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之华一怔,回头笑问道:“这位仁兄还有何吩咐?”
那人道:“此已近亥时,城内客栈大多闭户,现在哪里去寻得一宿?如若兄弟不弃,我房内倒有两张床,可以屈身一宿。> 壹小≯≥说 W≤W≦W≤.≦1XIAOSHUO.COM
厉之华心想早先之时便寻遍全城客栈,均无住房,何况此刻又晚了时辰?即使还有客房,客栈也已关门打烊。又想若留宿在这令人恼恨的客栈,未免不痛快。踌躇半晌,举措难定。
那人好象已经猜透他心中所想,故又道:“并非在下胆小怕事,以求兄弟保我苟安。你若如此作想,那就请便,愿今后能再有福缘欣逢。”
厉之华见他会错了意,道:“小弟今日逢遇仁兄,何如斯幸?只是……嗯……只是小弟住此,忒感……”
那人爽朗一笑,便即道:“兄弟侠胆豪放,任达不拘,此刻怎生这般斗筲气量?古人尚有‘匡王羞食隐祸’之范,何况此一皮毛俚者就令我等露宿室外不成?与这等人一般见识,兄弟你可不潇洒了。”
厉之华见这人倒挺侠义,失交亦感可惜,况且若真的露宿街头,岂成体统,当下哈哈一笑:“多谢这位大哥,小弟怎是气窄计较之人?唯恐扰了你的清梦,未免过意不去。”
那人道:“我一人住间大房,甚是空虚无聊。昨夜突然一梦,说今晚必有一知心好友来此与我促膝共杯。故此,我便要间大房候这梦中好友。今小兄弟到此,虽初无察觉,但印实情景,甚吻梦境,此乃梦中所定,望兄弟勿拂梦意。哈哈,咳咳……”咳笑并。厉之华也有此意,听这人言谈风趣又诚心相留,也不禁为之一笑。随后相携而入客栈。
赣北六人及店家见厉之华不但没走,而又住了下来,心里未免忐忑不定。
羊老大见今晚形势不同,故装卖乖,大声叫道:“喂!掌房的死贼,人家这位公子不但不加怪罪,而且还住了你家客栈,你这破店今日倒增不少辉彩,还不快去备一桌酒席作谢!”
店家连声应道:“是,是,多谢大爷提醒。”
那妇人进店走到厉之华近前,微微一礼道:“多谢公子不计前嫌,望两位公子今晚能吃好睡好。”随后,这妇人便吩咐伙计把房间再收拾洁静些,备下好酒好菜。
厉之华取出一锭黄金递与那妇人道:“此乃房钱酒钱,如若不够,明早再补。”
这妇人见他出手豪阔,将手一推道:“公子如要这般,仍算怒气未消,奴家并非重财贪利之人,别说公子今日有恩于奴家,就是普通常人至此,难道连场酒饭也招待不起么?”说完,手一指羊老大等人,又吩咐伙计道:“这几位客官的房钱和酒钱也不必算了,权作奴家做东。”
厉之华随后又道:“这如何使得?你家是做生意的,怎能做这亏本生意?”
妇人忙走开:“公子就不要客气了。”
厉之华只好进了客房,但见房内早被收拾得桌明几净,被褥崭新。不久伙计端来酒菜,摆了满满一桌。
厉之华道:“今日幸邂仁兄,得以不弃,这杯酒,应先敬你,以示谢意。”
这人闻言,惊喜之极,忙站起身来道:“兄弟啊,你怎说这些客气话?出门在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理应如此,何况我亦并未拔刀。”说完,呵呵一笑。
紧接又道:“今日能与兄弟痛饮畅谈,所乐犹此为甚。俺叫……我名叫史于龙,不敢请教兄弟大名?”
厉之华道:“小弟厉之华。今日和史大哥能对饮畅言,小弟亦和你一般的心情。”又斟了一杯酒道:“今日牵连史大哥受了些伤,心中甚是仄歉,这第二杯酒敬于史兄,以表小弟愧歉之意。”
史于龙道:“兄弟何又此言?若不是你及时相救,我此刻焉有命在?这杯酒应由我来敬你才对。”伸手把厉之华的酒杯也端起,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岂敢让厉兄弟旁观我饮?”
二人一笑,各自接过干了。
二人边聊边饮,谈笑风生,不觉已喝完了一酝酒,又启开另一酝。
此酒芳香浓郁,醇厚黏舌,乃陈年佳品,厉之华酒量本不甚大,三杯过后,面如涂赤,也不去理论此酒味道是否优劣。
史于龙道:“俺这几日途中,见有不少江湖武人一路西北而行,或去参加什么英雄集会,厉兄弟亦是为此吗?”
厉之华心想他说话有时“俺”又有时“我”的,倒令人好笑。于是答道:“小弟途中也多遇武林中人,他们是去悬天峰观礼的,我倒不是前往此处,而要西去昆仑。”
史于龙道:“原来如此。不知悬天峰是个甚地,竟能广邀武林之众前去观礼朝贺?”
厉之华道:“小弟对此也不甚知。据听别人说,悬天峰乃是一个教派的总部所在,教中人则称之为圣教。听说其教为害武林正派,勾结金人意欲侵吞大宋江山,所以武林正派又称为邪教或魔教。此教教中武学高手云集,该教最近几日教主换任,因而下邀帖。接到邀帖的,便前去悬天峰观礼道贺新教主上任。唉!这些武林败类,忒没志气。”
史于龙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喟然叹道:“唉,家罹凶难,绝处逢生,天下之大,却难寻容身之所,经年孤悲,颠沛流离,今日能与兄弟共饮他乡,何欢及此?今朝有酒须尽欢,我等不可让哀悲凄凉来占扰今晚逸兴……”颤抖地举起酒杯,又一口饮干。他好似激动于甚,一口酒全又呛了出来,立转回头,猛咳不止。
厉之华听他所言,大有悲伤恚愤之意,虽尽力控制内心伤痛,但双泪已下,声嘘音欷,必有难宣的苦楚隐情。问道:“史兄心里有何苦楚可否告知小弟?”
史于龙抹了一下双眼,强颜笑道:“哪有什么苦楚,唯父母早逝,一人孤零悲苦,随世沉浮,思之生悲……厉兄弟,来,我们还是喝酒,且莫论其它事情。”
厉之华心想他必有冤苦之事,只是瞒着不肯说出。便道:“当小弟有难时,史兄出面相助,小弟感激不尽。有何悲苦,何必埋在心底?说将出来,我们巧也能计议一番,你也可泄去胸中苦闷,岂不是好?”
史于龙道:“承蒙兄弟怜问,愚兄,愚兄……”话未说完,一阵抽噎,竟泪水纷落。
厉之华见状诧然,道:“史兄,是何悲苦如此这般?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若需得上小弟,望能实告,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畴,定当尽为。”
史于龙嘘欷一会,拭干涕泪,悝然说道:“今日得弟不弃关询,愚兄敢不实言?唉,千悲万苦,一言难尽!”
“愚兄祖籍河南,祖父曾效军于宗泽元帅帐下,后宗泽兵营解散,军士入编其他营中,我祖父分编于韩世忠元帅麾下任主先锋。在一次与岳飞元帅合兵平定钟杨叛乱之战时,家祖父在杨么营中得到一本武著。当初唯觉是部普通兵书,便献给了岳元帅。此书攒集武功、兵法、天相、阵势于一体,深蕴玄机,非常人所能悟透。岳飞用了半年时间的竭虑,终于参悟出书中的天相和阵势两章。后来那些被金人谈之垂涎而觳觫的‘六合拳’和《武穆遗书》,便是从此笈中演化而来。岳元帅有了这部奇书,他所率领的岳家军更是如虎添翼,势若貔貅,百战不殆,所向披靡。后来岳飞受奸臣迫害,此书便不知所向。据听这部奇书落入西夏人手里。”
只见他拭了拭泪痕又接道:“在我祖父营中,有一兵卒违了军纪,被我祖父惩制一顿。这人从此怀恨于心,谣播天下,说那部奇书被我祖父曾秘密抄录下来,藏匿家里。在二十年前,我家突来三十多个陌生之人,这些人说,盖闻我祖父作战神勇,歆慕日久,是想特来结识一下,让我祖父推荐他们也去军营效战,抗金报国。我祖父听了,当然高兴,遂留他们以酒席飨之。那些人说怎敢让我祖父破费,自己均带了酒肉。我祖父盛情难却,便启封畅饮,不料这帮恶贼竟事先在酒中下毒,把我祖父及爹爹毒死,他们又严刑逼问众亲,说出那奇书藏于何处。我家人哪曾知道什么奇书之情?那群恶贼在我家搜查了整整两天,最后一无所获,便恼羞成怒,惨绝人寰地尽戮我全家四十余口,愚兄不幸之万幸,托以天慈,被家仆抱着奇迹般逃脱魔掌。十三年前,我那家仆因病离世,愚兄时仅一十二岁,无依无偎,随波逐流于外。久之,因饥冻成痨。虽想替亲人报此血海深仇,可仇家究竟是谁,却难考知,即使知道仇家是谁,可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少年也无法报仇,若去也会枉搭一条性命。没料群贼却探出我还没死的消息,恐我将来寻仇,便四处打探愚兄踪迹,前来截杀。我三年前隐姓埋名,曾投于一位老拳师之处,也学过一些粗浅拳脚,因愚兄恐连累人家受这怏及池鱼之祸,便不辞而别,流荡江湖,以便探得仇家姓名……”史于龙言至此处,恸郅声泣,悲然无限。
厉之华闻之,怊然忿懑,激愤道:“常云西域人士粗野蛮横,没料我们中原人竟如此歹毒凶残,诸多私心婪念,相互残杀,怎不受外人欺凌?若论同宗操戈,尔虞我诈,奸佞卑鄙,外邦人与之作较,却是相形见绌,黯然无色了。”说罢,愤喟连声。
史于龙道:“可憾愚兄身患痨疾,功夫粗浅,若有厉兄弟万一之技,愚兄何惧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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