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铜壶且莫催,星桥火树彻明开。
万般傀儡皆成妄,使得游人一笑回。
(词话本元宵诗)
自此回起,至四十六回止,是这部书中的第三个元宵。三次元宵里面,以这一次写得最为波澜迭起、闹热豪华。还在四十一回,西门庆便已经看着管家贲四叫了花匠来扎缚烟火,在大厅、卷棚张挂灯笼,做出过节的声势。直到四十六回“元夜游行过雪雨”,作者一共花费五回笔墨,因为这是西门庆的全盛之时。七十九回中最后一个元宵节,作者根本没有作任何描写,因为那时西门庆已经病重将死了。
每一个元宵节,都有一个不同的妇人:瓶儿,蕙莲,王六儿。每一次元宵节,都在狮子街李瓶儿的房子里看灯。这次看灯的却不是女眷们,而是意欲在此和王六儿私会的西门庆。就在西门庆与应伯爵看灯时,无意中瞥见谢希大与祝实念陪着一个戴方巾的走过去,这是当年金莲被卖身的王招宣府中的王三官儿第一次出现,却只惊鸿一瞥就消失在人海里(直到四十五回,他与桂姐的交情才从应伯爵、谢希大口中泄漏出来)。西门庆问伯爵那人是谁,伯爵机灵地答说道:“那人眼熟,不认得他。”
谢希大被西门庆差玳安悄悄地叫来,上楼见到应伯爵,赶着问伯爵:“你来多大回了?”与此对应的情节是本回开始,李桂姐见吴银儿比自己早来到西门庆家,就悄悄问月娘:“他多咱来了?”月娘告诉她:“昨日送了礼来,拜认你六娘做干女儿了。”桂姐闻言,便“一日只和吴银儿使性子,两个不说话”。对应第三十二回,桂姐瞒着吴银儿先来西门庆家、认月娘做干娘而银儿吃醋的情节。这些帮闲与妓女,无不争一个先来后到,似乎谁先来趋奉谁就占便宜,又相互瞒着不通声气,在情节上形成回环往复的映衬与照应;又显得伯爵、希大和妓女差不多也。
众人在狮子街楼上吃消夜,“那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韩道国,每人吃一大深碗八宝攒汤,三个大包子,还零四个桃花烧卖”。词话本作“每人青花白地吃一大深碗八宝攒汤”,比绣像本更生动,尤其把“青花白地”这一形容碗的词组放在“吃”字之前,文字绝佳。
曾因为拾了金莲的鞋而挨打的小铁棍儿在此回又一次现身,与前文来昭、一丈青一家被派来看守狮子街的房子呼应。西门庆与王六儿行房,从小铁棍儿的偷看中描写出来,是为了与铁棍儿偷看西门庆与金莲在葡萄架上狂欢的情节做照应,借此暗示此六儿与彼六儿的对应。小铁棍儿是和金莲——潘金莲与宋蕙莲(原名金莲)以及金莲之没有蕙莲小的“金莲”——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小说第一次提到小铁棍儿就是在上个元宵节,那时小铁棍儿缠着陈敬济要花炮放,陈敬济怕他影响自己和金莲调情,赶紧把他支走。然而很快陈敬济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蕙莲身上。那天晚上蕙莲走百病儿,一会儿说落了花翠,一会儿又说掉了鞋,伏下后文金莲在葡萄架下掉了鞋被小铁棍儿捡走、秋菊反而在藏春坞找出蕙莲的一只鞋之情节。上一个元宵节仍历历在目,而蕙莲已经香销玉陨,西门庆也换了新宠王六儿:只有小铁棍儿的在场和偷窥,仿佛给元宵节的繁华热闹带来了一阵冷风。
本回之初,西门庆给乔家送节礼,“叫女婿陈敬济和贲四穿青衣服押送过去”。青衣服是下人才穿的,俗话“穿青衣、抱黑柱”,就是既然给一个人服务就应该忠心为其办事的意思。敬济被派送礼按照传统礼节已经是很怠慢的了(女婿按说是娇客,应该待若上宾才对),却不仅和贲四同去送礼,还穿着青衣,可见他在西门庆家里的地位和贲四、傅自新、来保等伙计、管家差不了多少。而西门大姐在家里的地位则和春梅相似甚至不如,从上一回做衣服就可以看出——西门大姐的衣服还是因为春梅提要求才附带着做的。张竹坡在此批道:“市井人待婿如此。”其实,哪里是因为市井人不晓得待婿的道理——而是因为陈敬济在落难之中也。西门庆曾经何等得意与“东京八十万禁军杨提督亲家陈宅”结亲,常常向别人炫耀,但自从陈洪败落下狱,却只字再也不提起了。这里作者特意写出“女婿陈敬济”云云。其实读到此,哪个读者不知陈敬济是女婿呢,只是为了把“女婿”二字与“青衣”连用,使读者触目惊心而已。
词话本里,棋童从家里来,西门庆问他众奶奶散了没有,他开始回答:“还未散哩。”稍后又说:“众奶奶七八散了,大娘才使小的来了。”前后不一致。绣像本无后一句。然而词话本也有绣像本所没有的精彩对白:伯爵问西门庆:“明日乔家那头几位人来?”西门庆道:“有他家做皇亲家五太太。明日我又不在家,早晨从庙中上元醮,又是府里周菊轩那里请吃酒。”一来所答非所问,乔家诸人一概抹倒,只特意提出皇亲乔五太太一人;二来又定要透露去周守备家吃酒。总之都是势利,都是炫耀——在如今的生活中,这样的腔调又何尝少听到呢,而且又何止于市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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