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把李智、黄四准折利钱的四只金镯子拿进瓶儿屋里,过后丢了一只,原来是掉在地上,被李娇儿的丫头夏花儿偷捡了(与《红楼梦》五十二回中平儿丢镯、坠儿拾镯何其相似)。金莲乘机讽刺西门庆,说得西门庆急了,把金莲按在炕上,作势要打她,被她一番巧言混了过去。这已经是瓶儿生子之后,西门庆第三次骂金莲。月娘在旁边笑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见了恶人没奈何。……六姐,也亏你这个嘴头子,不然嘴钝些儿也成不的。”然而西门庆走后,月娘便着实地说了金莲一顿:“你还不往屋里匀匀那脸去,揉得恁红红的,等往回人来看着,什么张致!……若不是我在跟前劝着,绑着鬼是也有几下子打在身上。……不见了金子,随他不见去,寻不寻又不在你,又不在你屋里不见了,平白扯着脖子和他强怎么!你也丢了这口儿气罢。”说得金莲闭口无言。随后瓶儿来,月娘又重新告诉一番,并说金莲与西门庆争闹,“吃我劝开了”。其实何尝是月娘劝开的?月娘一来对西门庆把金子直接拿进瓶儿屋里感到不快,二来忌妒金莲有勇气说出自己不敢说的话,三来也气西门庆奈何不了金莲。所以西门庆一走,就发落金莲一顿,又对着金莲和瓶儿等人说是自己劝开的,不过是自欺欺人,挽回受损的面子而已。
读《金瓶梅》往往要留神看它的前后照应以及人物说话的破绽。比如酒席上,乔五太太问月娘西门庆何在,月娘说去衙门还没回来,引得五太太问她西门庆现居何官,其实西门庆是去周守备家喝酒罢了。早晨西门庆对应伯爵夸口,说头天晚上三更才回家,今天一早处理了公事,还要去打上元醮,然后去周守备家赴宴。应伯爵便奉承道:不是面奖,多亏了哥神思旺盛,换了别人根本成不的。然而西门庆终于没有去打醮,而是委派女婿陈敬济替他去了。
乔五太太在酒席上自夸侄女是“当今东宫贵妃娘娘”——想到这部书的历史背景设在北宋末年,我们不由要问:靖康之难徽宗、钦宗被掳的时候,宫中多少后妃、公主、公子王孙都沦落为娼妓、奴仆,就连月娘也准备逃难,则那时的乔贵妃下场如何?乔五太太、乔大户娘子、吴月娘、西门庆、瓶儿都以皇亲为荣,然而别说不出一年官哥儿早夭,瓶儿、西门庆相继撒手人间,就是乔贵妃也未免随着战火而化作一场春梦了。
在一群女眷等待客人的时候,迎春把官哥儿抱出来给大家看,结果官哥儿扑过去要桂姐抱,被桂姐接过去放在膝上。最妙的是桂姐与官哥儿“嘴揾嘴耍子”——桂姐的嘴亲过多少男子的嘴,现在月娘、瓶儿却眼看着她和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嘴揾嘴”而听之任之。吴大妗子甚至开玩笑说官哥儿这么小也懂得“爱好”。这种说法本已不当,吴月娘又随口接上:“他老子是谁?到明日大了,管情也是小嫖头儿。”听起来更为不雅。玉楼说:“若做了小嫖头儿,叫大妈妈就打死了。”这话十分讨好月娘,因为明明点出月娘是嫡母,有资格与权力教训官哥儿,也暗示月娘有严格的教子标准。然而既村了在场的四个妓女,也难免令旁边的瓶儿不悦,于是瓶儿紧接着说道:“小厮,你姐姐抱,只休溺了你姐姐衣服,我就打死了。”“只”字和“我”字值得注意,因为瓶儿的话是对妓女面皮的一种弥缝,同时意谓这也是我的儿子,我也有权管教,而且无论将来做不做嫖头儿,现在还是一个只会撒尿的孩子而已,如果今天撒尿在妓女身上,我便打死;若长大之后做嫖头儿,我倒未必管他了也。许多对话看似普通平淡,然而细品其中滋味,在场众人便呼之欲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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