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承认道:“云栖君,那些修士们身上的部分毒和禁术,我确实能够辨别出来,有些是属于鬼族的,只有找到施术者才可以解开。”
“我猜测这是我父王和丁先生的部分计划,他们自己心里应该是清楚内情,虽暂时无能为力,但这件事可以交给我办。”
叶怀遥问:“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赛音珠道:“我不知道,自从丁先生来了之后,父王就逐渐不再信任我了,很多事情只能靠自己乱猜。”
据她所言,赛音珠原本是鬼族地位尊贵的大王女,她本人亦是精明能干,平日里颇受鬼王的器重和宠爱,很多事情都交由她处理。
但从那晚之后,赛音珠逐渐感觉到,她的父亲似乎背着她另有计划,态度也逐渐冷淡。
素来排外的鬼王开始格外热衷于招揽外人成为鬼族的子民。
“俗话总是叫‘替死鬼、勾魂鬼’,鬼族天生就有迷惑他人心智、将人由阳世勾至阴间的能力。为了不招惹过多麻烦,引来地府追查,我们在外人进入此地,以及鬼族之人前往阳间的关卡处,都限制的非常严格。”
赛音珠说道:“当我发现父王竟然派了不少人到阳间去的时候,感到非常不能理解,并因此与他发生了冲突。后来他在安排相关事宜的时候就刻意避开了我,我也不好过多的插手。”
“鬼王宴这件事,我先前只听闻争抢着前来的人变多了,但因为并没有收到鬼王宴增加人数的消息,便没太在意。”
“是直到昨日云栖君同我父王说话的时候,提到了修士们中毒中禁术一事,才让我觉得不对,特意回去调查了一番,发现这些毒和禁术虽然不能说是尽数发源与鬼族,但绝对与鬼族脱不开关系。”
叶怀遥道:“也正是因此,大王女心知我想将那些人救出来,必然与你有共同目的,因而前来。”
赛音珠点了点头:“鬼族体质特殊,只能生活在阴间,原本与人族魔族都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就是最好的状态。最起码扩张领土、增加人口等举措,除了使得自身成为众矢之的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的益处。我不知道丁先生为什么阻止我父王这样做,但我想阻止他,希望能够得到明圣的助力。”
叶怀遥痛快地说:“大王女不必客气,我也同样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帮助,建立暂时的合作关系。”
他微微一笑,赏心悦目:“当然,如果这种关系在问题解决之后,依旧能够保持下去,将是我更加乐于看到的。”
赛音珠的心态正是希望能够偏安一隅,守着先人的成就安逸度日。
她这种性格,比起表现出野心勃勃的鬼王要友善许多,从人族的立场来讲,叶怀遥当然也愿意鬼族能被赛音珠来掌控。
但赛音珠不知道的是,比起解救那些修士,叶怀遥同样对另一件事也十分重视,那就是赛音珠口中那位丁先生的真实身份。
君知寒,丁掌柜,丁先生?
这变了又变的伪装与身份,倒是是不是同一个人,又是不是他想要寻找的那一个?
叶怀遥轻轻地吸了口气,说道:“我想先见那位丁先生一面。”
提到这个人,赛音珠明显怨气不少:“这人倒是不难找,他经常跟在父王身边出谋划策,明圣不必刻意邀约,多半明天也就见着了。不过此人其貌不扬,狡猾成性,表面上也看不出来什么……”
她说到这里,忽听外面一阵喧哗。
赛音珠尚未喝问,便有人竟然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见了她立刻跪倒了地上:“王女!”
赛音珠觉得很丢面子,呵斥道:“当着贵客的面,竟然如此放肆,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那人颤声道:“王女恕罪,出大事了!二王子、二王子他……遇刺身亡了!”
赛音珠和叶怀遥同时站了起来。
塔其格的死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的身份不一般,这下整个鬼族都乱了起来。
尸体是在花园里被发现的,等到叶怀遥和赛音珠到达之时,已经有不少人都围在了事发现场,但鬼王尚未赶到。
“塔其格!”
虽然不是同母所出,感情上算不得太亲近,但到底是自己的兄弟,赛音珠还是连忙挤到了最前面,查看情况。
周围的人纷纷为王女让出一条路来,叶怀遥站在赛音珠身边,看见一具尸体躺在地上,所穿的正是塔其格昨日那件长袍。
鬼族中人的体质很特殊,因为他们的身体与魂魄不能分开,所以死后身体会迅速被外溢的魂力腐蚀,整个人逐渐化作泥土。
塔其格也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久,此时他露在外面的脸和手臂都已经变成了褐色,五官如同街上的泥人,呆滞而模糊。
由于昨晚刚刚下过一阵小雨,将塔其格的周身都打湿了,此刻他身上已经隐隐有融化的征兆。
赛音珠整个人彻底混乱了,踉跄了一下,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叶怀遥也被这件事惊到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诡异。
他见塔其格连五官都看不大清了,心中一动,问道:“确定这位是二王子吗?”
赛音珠被叶怀遥说的一怔,心中微凛,觉得他别有深意,于是把手指刺破,将一滴血滴入了尸体上。
血珠渗了进去。
赛音珠道:“宫里与我有血亲的成年男子,只有塔其格一个。”
鬼王的子嗣不多,其他的王子王女都还是小孩子,也就是说,地上的尸体绝对不可能是其他人换了衣服冒充的。
两人正说着,鬼王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塔其格怎么了!”
随着他匆匆而来,周围的人群自发让开行礼,却没有人敢回答他的话,生怕鬼王看见了二王子惨死,失去理智,迁怒于自己。
这回,鬼王身边紧跟着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赛音珠回头看见,凑到叶怀遥身边低声说道:“就是他,丁先生。”
叶怀遥看了那人一眼。只见他跟鬼王差不多高的个头,但斗篷宽大,遮掩了身形,头上还戴着一顶兜帽,很难看清楚面容。
他若有所思,将目光转开了。
鬼王看见了地上的塔其格之后,面色一变,沉声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将御医请过来!”
御医早已经来了,这时不得不硬着头皮挤过来,颤声道:“请王上节哀,二王子他已经救不回来了!”
这一点,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
鬼王倏地回头瞪向他,御医吓得一缩头,好在对方的目光很快便移开了,犀利地扫过在场围观的这些人。
“立刻封锁宫殿,调查相关线索。”鬼王冷声下令道,“直到把凶手查出来为止!”
要是放到过去,鬼族的整片领土几乎是封闭的,左右肯定都是本族人,要揪出凶手并不是一件难办的事。
但正好这时,鬼王殿中有包括叶怀遥和容妄在内的一千名外来人员,鱼龙混杂,发生点什么变故就不奇怪了,也很容易让人怀疑到他们身上。
听到鬼王这样下令,鬼族的侍卫长如临大敌,连忙领命前去排查。
周围的人都屏气凝神,不敢说话,这个时候,站在鬼王身边的丁先生忽然开口了。
他问道:“邶苍魔君呢?”
这个语气和声音,让叶怀遥立刻就确定了,丁先生绝对就是丁掌柜。
鬼王果然对这人言听计从,听他这样一问,立刻就要吩咐人去请容妄过来。
“不用请了。”
这时,收到消息的容妄已经施施然走了过来。
在这种人人或悲痛、或惊疑、或愤怒的境地下,他脸上带着一种漠不关心的悠闲,看上去……很欠揍。
容妄朝着地面上的尸体看了一眼,说道:“我已经听人禀报过了,塔其格王子意外身亡。不知鬼王不忙着调查凶手,找我又有何事?”
鬼王看了丁先生一眼,丁先生便向容妄问道:“不知在昨日鬼王宴散后到今早出事之前这段时间里,邶苍魔君可见过二王子?”
容妄答道:“见过。”
一开始鬼王说将邶苍魔君找过来的时候,众人还没觉得有什么,毕竟这里容妄和叶怀遥都是外人,而且属于行动自由的贵宾,叶怀遥人在这里,问问容妄的去向,合情合理。
但如果容妄真的在塔其格死前见过他,那可能就真的有什么问题了。
丁先生问道:“何时,何处,因何相见?”
容妄似笑非笑地盯了他一眼,倒是难得没有计较对方的语气,说道:“昨天夜里过了子时,在云栖君的住处所见。”
“当时塔其格来找云栖君,说是受了鬼王的命令,来跟他沟通感情。因为我恰好也在,认为鬼王定然不会提出这样毫无道理的要求,他一定是在没事找事,所以就让他滚。”
容妄淡淡地道:“就这样。”
谁都能听出来,容妄明显就是在故意嘲讽,看来当晚塔其格就是受到了鬼王的示意,故意去找叶怀遥的。
鬼王仿佛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询问叶怀遥道:“明圣,是这样吗?”
叶怀遥道:“不错,我当时和魔君在一起,并且听到了二王子与他说话,但是并未出门。”
鬼王道:“二位目前似乎关系不和罢,魔君又怎么会深夜去你房中找你?”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叶怀遥的目光当中带有某种奇异的神采,说不上来是嫉妒痛恨,还是热切怀念。
叶怀遥无论身份和外表都不普通,平日里被人用各种各样的眼神打量惯了,嫉妒或者痴迷他都是司空见惯。
要是放到平时,这样的眼神叶怀遥也不会特别注意,但之前容妄有言在先,就让他不得不多想了。
以前桑嘉是不是这样看他的来着?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容妄赶在叶怀遥前面,替他回答了鬼王的问题:“我二人并无不和,只是在某些事情上面产生了不同见解罢了。我想去找云栖君把误会说清楚,碍着谁了吗?”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旁边一些人听了容妄的话,也忍不住在心里暗自觉得好笑。
这邶苍魔君冷着脸一副高傲霸气的模样,把话说的好像去完成什么宏图霸业了似的。
其实说白了,不过就是吃了一通飞醋之后,自个又觉得心疼后悔,半夜里偷偷摸摸去爬床哄情人高兴。
被人质疑了两人关系不好,还忙不迭地反复申明,两人之间不过是小矛盾,生怕谁趁机挖了墙角。
饶是叶怀遥的关注点主要集中在鬼王身上,听见了容妄的话,脸上也不由微微一热,
过去容妄什么事都在心里憋着,他想听一句实话比登天还难,现在倒好,该说的说,不该也和盘托出。
好像铆足了劲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牢不可分,吵架也不能掰。
叶怀遥掩饰般的低头轻咳了一声,目光无意中一瞥,忽然注意到一个疑点。
因为昨晚刚下过雨,不光是塔其格的尸体挨浇,就连花园中的地面都有些泥泞。
方才鬼王和丁先生走过来的时候,也留下了浅淡的脚印,叶怀遥刚才就是看见了那些脚印。
他发现,鬼王走路时,每两步之间迈出的间隔,要比丁先生短了不到一半。
这很不合情理,两人是个头差不多高的成年男子,就算是鬼王的身体比例失衡,腿长得比别人短一截,正常走路也不至于迈这样的小碎步。
他这种方式,让叶怀遥想起自己在宫中见到过的那些宫婢妃嫔,讲究走路时脚尖不可露出裙角,多年训练下来,才有了所谓步步生莲的娴雅姿态。
好的,鬼王被桑嘉附体的证据又多了一层,可问题是,他昨天走路也不这样啊。
心中抱有怀疑,很多破绽就更加容易被发现。
趁着容妄与他们说话的功夫,叶怀遥又在鬼王的身上扫了一圈。
按理说鬼族的魂魄与肉身一体,这就说明他们是不可能被夺舍的,叶怀遥心中存了这人有可能被冒充的念头,观察的也就格外仔细。
面容、服装、佩饰……
这回,他的目光落在了鬼王的双手上面。
手和脸是他全身上下仅有的没有被衣服遮挡的身体部分,叶怀遥发现,鬼王的手背上有一道不明显的的锯齿状疤痕,已经快要淡去了。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腕处赫然也是一道形状相仿的伤疤,只是要比鬼王那一道长些深些。
这道小伤是先前叶怀遥制伏山丘兽的时候留下的。
山丘兽的后背上长着许多花藤花蔓,花瓣与叶片的边缘全都是锯齿状的,如果一不小心被抽在了身上,很容易留下血痕。
叶怀遥当时就被划了一道,知道这点小伤几天就会消退,也没在意。
但是现在,他竟然在鬼王的身上发现了同样的痕迹。
山丘兽只有那一只,生存在鬼域的最外围,鬼王这些日子连宫殿都没有离开过,怎么可能会被山丘兽身上的叶片伤到?
而且刚才他在质疑塔其格的尸体是否被人假冒的时候,赛音珠滴血认亲,并且说,整个宫中跟她有血缘关系的成年男子只有塔其格一个。
其实并非如此,除了塔其格,还有鬼王啊!
某种想法电光石火半闪过脑海,叶怀遥听得丁先生说了一句“没杀塔其格,不过是魔君的一面之词”,当即便截口打断了他。
叶怀遥道:“我能证明,魔君确实没有杀死二王子。”
鬼王道:“明圣,若是这句话放在以前,你的信誉没有人敢怀疑,但现在凭你和魔君的关系,这个证明恐怕就不太有说服力了。”
叶怀遥直视着他,挑了下唇角道:“塔其格根本就没死,如何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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