出现时,就会出现一个“整合”版本。
这个整合的版本的构筑,其中会有从社会中,从流传的各种传说里挑选,原封不动保留的说法,也会有挑选后进行改动的说法,也会有完全新造的说法。
有来自于统治地区本地的传说神话,也有来自于外部区域的传说神话,具体来说,即使是宗教神话的构筑者们,对于哪些部分的来源,也是无法完整确认的。
但无论如何,这样的宗教形成时,大体的结构,一个较为完整的神话体系框架就形成了。
当然,宗教不止一种,同一个区域,也可能不止一个宗教,同一个宗教,也有不同的派系。
错综复杂的现实利益关系和思维,构筑出了互相错合的体系。
一些部分一致,一些部分矛盾,一些部分完全背离。
这样的情况都是存在的。
在万物有灵的时代,人们畏惧自然、畏惧各种能够带来危险的生物,在各种想法中,人们想象出来的那些神话生物,往往就是简单的拼接。
奇美拉等缝合不同生物形象的怪物,再正常不过。
一些缺乏神话学知识的基础,又有表现欲的人,或许会对这种缝合的形象嗤之以鼻,但恰恰是这种缝合的形象,最能够代表万物有灵时代,人们的思维。
不仅仅是动物,人和动物形象的拼接也是常态。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或许是为了彰显自身的勇气和强壮,或许是为了恐吓敌人,或许是因为恐惧,又或许只是因为做梦......
因为这些错综复杂的原因,人们将各种形象糅合。
比如烛九阴、比如伏羲女娲。
然而,随着时代的演变,在望文生义之类的简单思维的影响下,“烛龙”会被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龙首龙身”。
有些人即使知道,也会将错就错,有些人会“溯本清源”,“还原历史”。
然而,神话形象本就是虚构事物,本身就有多种版本。
在神话学里,每个形象,都是有意义的。
谣传、讹变、再造、解构、诠释......
这些都是神话学的一部分。
因为,这些都是有现实意义,有现实背景的,只是单纯的“溯本清源”,反而会毁坏其现实意义。
比如,某个形象最开始是动物拼接的姿态,形体简单、形态凶恶,也只有图像。
这代表着当时绘画技术的粗糙,拼接的粗糙,本身也能够较为明确地显示各部分的来源。
第一次演变,这个形象,第一次有了文字的记载。
被文字记录,说明了什么?或许代表了这个时代开始出现文字,也可能是这个时代的文字第一次将这个形象纳入。
前者简单明确,后者可能是代表了一个势力对另一个势力的征服。
第二次演变,这个形象的某个部分,被换成了另一种动物。
这可能是记录者本人的问题,他没有见过这类生物,按照自己的经验,“差不多”地进行描绘,这或许代表着记录者的阶层完全和生活实践脱节,也或许是某种动物的彻底消亡,也或许是地理上的变迁转移,又有可能是气候带来的影响......
第三次演变,这个动物的形象被细化了,但是形象更倾向良善,文字记录上没有什么变化。
或者是记录者本人的主观想法,也或许是这个时代人们对这种生物,这个神话形象的彻底脱节,又或许是这个形象在这个势力,这个文化、这个文明中的地位变迁。
第四次演变,这个传说动物的形象变得凶恶化,记载上也纳入了一些恶行。
这或许代表着绘画者和文字记录者的形象冲突,又或者是单方面的,绘画者根据描述来绘画,或者记录者根据图画来描述。
又有可能是当时社会上,乃至于记录者身边,记录者听说的、出现了诸多不明原因的死亡,然后和该事物联系在一起。
这些,是民俗学,是神话学需要研究的东西。
而在尧言的时代,充斥着不少带着“溯本清源”想法去重新描绘这些神怪形象的人。
它们的形象更精细了,但是,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描绘这些形象?
这可能是一种社会思潮的体现,比如翻案文学,比如人们对于谣言和谬误的厌恶......
一个东西的诞生,有着方方面面的原因。
宗教、神话学上的“怪物化”,也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某一神教高度排外排异,因此对自身之外的体系的神怪的排斥度更高,“邪恶”之类的描述也更多。
如果一个宗教崇尚以恐吓式的传教方法,这类描述也会更严重。
不同程度的怪物化,本身就代表着不同的现实意义。
而哈耳庇厄的形象,根据尧言所了解的部分,它本身可能是在奥林波斯教出现之前就出现的神明。
人头鸟身的形象,是万物有灵时代的简单拼接特点,但在人文发展过程中,神化形象的崇高和作为异教事物被纳入并怪物化,是不一样的。
哈耳庇厄,是两样都经历过的。
然而,在那个时代,“人头鸟身”就是“人的头”,“鸟的身体”,而不是给人的身体披上羽毛,以人为主体,带上鸟类特征。
妖艳的、美丽的类人姿态,在尧言的时代相当泛滥。
哈耳庇厄,有着这种姿态,至少说明了一件事。
“时代”。
海洋、死亡......
这个世界,这种类人姿态的形成,时代至少应该是尧言生前所处时代的前后。
ps:趁着过年,把之前买的神话民俗学书籍又看了一遍。
有兴趣的话,各位也可以看看。
《Z国妖怪故事》、《Z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西南卷/西北卷/华东/华北》
《希腊神话》、《神谱》、《书库》、《变形记》、《岁时记》
这段时间只读了这些,其他的还有很多,也不一一描述了,都可以看看。
哦,当然,推荐大家在阅读的时候,试着揣摩一下笔者/译者的心理,还有根据文字描述上的用词用句习惯,揣摩一下不同版本的原因。
当然,根据历史书籍和时代描述,推测神话形象演变和不同版本之间差异的原因会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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