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林走到王府书房门口,书房门紧闭着,值守的内侍看到双林来,微微欠身低声道:“殿下谁都不见,也没让点灯,膳房来问过两次要不要送膳了。”
双林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低声道:“你先下去吧,我来试试。”
内侍走后,双林轻轻敲了敲门:“殿下?是我。”
书房里头静悄悄一片,毫无反应。
双林低声道:“逢喜公公让我明天卯时到宫里内务司报到。”
依然沉寂,仿佛书房里根本就没有人。
双林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摸了摸门,道:“原本该给您磕头辞别的,既然殿下不想见,那我就隔着门磕过头好了。”说罢他双膝跪下,隔着门才伏下身,就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然后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他的手臂使劲往上提,他的身子收势不住,整个人往门里一冲,撞入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门在他身后关上了,屋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炭盆应该也没点上,和外头一样冷飕飕的。
双林背靠着门,被紧紧抵在了门上,感觉到了楚昭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呼吸轻拂在他额头上,他微微抬了头:“殿下?”
楚昭低了头,在黑暗中准确地吻上了他,这吻急躁紧迫,充满了不安和委屈,双林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只能微微张了嘴承受。
然而如同他的突如其来一般,这吻又突如其来地中断了,楚昭不发一语,将手臂越收越紧,双林甚至感觉到了疼痛和呼吸困难,楚昭头靠在了双林的肩窝上,双林听到了他急促地呼吸声,伸了手反抱他,不小心手背触到了楚昭的脸颊,感觉到了那里湿凉一片。
两人在黑暗中依偎了一会儿,楚昭却始终没有下一步行动,一句话都没说,双林久久得不到回应,低声道:“殿下,今后要多保重。”
楚昭依然抱着双林,力度却已松了下来,双林轻轻挣开,推了门走了出去,外头新月一弯,院子里冷冷清清,双林回头看了看漆黑浓重的屋里,慢慢走回了自己院子里。
他在院子口遇上了英顺,英顺神情复杂,双林心情低落,也不想和他说话,低了头走过去,英顺却叫住了他:“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接到了指令,叫我那天告假,其他别的事情,我谁都没说过。”双林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低声道:“以后殿下这边多劳您费心了。”以他一贯缜密的性子,皇帝入口的东西,他必然会亲自过问,负责茶水的英顺不在,王府又全都是新来的奴婢,双林在御茶房待过,最稳妥的办法当然是自己沏茶,确保不出纰漏。元狩帝开口要人,给也要给,不给也要给,无论楚昭当时给不给,最终的结果都一定是他进宫,至于形式,都不重要。
英顺苦笑了声:“我如今只怕是个尴尬人儿了,殿下未必想看到我,说到底也都是上边的棋子,谁又能顺心如意呢。”迟疑了一会儿又道:“你千万别犯了傻……走不掉的,那可是一国至尊,要个人儿还有要不到的吗。”
双林道:“殿下心里有数的,这事怪不到你头上——你之前也提醒过我,是我想差了。”
英顺摇了摇头,也不再说话。
这一点楚昭和他都清楚,所以楚昭对他无言以对,便是他自己也没办法再说什么,怪谁吗?那是楚昭的亲生父亲,一国之君,掌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他看了眼漆黑的院落,心里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元狩帝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入宫中?他知道自己和楚昭的关系吗?这位帝王的心,一直如此高深莫测。
天亮的时候他拿着逢喜给他留的牌子进了宫,内务司早就换了一拨儿的人,接了双林的牌子已陪上了笑脸:“原来是傅公公,您请坐喝一杯茶,昨儿逢喜公公已来交代过了,按您的品级配备东西,一应都要最好的,住的院子我们昨晚已经连夜给您收拾了,一会儿派人带您过去,有什么需要的只管交代咱们给您补上。”说完果然麻利地给双林换了宫里用的牙牌、对牌以及本月份例,本季衣袍等,又叫了个小内侍来替双林捧着,亲自送他出了门。
双林将东西安置好后,去了逢喜处报到,逢喜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笑道:“听说你是极能干的,本来殿下爱喝你的茶么,应该安排你在御茶房,只是御茶房如今也没空缺儿,只能委屈你跟着我,做个秉笔,论品级是委屈你了,不过听说你从前在王府也替王爷处理藩地政事,应是不差的。”
双林心里微惊,自司礼监田英事后,司礼监废了,没了照阁票批朱的大权,但这御前总管里,依然有着掌理内外章奏及御前勘合、随堂掌章奏文书等职司,如今安喜、逢喜分别为御前提督太监和掌印太监,两人都是御前深受信任的总管太监,安排双林在秉笔太监一职上,主要便是协助掌印太监处理内外奏章等陛下贴身文书事宜,这权重可就大了,品级上他如今正四品,去做从四品的秉笔太监,但职权上,却几乎可以说是比之各监的掌事太监还要权重几分,已经无限接近于朝廷枢密军机了,便是朝廷外官,也要给几分颜面的。元狩帝要他当然不是真的要喝他的茶,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这么重要的岗位,却又是最容易出错,最容易被抓小辫子的岗位,此事他忙道:“为陛下当差,不敢当委屈二字,公公有事只管吩咐。”
逢喜含笑道:“就听说你是个谨慎小心的,如今你来了,我们也能松快松快。”
双林低声应了,逢喜带了他又去见了安喜,将他负责的职司都一一给交代了,又亲自带着他到了前头内阁见了几位阁老、翰林院那边也走了一遭儿,总之是需要打交道的几个衙门都走过,这一日才算折腾完。
第二日便正式上了岗,主要就在御书房当差,御书房里安静肃穆,每日里处置奏折,几乎不曾停歇,他心里又提着一根弦,处置得分外谨慎,一步不敢多踏,一字不会多说,连夜半都时时惊醒,回忆白日处理的奏折可有不妥之处,所受压力之大,几乎从未有过。
在御书房当差几日后,他在御书房见到了楚昭,他奉诏到御书房讨论藩地军机之事,几位阁老也在。双林上前奉茶的时候,他眼睛淡淡扫过他,并无一丝神情变动,仿佛他和别的太监没什么不同。之后元狩帝到了,说起撤藩一事,他款款而谈,思路清晰,和从前一般无二。
双林一旁低头做记录,心里却知道如今他这个位置,楚昭为了避嫌,决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亲近来,而他作为御书房里的秉笔太监,和外臣乃至藩王,都更不能结交甚至来往过密。他们只怕今后这样相对如不识的场面,只会多不会少,想到之前的种种曾经,他心里不由一阵难过。
御书房伺候听着好听,其实宫里的建筑老得很,又空旷又四面漏风,虽然帐幔重重,为着设了炭盆,还是得保持通风。而在皇帝和王爷、阁老们面前,太监自然是不可能有座位的,因此双林一站就是几个时辰,手脚不免便都僵木起来,在御前,阁老大臣们尚不敢喝茶多,就怕奏对之时如厕,御前失仪,他一个伺候的太监更是滴水不敢沾,静悄悄仿佛不存在一般站在后头奋笔疾书。
谈到告一段落,大家都沉思着的时候,楚昭却忽然命人添了几个炭盆在御书房的四角,元狩帝笑道:“肃王在辽东呆了几年,怎的京里的冷倒耐不住了?”
楚昭含笑道:“父皇有所不知,辽东有三宝,其中一宝就是乌拉草,我从前不知道乌拉草有甚么用,后来才知道辽东苦寒,那乌拉草是穷人塞在鞋子里御寒用的,我当时征狄之时,因在外行军,有些条件跟不上,又不肯和那普通军士一般在靴子里头塞上这乌拉草,因此脚上有些许冻伤,一到冬日便容易复发,复发起来年年做痒,也是烦得很,早知道当时就不该端着王爷架子才是,也省得如今怕冷得很。”
元狩帝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笑起来道:“我儿辛苦了,迟点朕叫御医给你调治下。”
楚昭道:“并不甚严重,不过说了给父皇一笑罢了。”
一旁褚阁老笑道:“殿下仁厚,怕是看老臣们年高惧寒,变着法子照顾老臣们罢了。”
元狩帝慈爱看向楚昭道:“我儿一贯就是这样仁厚性子。”一边又叫一旁伺候的安喜道:“命御膳房送点暖身子的八宝甜汤来,今日大家都辛苦了。”一时几位臣子都起身谢恩,又笑道都是托了肃王的福,倒是一派和气。(就爱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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