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九年仲秋十日。
嬴渊率领边关众将凯旋归朝。
从咸阳城外带走的十万铁骑,于今,只有不到两万骑了。
损失惨重至极。
近些年来,陇西与北地二郡,看似愈发繁茂兴隆,实则,多年来边疆战事积累下来,家家户户,几乎再无壮丁。
但是,没有人去怨恨嬴渊。
因为,整座秦国都知道,陇西以一郡之地,力战一族!
北地以无数儿郎性命,打出了秦军的赫赫威名。
秦之锐士,向死而生!忠肝义胆,勇武传魂!
陇西境外,通往咸阳的官道中。
无数百姓,白衣缟素,恭送大军返回王都。
见状,嬴渊翻身下马,来到一众百姓跟前,双膝下跪。
那些身着白衣,面容淳朴的老百姓们,隔着老远,连称不敢,向他磕头。
这就是现在陇西的风貌了。
一场战争下来,无数家庭白衣缟素。
祭奠那些战死的英灵。
对于他们来说,所谓英灵,不过就是娃儿。
嬴渊豁然起身,咬了咬牙,继续上马前行。
直到百姓一眼望去,难见大军踪迹时,他们才陆续齐声说道:“送冠军侯!”
他们都是淳朴的。
哪怕明知道自家孩子跟着冠军侯行军作战,很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但是他们也在所不惜。
人之死若为报家国,那自然也是死而无憾。
嬴渊在两郡之地,不仅仅是冠军侯这么简单。
他更像是一种信仰,一名英雄。
值得他们去爱戴与尊敬。
待完全看不到陇西地界的时候,嬴渊坐在马背上频频回头。
王贲道:“兄长,您是舍不下这里?”
他不在回顾,转而凝视前方,缓缓开口道:“陇西与北地,为大秦付出了很多。”
“在若干年前,陇西与北地,还是大秦最贫困的两郡,可是短短几年,在兄长手中,愈发昌盛兴隆,那些百姓,即使身着缟素,也要来送兄长一程,可见,在他们心中,是很尊敬兄长的。”
王贲感到他的语气有些落寞,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只能去尽可能的宽慰他。
但是,嬴渊的落寞,并非是舍不下两郡,而是,舍不下战死在那里的将士。
他们都有家室。
他们的父母亲人,将他们交到他的手上。
可是他并没有将他们带回家。
“李通向来感情用事,纵然如此,我也依然让他独领一军,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嬴渊开口问道。
王贲不解。
古往今来,莫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正所谓慈不掌兵,一名将军,重感情,乃是最大的忌讳。
嬴渊抬头看向头顶苍穹,心中思绪万千,喃喃说道:“不重视士卒性命的将军,绝对不是一名合格的将军。”
他之所以敢重视李通,还有一个重大原因。
那便是,即使李通很感情用事,但他也具有一定的大局观念。
从栖霞战役之中,就可窥一斑。
咸阳官道前。
嬴政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前去迎接胜利之师。
规模之高,比曾经的击退五国联军还要高。
全国大庆。
异族一战,注定是要被载入史册当中的。
“兄长!”
嬴渊见到嬴政亲临,连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身后将士,一律如此。
后者连忙来到他的跟前,将他搀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渊弟!”
兄弟之间,一向无需多说什么。
“耗时不足两个月,便攻下异族王庭,这样的功绩,堪比灭国之战!”
说话的人是王翦。
今日他也来到此处。
来迎接他此生最引以为傲的学生。
“恩师。”嬴渊作揖。
这时,嬴政的目光注意到他身后的将士们,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伤势。
李通由于伤势太过严重,不适宜长途跋涉,目前还留在陇西边城疗养。
嬴政来到蒙恬身边,看着他身上缠满的绑带,泪眼朦胧,正色询问道:“这是当初你从陇西带来的十万铁骑?”
后者沉默起来。
他不知如何回答。
嬴政深呼吸一口气,“走!先回城!”
十万铁骑,如今锐减至不到两万。
他全靠猜测,也已经想到了,与异族的一战,究竟有多么艰辛。
咸阳城内几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迎接嬴渊了。
但是唯独吕不韦没有来。
以称病在家,不便动身为由。
然而,相府之内。
吕不韦正问起郑货,“冠军侯到哪了?”
后者如实回答道:“刚传来消息,已经到了咸阳城外,与王上碰面了。估计,此刻已经进了城中。”
吕不韦点点头。
他开始沉默起来,一遍又一遍的翻阅着手中的竹简。
郑货识字不多,但是也看到了那个竹简上面写着‘楚辞、九歌’四字。
他记得很清楚。
相邦不是在多年以前就不看楚辞了吗?
然而,他并不清楚,随着年龄的增长,吕不韦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有些下降了。
曾经看过的文字,基本全部了然于心。
但是,如今在回想起来,却变得异常艰难。
可见,人不服老,是真的不行。
过了会儿,吕不韦没了看书的兴致,放下竹简,问道:“郑货啊,据说现在这咸阳城里不少达官显贵,都在传唱冠军侯的事迹?”
郑货抱拳说道:“相邦,何止如此。这几日,属下在城中闲逛之时,听到那些市井当中的凡夫俗子,也在议论冠军侯的威武,并且,已经有小说家,开始为冠军侯立传成书了。”
闻声,吕不韦冷哼道:“小说家之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君子勿为。”
顿了顿,他似乎是又是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备车。”
郑货不解道:“相邦是要出去?”
“去见见那个嬴渊。打了胜仗,我这个做相邦的,总是要去恭贺一番,不然天下人,会以为我吕不韦乃是小肚鸡肠之人。”
吕不韦用最快的时间,换了一身干净得体的衣服。
然而,他着实没有想到,待乘坐马车出府之后,整座咸阳城,都早已变得拥挤。
城中将士为防止骚乱,特意出动,摆在街道两旁,让出一条道路。
那些百姓们,自觉站在道路边沿,只是为了欣赏冠军侯的风采。
得胜归朝,这是他理应该有的待遇。
“相邦,还去吗?”郑货轻声询问。
吕不韦道:“就在这里等着吧。”
随后,他便坐在马车内一言不发。
相府门前的街道,是通往王宫的必经之路。
咸阳城纵横几条街道之间,都要从相府绕过。
待到胜利之师临近相府时。
那些百姓们,就跟疯了一样,一直在高呼‘冠军侯威武’!
而嬴政则与嬴渊同乘一辆战车,感受着人潮拥挤之间的磅礴声势。
这是一种荣誉。
身为大秦的王,他亦有参与感。
当来到相府门前时,吕不韦下了马车,向嬴政揖道:“臣参见大王,恭贺冠军侯旗开得胜,此乃我大秦之幸。”
嬴渊微微作揖回礼。
他们还要去其它街道接受百姓们的欢呼。
所以,根本就没有在相府停留。
只是让嬴渊感到诧异的是,吕不韦居然会亲自来恭贺自己。
就连嬴政都在猜测些什么。
郑货望着嬴渊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冠军侯,乃真英雄也。”
吕不韦笑了笑,没有出声。
栎阳宫内,嬴政设宴,宽慰诸将士。
群臣同贺,万民同庆。
两万甲士,则在栎阳宫外的一片宽阔广场中喝酒吃肉。
这是嬴政的刻意为之。
此举,无异于是在做给天下人看。
酒过三巡之后,嬴政向赢渊说起婚事。
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在下个月初,就让他二人完婚。
至于吉时....
对于嬴政来说,他挑选的日子,就是吉时,他选择的地方,就是吉地。
翌日早朝,赢政昭告全国,加封嬴渊为大司马,掌全国军政与军赋。
秦人本以为,有望做到这个位置的,会是王翦。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最终,居然是他的学生,当上了大司马。
然而,嬴渊当上大司马一事,王翦比谁都要高兴。
从此刻起,嬴渊也彻底能和吕不韦平起平坐了。
前者掌管一国军事大权,后者掌握全国内政。
秦国的朝堂之上,已经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而嬴政,就是制定这个平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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