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集的一个角落里,蹲着一个干巴老头儿。
这地方弃来过,但他并没注意到这个老头,因为那些客商告诉他那‘医不得’是个精瘦中年人。
“易老怪,又搞什么鬼,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吓唬谁啊?”
那男子冲过去,竟一把揪住了那老头的胡子。
“别,别,别……别扯我胡子。你再扯,再扯,我跟你急……我求求你,撒手吧。陌离,老陌,陌老,陌祖宗。”
男子扯住胡须不放,那老头竟开始告饶。
“哈哈,你这面目全非丸不行,那胡子一下子就把你给卖了。”
男子大笑,松开手,老头竟然慢慢直起腰,皱纹也消退了,分明一名精瘦中年人,面上三绺长须,平添几分潇洒。
“你方才不是来过,怎么又来了?”
‘医不得’却不理那陌离,转向弃,一边抚弄那被陌离弄乱的长须:
“我不医你!”
弃甚是奇怪,正要发问,陌离却开口了:“还有你‘医不得’医不得的啊?是不是怕砸了招牌?”
“切!我是怕……你却和他什么关系?”
“他和我却是大大的关系。”陌离附上那‘医不得’耳语。
‘医不得’显得很惊讶:“怪不得!只怕他这病根也是同那物一起来。”
‘医不得’附在那陌离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陌离那脸上的笑竟消失了片刻,随即便堆得越来越满。
“那你医是不医?”
“那你给是不给?”看来这‘医不得’甚想要陌离手中一物。
“你若是能医好,两物相抵,我们各取所需。”
两人悄悄说话,‘医不得’却一直拿眼偷偷窥弃。
这时,弃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眼中突然凶光显现,手竟然伸向了猎刀。
‘医不得’马上察觉,向陌离使了一个眼色:“你带走,带走,我不医他,也医不好他。”
陌离还在五里云中,‘医不得’已一把拉过弃,推至他面前:“明日你大舅寿诞,‘食无味’别误了时辰。”
‘医不得’抛下二人,竟转身跑了。陌离抬眼看弃,弃脸上的戾气瞬间消失,恢复了正常:“刚才发生何事?这‘医不得’为何跑了?”
“我也不知道。哎,由他去吧。他这个人便这样,想一出是一出。若他不愿,便是把他吊那滚油热锅上,他也不会做……这大集也快散了,要不你先同我回客栈歇息歇息,咱们从长计议吧?”
弃也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客栈便客栈吧,那步子却似乎迈得吃力。
回到客栈,天却亮了,这陌离急吼吼便要出门。
“陌大哥,也不歇息片刻,恁早出门却是有甚急事?”弃见状问道。
“弃小友,你却不知,”陌离尴尬笑笑,“我那大舅将我养大,却最是难缠,为人极爱面子又口无遮拦,素来不喜我做的这商贾营生,觉得辱没了他家门第。
我自那锈铁棒与你们分手,急急往这帝都赶,便是为了能赶上今日他这寿庆。他在那‘食无味’摆下数台家宴,正午开席。我这一早便得过去,帮衬帮衬。
哎,说是帮衬,其实便是使足银钱,让那场面尽好看些。若去得晚了,只怕他又要大发雷霆,说我个不孝子又如何如何没半分用处,搞得沸沸扬扬,那我此后在家人面前就更难抬头了。对了,弃小友,你可愿与我同去?”
听闻他是家宴,主人又是那么个难缠的人,弃自然不想去,随便想了个理由推辞掉了,一上午却只在那客栈中睡觉。
过了未时,但听得房门响,果然是那陌离回来了。
只见他满面红光,一进屋便嚷嚷:“弃小友,却看我给你带甚好东西了。”
只见他背上多了个包袱,从中拿出一小包东西,却是一套半新衣衫,喜滋滋对弃说:“虽是估衣店里的东西,但这式样也还时新,我估摸着你的身量应该合适。你且试试,若是不合适,我再去改了来。”
弃身上衣衫确是千疮百孔,行在路上已有不少人侧目,见他一番好意,不忍拂去,尽他拿着那衣衫在身上比划。
突然弃发觉有异,身体酥软,全无力气,便似那面条般任这陌离拉扯。
胸腹间那物也变得不安躁动,蠢蠢欲动。
此刻,却见陌离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巨大透明套子,从头顶往下只迅疾一拉,竟将弃囫囵装了进去。
陌离一边动手,一边大喊:
“易老怪,快来,快来……人我已经套好了。”
门外闪进一人,却不正是那‘医不得’?
只见他左手拿着个小小香炉,右手竟拿着陌离那把芭蕉蒲扇。
弃体内那物左冲右突,似乎对那香炉甚是忌惮,只想夺路而逃。
弃痛苦难当,身体抽搐扭作一团。
“想走?哼哼……晚了。”
只见‘医不得’将那香只往那套子中扇去,却原来这套子竟有一个漏斗形小口。
那扇也甚是奇怪,竟能将那香扇成丝线形状,一缕缕只往这套子中钻,一点都不外漏。
随着那香不断鼓入,弃但觉“嘣”一声,体内那物竟从胸腹间原来位置冲了出去,沿着自己大小经络发疯般游走,便如一把利刃在体内穿行。
“啊……”弃剧痛狂呼,以至息声。
那套子外两人却似是欣赏一出好戏,只在那里念叨:
“怎么还不出来?快扇……快扇……”
弃数度痛极晕厥,竟又数度生生疼醒。
便在弃已经神志不清,行将崩溃之时,“啪”一道黄光竟从他肚脐处激射而出。
那黄光冲出他的身体,兀在那套中疯狂冲撞,数次竟将那套撑得数丈长,如蛋清般透明,却终是无法冲破。
半个时辰之后,那黄光终于“嗡”一声坠地。
弃朦朦胧胧中看去,竟是一小儿巴掌大飞虫,犹在那挣扎。
心中一动,随即人事不省,又晕了过去。
“醒了,醒了……”
“东西拿来!”却是那‘医不得’的声音,“老夫去也……”。
我竟没死?弃但觉那身体已不是自己的,正被烈火焚烧,却半分不能动弹。
“弃小友,你醒啦?”眼前出现陌离那张笑脸,“今日可是多有得罪了。不过你这命总算是捡回来了,这易老怪还真有几分手段。”
“我体内究竟何物?”弃挣扎着问。
“你看。”陌离取出一个散发淡淡香气的古老木盒,木盒中赫然躺着一只四目六翅金灿灿人面大蜂,“便是此物。”
“这东西却是何时进到我腹中?”弃细细思索,突然想起罔山巨蜂背上那“鸡子”。
“弃小友,你可知这是何物?”弃摇头。
“此乃骄虫,百蛰之主。不过此物尚未成虫,你看他那翅还有三对未开,眼也未变为深赤色。听易老怪意思,当是你无意中吞食了虫卵,此物方才会进到你腹中。好在此物尚幼,进入你身体时间尚短,未能完全左右你之心智,亦未敢轻易破体而出,否则只怕……”
“那易老怪不是不肯医我?”
“那却是他不愿那骄虫察觉,因而伤你,施下的缓兵之计。第一眼他即看出你体内生有异物。以言语试探,发现果然。再一探你脉搏,已知究竟。今日却是着我去找来这些物件,好帮你把那虫子取了。”
弃想起昨日‘医不得’那一拉一推,瞬息间竟帮自己摆脱那骄虫控制,还搭了脉去,心中惊骇。这人竟不愿那虫伤我,与客商口中那不择手段的样子似乎并不相同,因而问道:“他却为何帮我?”
“弃小友,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易老怪医术确是极高明,性情也极古怪,却是有一癖好,便是要搜尽这世上之珍奇药材。只要是见到那奇药影子在,便如被戳中那死穴,只任人摆布。”
“你莫非是用那古食灵与他做了交换?”
“弃小友果然聪明。”
“陌大哥,那古食灵却是你用那数车物件从我这里换过去的,那古帛犹在我身边,我这便拿来还你。”弃想要起身,却哪里动得分毫。
却见陌离呵呵笑道:“弃小友,那物却不需还我了。你只须将此物与我便是。”
“你说的可是这个……虫子?”
“正是。”
“此物虽在我体内,于我却实乃巨恶元凶,还累你们大费周章帮我取出。你要此物,只管拿去。”
“弃兄弟,你真是那明理之人!愚兄佩服。”那陌离似极开心,嘴都快咧到耳朵根,赶紧把那木盒盖紧收好,揣进贴身口袋。
“你们薰的却是什么香,那骄虫如此忌惮?那透明套子又是何物,为何如此坚韧?”弃心中尚有无数问题。
陌离见他虽不能动弹,精神却恢复得极快,言语思维已无障碍,心中喜悦:“那点着的却是猾褢之粪便。这猾褢最喜食那骄虫生出的虫胶,嗅觉又极敏锐,为此常毁坏这骄虫巢穴、杀死骄虫子民,却是骄虫死敌。
这骄虫无可奈何,但感应到猾褢气息便如大难临头,飞快躲避。我等先以夺魄散麻痹你的身体,令它无法控制。接着点燃这猾褢粪便,强逼你吸入。
它在你体内无法存身,只得破壳寻找出路。这套子乃是那浦夷巨鱼所遗之鳔,看似轻薄,实则柔韧无比,便是神兵利刃,亦极难刺破。一入此套,皆是那香,恐惧之下,这虫子更是搏命冲撞。待它精力耗尽,我轻易将它捉来放入此迷盒之中,它便从此昏睡,再无力回天咯。”
陌离所说猾褢、浦夷、迷盒,弃闻所未闻,心知必是那极难得的宝物:“这许多宝贝,却让陌大哥费心了。”
陌离却全不在乎:“与那小骄虫相比,这些犹如粪土,不值一提。”
见弃犹要提问,陌离却安慰道:“你但在此安心静养,不出三日便能行动如常。哦,不是如常,而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那易老怪让我转告,你之经络异于常人,骄虫所宿之处已成为新气海,骄虫在你体内循环奔走,更助你疏通大小周天,日后修行速度定当远胜常人。恭喜恭喜!”
言毕不再说话,笑嘻嘻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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