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忍人如其名,沉默寡言,性格坚忍,他和李一默面貌略相似,却大概要大上四、五岁,话虽少,却如钉子一般,不说则矣,一说必是有分量的话,显然任何事都先在腹内过了几遍,深思熟虑后才出言。
不得不说这样的性格双林很是欣赏,自开春以后,不冻港规划基本完成,开始兴建。李一忍亲自过来看了几次,指点港口建设情况,同时带了一批军士回去训练。
不冻港这边的兴建,都是双林主持,领着建造所做好规划后,雷恺这边则派了一营的军士来负责修建,期间楚昭也来看过几次,召见了李一忍,也对此人干练稳健的作风颇为欣赏,更重要的是,李一默自元宵过后,就没再来过了,李氏兄弟这边除了李一忍亲自出面之外,还派了个港口土木建造极为熟稔的师爷来常驻指导,楚昭给了他个小官当着,兴建起来倒也是一日千里。
转眼到了八月间,不冻军港的修建居然已得了七成,大宁藩举行了盛大的港口开张仪式,不仅在不冻港驻扎水师,同时划出了也对外接纳国内外来往商船的区域。
开张那日,楚昭亲自过来视察水师,看了一轮水师操练,李一忍、李一默这些日子也带了自己商队过来留在海港里。
第二日楚昭在一艘海船上,私下会见了李氏两兄弟,李一默在兄弟面前,老老实实得不得了,连那美童都没带,只宴席中途溜出来的时候,他总算找了机会和双林说话:“傅总管原来是王爷跟前人,可真是耍得我团团转了。”
双林看到他就想笑:“这可真不关我事,是你自己前脚才找我买龙鳞刀,后脚又去找王爷做生意去了,我怎么知道二当家的如此有门路有胆量,能直接给王爷保驾赠珠呢。”
李一默一想到自己那珠子就跺足:“你家王爷好生无情,居然将那珠子拿去变卖了,他可知道那样大的黑珍珠是有价无市,便是手里拿了一万两银子,也没地方买去,可怜那珠子也不知转了几手,又被别人拿到我眼前炫耀,真真儿的是我本将心照明月……”下一句他发现这话说得不通了,忙描补道:“那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好伤人心。”
双林如今早看穿他那肚子里半桶水,笑道:“那珠子换的钱王爷尽放给学堂里资助贫苦学子了,二当家的也算是积德造福了。如今军港建成,大宁藩水师初成,你们兄弟俩也算是其功不小,王爷如今也倚重你们得很,来日方长嘛。”他忍住笑揶揄着,李一默摆了摆手:“罢了,我回去和我哥一说,我哥一听说我居然掺合进这么大的生意,把我先打了一顿,后来又找了几位家里的老人儿商量了,说也罢了如今都已搅和上了船,下船已是来不及了,看着王爷也是个不凡的,既然要做,就尽心做着便是了,我哥才把我禁足给解了,这几个月,我们李家可是赔了老本都在替王爷办事了。”
双林含笑,知道李一忍是害怕卷入皇家夺储风波中,害得全家倾覆,而李一默并非表面看的如此糊涂,只怕心里却是不甘心仅在海上称霸,而是另有雄图大志,因此借机或是制造机会攀上了年轻而拥有实权的藩王。两兄弟最后是达成了一致,但也未必毫无保留,不过是在他面前卖好,想通过他的嘴向王爷表功罢了,海狼李氏双雄,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呢。
李一默看他只是笑而不语,薄薄的嘴角微翘,明媚阳光下肌肤似玉,眉眼隐含韵致,他被大哥狠下心来管了段时间,早就素得难受,心下又不免有些痒起来,微微靠近了些双林道:“你家王爷待你如何?可管你交朋友不?”
双林笑着才要说话,就听到后头轻咳一声,他转过身看到楚昭正和李一忍走出厢房来,看向他们,那咳嗽声想必正是李一忍发出的,李一默连忙退后了两步,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道:“王爷出来了?我正和傅总管说,这军港事成,我们正打算九月出海走一遭儿,看看王爷可要办什么海货?或是有什么好的货色,譬如琉璃首饰碗杯、陶瓷茶具等,海外喜欢得紧,就算成色不怎么样的,也能赚上百倍的利回来。”
楚昭淡淡看了眼双林,居然一反常态并未一口拒绝:“孤看看吧,若是有货要办,让傅总管和你们联系。”
李一忍忙道:“王爷有什么要办只管吩咐草民便是了,我们定能办得妥当的。”
楚昭微笑道:“这些日子李大当家亲自坐镇指点港口修建和水师训练,今日孤看着水师操练,颇有章法,心里已十分感激了。”
李一忍笑道:“不敢当,如今王爷也允许我李家商船免费停靠不冻港,且大宁藩这水师一成,这一方海域商船从此得水师官兵庇护,可免除海盗滋扰,我们作为常出海的商人,心里也是极高兴的,从此眼看大宁藩富庶昌盛,就在眼前了,全有赖于王爷英明神武,我们也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了。”
楚昭淡淡点头,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才带了双林离开。
楚昭看李氏兄弟送走,却也不忙叫船回航,只叫船一径开船向南,不多时居然到了觉华岛,他也不带别人,只带了双林两人下了船在沙滩边慢慢走着。
八月阳光明媚,海水蔚蓝,又是盛夏正午时分,他们在沙滩上长着的一片树林里慢慢走着,听着蝉声喧嚣,想起从前时光,都有些沉默。双林眯了眼睛看了看远处原来种了桃花的地方遗憾道:“开春一直忙着修建军港的事,居然忘了来看看那桃花林开了没。”
楚昭含笑:“今年忘了,明年来看便是了,那桃花就长在那里,又不会跑了。”
双林懒懒地靠在了一株树干上,阳光从树叶影间细碎落下,他看向楚昭,眼睛清澈得像一汪湖水,映照着蓝天白云,眉目带着惑人的笑,楚昭看他如此,伸了手抵在树上,低了头扳了他的下巴,先吻了吻他的眼睛道:“幸而当初眼睛好了。”一边又顺着脸颊吻他嘴唇,却并不深入,只是反复轻啄着,双林微微张了嘴,和他对视,两人你进我退,黏一会儿分开,然后四片嘴唇又碰在一起。
缱绻了一轮后,楚昭才抱了他,有些十分不舍地道:“你若是真想要出海,就和李氏兄弟去看看吧。孤多派些人手跟着你,走最稳妥的航线,三个月必须能回来。”
双林一怔,笑道:“王爷不怕我和海狼跑啦?”
楚昭伸了手轻轻描摹他的眉眼:“你替孤去看看海外,也挺好。”
双林心中一暖,仰头又亲了亲楚昭嘴唇,才低声道:“不去了,我陪着你。”
楚昭笑起来:“想去就去。”
双林道:“海上确实意外多,加上条件简陋,缺少淡水,十天半月都在船上只看着海,对着李二那样的莽汉,细想想脏得很,必定容易生病,也乏味得紧。那海外风光,只怕也都是些蛮人蛮俗,没什么好看的,不去也罢,还不如留在藩地里,要山有山要海有海,还有草原可供驰骋,最重要的是,还有王爷陪着。”他轻轻一叹,感情的事,其实就是在各自身上都绑了镣铐,因为彼此多了责任,感情可以既是束缚,也可以是互相支持,可以是互相给予,也可以是互相交付。
楚昭听他开始还仿佛一本正经地分析,后头却有了些真情流露,知道他却是真心所思,心里微微感动,低了头抵着他的额头笑:“最重要的是有王爷亲自伺候,是不是?”
双林嘴角噙着笑:“王爷伺候得是比一般人要好……唔……”剩下的话却被楚昭惩罚一样的咬了回去,楚昭狠狠吮吸了两口:“可别看着本王好性子,就敢试试别人,嗯?”两人在小树林里厮磨了许久,回到船上的时候,两人衣服头发上都是沙子,双林替他抖了半日,结果到晚间洗浴的时候,到底还是又洗出了不少沙子来,连地毯全都得换过,跟着伺候的英顺都忍不住给双林翻了几个白眼。
自入夏起,天气异常,京畿之地一直大旱,元狩帝命太子楚昀带着百官祭天求雨过几次,却始终不见雨落,渐渐京城里便开始有了流言,道因为太子非嫡长子,不符合高祖皇帝留下的规矩,贵贱无序,其位不正,阴盛侵阳,上天示警所致。
楚昀大概也是慌了阵脚,没多久朝廷忽然有大臣上疏弹劾,道是肃王楚昭拥兵自重,日练兵马,开矿鼓铸,锻造器械,暗存硝磺,广征关市,互市茶马,疏河修港,又遍布私人于水陆要冲,各省提镇多有心腹,部下将士勇健善斗,又于朝中交好大臣,互通声气,广布党羽,朝政巨细,可以旦夕密报,部属私充富商,又私市私税,实有异心,请皇上重视藩属之害,行撤藩之事。
此弹劾之章一上,朝廷哗然,元狩帝接了弹章,却也没什么反应,只降诏切责,让肃王反躬自省,静思己过。
楚昭接了圣旨,也立刻上表剖白,痛陈自己所为皆是为了藩地百姓民生,固守边疆,条条反驳,力剖清白,又反斥朝中奸佞,谣言中伤亲王,离间君臣父子之情,罪该万死云云。
这么一来一回,京中和大宁两地情势陡然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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