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夜,月娘带众人去吴大妗子家赴宴,西门庆在家和伯爵等人喝酒放烟火。
此回写春梅与众不同:她坐在一张椅子上,看到玉箫和书童二人戏狎,碰倒了酒,便扬声骂玉箫,玉箫吓得不敢说话就走了;后来贲四嫂来请西门庆宠爱的四个丫头去家里赴席,每个人都想去,但又没有一个人敢去请求西门庆的准许,唯有春梅不为所动,反而骂众人是“没见世面的行货子”。别人都整装待发,春梅“只顾坐着不动身”,直到得了西门庆的话,才“慢慢往房里匀施脂粉去了”。后来在贲四家喝酒,平安来叫她们,说西门庆席终了,玉箫、迎春、兰香“慌得辞也不辞,都一溜烟跑了”,唯有春梅“拜谢了贲四嫂,才慢慢走回来。看见兰香在后边脱了鞋赶不上,因骂道:你们都抢棺材奔命哩!”此处词话本作:“那春梅听见,和迎春、玉箫等慌的行回不顾将,拜了贲四嫂,辞的一溜烟跑了,只落下兰香在后边了,别了鞋,赶不上,骂道:你们都抢棺材奔命哩!”词话本这一段话,与春梅性格不符:因为春梅向来是不慌不忙的人。
月娘等人在吴大妗子家赴宴,雪娥不去是正常的,但李娇儿称腿疼不去,明明是因为夏花儿偷金之事刚了,或是羞惭,或是赌气。席上月娘等听郁大姐唱《一江风》,词话本录有曲词,最后两句作:“谎冤家,你在谢馆秦楼,倚翠偎红,色胆天来大。戌时点上烛,早晚不见他,亥时去卜个龟儿卦。”明明点出了月娘在大门口唤婆子卜龟儿卦的心理源泉:似乎唱词进入了她的潜意识,算卦的婆子出现在视野里,自然唤醒了沉睡的意向。
月娘的心理活动,描写得十分体贴入微。郁大姐唱曲之后,她觉得身上冷,于是派人回家取皮袄,趁势骂了玳安一顿以出昨日桂姐之气。身体的冷隐隐写出心中的孤寒,也是热尽凉来的不祥预兆。赴宴回家的路上,只是写夜深,写雪雨,写打伞,写地上湿,写两个排军打灯笼,写陈敬济放花炮,不知怎么的就比去年金莲、玉楼、蕙莲等人走百病寂寞暗淡了许多。到家后,月娘便问:“他爹在那里?”李娇儿道:“刚才在我那屋里,我打发他睡了。”娇儿之得意,几乎呼之欲出。月娘便“一声儿没言语”,月娘之恼,于沉默之中,也呼之欲出。于是又把气出在几个丫头身上,听说去赴了贲四嫂的宴,又是“半日没言语”,终于骂出来:“恁成精狗肉们!平白去做什么?谁教他去来?”见月娘着恼,玉楼等人渐渐都散了。“止落下大师父,和月娘同在一处睡了。那雪霰直下到四更方止。正是:香消烛冷楼台夜,挑菜烧灯扫雪天。”书中三次元宵夜,唯有这一次花费的笔墨最多,结局也写得最为冷清。一来反映月娘的心境,二来预示着热闹高潮过去后的尾声。
众人都有貂鼠皮袄,金莲独无,再次点染金莲出身的寒素,伏下后来瓶儿死后金莲问西门庆要了瓶儿的皮袄、成为与月娘斗气吵嘴的根源。席上唯有月娘和玉楼记得金莲没有皮袄,而又是玉楼卖乖,率先说出来。月娘开始说把一件人家当的皮袄给金莲,金莲不要,说:“人家当的,好也歹也,黄狗皮也似的,穿在身上叫人笑话,也不气长,久后还赎的去了。”上回白皇亲家来当铜锣铜鼓、屏风,西门庆担心将来会被赎走,与金莲说的是同样的话:西门庆、金莲只怕人家把当物赎回去,却从没想到自家的东西将来也有当掉的可能。不过月娘后来又改口说:不是当的,是李智少十六两银子准折的,当的王招宣府里的那件皮袄与了李娇儿穿了。娇儿虽然没来,但她的皮袄却在此现身,既映出月娘恼她家桂姐,也从侧面点出王家败落和王三官儿的不肖。然而可笑处在于王三官儿正在嫖桂姐,他家的皮袄当在西门庆家里给了娇儿穿,所当来的钱又花在娇儿的侄女身上,姑侄二人可谓吃定了王三官儿。
月娘等人从吴大妗子家赴宴回来,陈敬济、玳安、琴童一路护送,沿路放花炮,与去年元宵夜走百病十分相似。吴银儿中途告辞回妓院,月娘专门派玳安送她,使她能够与桂姐对等并肩。陈敬济则主动要求和玳安一起去,映出去年元宵夜迷恋着宋蕙莲、不肯去送韩嫂儿。月娘问陈敬济:“他家在哪里?”陈敬济道:“这条胡同内一直进去,中间一座大门楼,就是他家。”敬济如此熟知妓院门路,可见不老实,月娘却二话不说便容他去,显得极为纵容,固然也是为了恼桂姐,所以特意抬举银儿,然而也还是糊涂的想头。
次日早晨,妻妾在大门口卜龟儿卦,在场的只有月娘、玉楼、瓶儿三人。娇儿以往总是和月娘在一起,如今两次三番缺席,总是和夏花儿事件有关;金莲则久已失去了月娘的欢心。卜卦时,生子是玉楼与月娘两人的一大心事,却都不好意思自己问,又都有心卖乖做好人,所以彼此互问。算到李瓶儿,老婆子道:“奶奶,你休怪我说:你尽好匹红罗,只可惜尺头短了些。”婉转地暗示瓶儿寿夭,我再没见到过比这更优美隽永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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