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营这茶肆的乃一老翁,正提着小铜壶给陌离茶碗冲水。
陌离即向他问讯:“老人家,对面可是元益丰商行祁先生府邸?”
“正是。你可是找他有事?”
“嗯,晚辈自蜀地来,带来一些织锦,欲在这城中寻几处商号合作售卖。”
“你可见不到他——你看,多少人来了又走了。”
“那却为何?”
“那门上几个字你可看见了?”
“嗯。”
“那几个字贴在那儿,只怕三五年了吧,每半月换一张,看起来便同新的一般。”
“您是说他压根儿不住这里?”
“那我可就不清楚了。这种大人物的行踪,焉是我这糟老头子能够知晓?”
“我有一个朋友,数日前入的城,传书要我来此处寻她。不知老人家可有瞧见?她是一名苗疆女子,二十左右年纪,身材小巧,头上一朵红花,胸口一把银锁。”
老翁思索片刻,摇摇头:“你口中这苗疆女子颇与众不同,然而我却好似并没有什么印象。”
陌离谢过老翁,心底沉思:“似我这般乱找,只怕无法觅得这女子踪迹。既是有人在这祁无伤门前盯梢,不如看看究竟是谁,说不定能从他们身上获得些许线索。”
主意已定,他“唉哟”一声,故意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碗,弓腰时将怀中那物悄悄撒在了那男子鞋履之上。
在巷口等得个把时辰,那男子方才出来,左右望一眼,匆匆往北行去,陌离只在他身后远远跟着。
那男子年纪虽轻,却甚是机警,步速忽快忽慢,走街串巷穿梭绕行,片刻间竟已不见踪影。
“幸而我有此物。”陌离自怀中摸出一个琉璃小瓶,里面竟是一只虫子,青绿颜色、形如大蝉。
陌离一边走一边将那虫子拿在手中察看,虫子时而欢愉唧唧有声,时而躁动摩须振翅,时而颓丧败若秋叶,陌离便依它指引左右迂回,终于来至一间小客栈门前。
那虫子不再乱动,只望着二楼一间客房鸣叫。
却原来此虫名唤青蚨,子母连心,方才陌离倒在男子鞋履上的便是母虫遗骸粉末,瓶中子虫竟追随男子脚步寻至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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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皇子寝宫坐落在内宫西北角,名唤“景行宫”。
夜色下,一条人影悄悄伏在那屋脊之上。
大围后弃再次随嬴协进宫,于问问一直心中忐忑,天方擦黑便悄悄守在了这里。
嬴协生性放浪,不喜约束,宫中并没有几个寺人和宫女,只有那小甘霖走动得勤。
大围后宵禁日严,酉时未过便家家闭户,宫城内也是一片寂静。
弃被安排住进了西面一个小院,那嬴协却一直未见出来。
不觉数个时辰过去,打过三更,小甘霖等人业已歇息,宫中却并无异常。
“莫非是我多想了?”大围之后,于问问发现自己对弃并无恶感。那嬴协的眼神,却总让他觉得隐隐不安,又说不上来为何。
这一晚,景行宫中两棵不知名黑色奇木正在开花,一弯新月已然西坠,那花瓣却发出忽明忽暗的淡淡光芒,散发出令人沉醉的清香。
“喵……”一声,于问问吃了一惊,抬起眼,却是房顶上一只老猫、突然蹿了下去。
于问问舒了一口气,懒得管它,却突然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
顺着那猫跃下的方向看去,一条黑影正在廊下缓缓移动,来到三皇子门前,竟发出青蛙般“呱呱”叫声。
“吱哑……”门打开一条缝隙,黑影闪身入内。
房内并无灯光,于问问以那离朱泪凝聚目力,方才将房内情状看清。
黑影背对大门,身形矮胖。
那三皇子从榻上坐起,也似吃了一惊,随即低声训斥:“你怎么入宫来了?身后可干净?”
黑影发出浓厚鼻音:“人家担心你嘛——”
于问问吃了一惊,听这黑影口气竟似女子对情郎说话。
“今日你却没事吧?”说话间黑影竟行至嬴协榻前,还抓起了他的手。
“哎哟……”嬴协小声**,却并不回避。
“哎呀,怎伤得如此重?”黑影不知看见什么,竟发出一身惊呼。“那怪竟伤到你了?”
“嘘——”嬴协赶紧制止,将手从那黑影处抽回,“那怪焉能伤我?阵法一破,便会反噬,这伤却是那阵留下,休要大惊小怪!”
“你可请人看过了?用药了没有?”黑影声音稍稍缓和,透出疼惜语气。
“这伤如何能让与外人看见?我自用了药,数日便会痊愈。”
“不曾想他们竟能将那阵破了,早知如此,不如我直接动手来得干净。”
“我心中亦是奇怪,这阵即便既济境界的修行之人亦能轻松困住,此番竟失了手……不过不用着急,对付他们有的是机会!对了,他体内那物如何?”
“这你却放心,如今应当已经一蜕了。七日之后,他便是你手中一架提线傀儡。诺,这是‘虫信’,你可要收好。明日你便可亲自试一试。”黑影语气竟放松许多。
“这‘虫信’如何用?”
“那用法却在这里,你自己来拿啊——”黑影格格轻笑,不知何时已将身子挪至榻上,手却指着自己胸口。
见到这一幕,于问问差点吐了出来:面对这么个矮胖怪物,那嬴协莫非还有这等雅兴?
果然,那嬴协一把将黑影推开:“你却不要胡闹……哎哟。”似是又碰到了伤口。
“好了,好了,我不与你闹了。你好好歇息,过几日我再来看你。”那黑影对嬴协却极是关心,赶紧扶他躺下。
“用法皆在此处,你得闲时看看便会了。”黑影将一物塞给了嬴协。
“你万不可随意来我处,有事仍去那‘食无味’便是!”嬴协辞锋转为犀利。
“讨厌。你都有十数日不曾去看过我了,只将我孤零零放在那黑屋子中,与一堆虫豸作伴。如今又不许我来看你,却只知道‘食无味’、‘食无味’,你只怕是看上那做肘子的大厨了吧。哼,走了!”
黑影把那嬴协额头扳向自己,亲一下,转身轻轻推开了房门。
借着天光,这下于问问看得分明,那人一脸横肉,却白净得很。虽不曾见过,却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心中兀在思量,那黑影已迅疾消失不见。
“这身法好诡异?”于问问吃了一惊,心中陡然想起一事,“咯噔”一下冷汗直流,“难道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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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楼房中住的竟是昆仑弟子。
“这昆仑与祁无伤又有甚瓜葛?八成也是为了那香卡方才去那处监视。看来那香卡八成便在那宅中,我却要想个办法查探清楚才是。”
陌离突然想起祁府院外那管家,若能与此人搭上关系,岂非一切尽皆明了?
只是这管家却会与何人相熟呢?老周!对,老周在这元益丰商行数十年,上上下下没有他不认识的人。
“我这便再去寻一次老周。”大泽无人摆渡,陌离只得自己找了车马,风风火火奔那玄都别业而来。
“老哥哥,我又来了。”陌离在那敲了半天,却无人开门。“莫非沽酒去了?”
陌离索性沿着老周上次行去方向,去寻那酒肆。
远远便看见一面大旗,上书“迎风香三里”。
陌离心想:便是此处了。
“老周,老周,你可在内?”陌离一边大声喊,一边大踏步奔了进去。
酒肆里却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陌离正烦恼,门帘一掀,一名男子钻了出来。
看见陌离却似是吃了一惊:“客官见谅,小的方才在厨下炖肉,未能听见招呼。您是要打酒呢,还是切肉?小店的菖蒲酒和羊腱子,那是出了名的好。”
陌离见他穿着、听他言语,便知是老周口中那小二,即笑着问他:“常来贵店沽酒、腿脚不甚方便的……”
“客官说的可是那玄都别业中的老门房?”小二果然机灵,陌离话未说完,他即已猜到。
“便是他了。他今日可有来沽酒、切肉?”
小二脸色微变,竟摇了摇头:“他呀,以后再喝不到这酒,也吃不到这肉咯——”
“小哥,你这却是何意?”
“头晌那大围,他被一块石头生生轧成了两截。与他同去那人,死里逃生出来,说他孤老一个,只好自己取他些遗物去烧化,方才还在我们小店中打尖叹息。”
“小哥,你休要诳我!”陌离心说:日前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能说没就没呢?
“客官可是他的朋友?方才那人恍恍惚惚,竟将那些遗物尽落在了小店,小的正不知如何是好,赶巧您过来了。您可愿代为处置?”
小二递过来一个小包袱,陌离一眼便看见了老周那葫芦,不禁怔在了当场。
陌离呆了半晌,方才伸出双手接过那轻飘飘包袱,跌跌撞撞走出了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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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巨鱼浮在泽中,次日竟不知去向。
有传言那鱼死后只一个时辰便渐渐化为血水,半日后尸骨无存。
无人收尸,如山遗骸皆被兵士装车运至那玄都山中掘坑掩埋,泽畔景物回复如初,只是再无人迹。
帝都城中哀恸之声不绝,处处白幡高挂、纸钱横飞。
城门处贴出告示:拿云师巡守王畿不力,致凶物潜藏大泽残害百姓。师帅姬崖孙,难辞其咎。降爵一等,笞五十,罚俸半年。赤羽卫衣寒山护卫有功,晋安平君,加食邑三百户。有司各领陟罚。
不过一两日,这帝都城竟萧条许多,透出丝丝暮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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