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跟左铭远站在出入公馆的必经之处,两个大男人都身高腿长的,显眼得不得了。进出的人认出他们,识趣些的点个头打个招呼就算完,但总有些没眼力见的,琢磨着白敬来这儿的目的,巴巴地往上凑,想在他跟前混个眼熟。
左铭远才从脸上撕下来的面具又只得戴了回去,理好领带又变回那个一本正经的商务精英模样。只是有些人倒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了,有的却得耐下心跟着打太极,你来我往地寒暄一阵,看起来好像说了很多,实则全是废话。
没有多久里面大概得了消息,经理又带着人出来,说已经安排好了贵宾室,请白敬去就餐休息。
左铭远看他说话的样子,好像他们不答应下一秒他就要闭过气似的,就转过头去看白敬。
白敬心情不错,声音温和地给人拒绝了。他自己倒是乐得在外面傻站着吹夜风,也不想想人家愿不愿意门口立着他这么一尊大佛。
经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回去给大老板打电话。老板其实跟白敬挺熟,就是严维他小舅舅,了解清楚情况后觉得自己不便多问,就联系了严维。
严维一头雾水地打电话给白敬道:“你干什么呢?看人家双胞胎满月了,嫉妒了?惆怅了?开始思考人生了?”白敬行为举止这么怪异,严维能想到的也就是他从魏泽和傅莹那里受刺激了。
“我在找李书意,他跟魏泽走得近,我过来问问。”
那边突然沉默,白敬接着道:“你别不当回事,我没跟你开玩笑。”白敬找李书意的事他没跟他几个好友说,倒不是他故意端着,是他开始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以为自己就能解决,不想闹得沸沸扬扬。
“你来真的?”严维听了他的话,一改先前不正经的语气。
“我之前跟你们说过了,我没跟宁越在一起。”
“行,我懂你的意思了。我这边也帮你问问,有消息通知你。”
白敬知道他是把话听进去了,应声挂了电话。又想着该找个时间跟其他人也说清楚,他现在的确需要人帮忙。
左铭远看白敬说完本来还想再劝劝,就算要等人,也用不着非站在门口给人围观不是?哪知他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魏泽又从里面出来了。左铭远瞬间就觉得自己傻,也明白了白敬的用意,他们要在里面,魏泽肯搭理才怪。
魏泽这次出来脸色难看了不少。他本来以为白敬早走了,是听几个客人聊天才知道白敬还在公馆门口。他开始也没在意,以为白敬还要会什么人,结果被傅莹知道了,把手上抱着的双胞胎中的妹妹塞到他怀里,寒着张脸就要往外走。
也不怪傅莹这么生气。魏泽怕她伤心所以什么都没告诉她,她既不知道李书意已经清楚了三年前的事,也不知道李书意的病。一直以为李书意是被白敬逼走的,所以才连她孩子满月了都不愿意回这个伤心地来看一眼。她把错全都怪在白敬头上,现在白敬凑到她眼前来了,不正是往枪口上撞?
魏泽好说歹说才拦住了傅莹,自己出来见人,心里却是憋着一股火。
他走到白敬面前,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敬正色道:“你之前问我的话我还没回答。我跟李书意没有纷争,也不是担心他会害我。我找他是因为他对我有些误会,我想跟他把话说清楚,想跟他在一起。”
魏泽跟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愣在原地,脸上那不快的神色还没有褪去,就带上了些莫名其妙的愕然。他揣测过很多,把白敬想得不堪又卑鄙,就是没想过他会这么毫不遮掩地说出一句“我想和李书意在一起”。
“如果你有他的消息,我希望你能告诉我。”白敬说着皱了皱眉,“他平常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现在还带着一个受伤的靳言,我不放心。”
魏泽神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打量白敬的目光里也说不清是种什么意味。
左铭远见状上前一步,苦笑道:“都是真话。魏医生,我们已经找李书意很久了。”
魏泽犹豫,许久才下定决心跟白敬道:“我现在走不开,你找个时间,我跟你详谈。”
白敬也不多纠缠,立刻跟魏泽约了明天下午,看着人进去后,才跟左铭远离开了。
今天大概注定是个不太平的日子。
他们两人才上了车,没开出多远就接到电话,说白昊在酒吧喝醉了跟人起冲突,被人用酒瓶子砸得满头是血,进医院了。
这种事以往白敬不会管,顶多让人看看就是了。左铭远本来还想安排谁去一趟,白敬却开口道:“去医院。”
等到了医院才知道打伤白昊的那人伤得比他还重,白敬让左铭远去处理后续的事,自己去了白昊的病房。
他进去的时候房间里关着灯,白敬以为白昊睡了。走近了才发现这人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
白敬打开了灯。
白昊头上裹了一圈绷带,纱布上还隐隐透着血迹。脸上有好几处都破皮了,嘴角也是红肿的。除此之外,他眼眶下青黑一片,双目爬满了血丝,脸上还有没剃干净的胡渣。衬衫领口处皱成一团,上面还有酒渍,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死气。
他对白敬向来都很恭敬,只是这回,白敬站在他床前,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白敬看着这样的白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房间里的气氛诡异莫名,就在白敬想要打破沉默时,白昊终于开了口。
“喂舅舅。”他喊完了这个称呼,自己都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既然这么厌恶我,为什么要把我找回来呢?让我留在孤儿院,或者干脆死在外面,不是更好吗?”
白昊当初也才10岁。
父母骤然离世,他在孤儿院待了一段时间,还处在恐惧和伤心中,突然就被接回白家。被告知原来自己还有很多亲人,有一个很显赫的家族。又被告知,自己是个妓女的后代。
“真是很奇怪啊舅舅,”白昊脸上的笑容越发嘲讽,“我母亲做错了什么呢?是她想选择被妓女生下来的吗?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是我死缠烂打要回白家的吗?怎么到最后,全是我们的错了呢?”
白昊在白家像个物品,“低贱”的印章盖在他身上,就永远都不被认同。
明明有那么多亲人,却被丢在一个空荡荡的房子里,除了做饭的保姆,没人来看他。
就算是养只狗,主人还会牵出去遛弯,还能逗弄逗弄说说话。
他连一只狗都不如。
所以他才会救倒在路边的靳言,因为他觉得靳言是另一个自己。
白敬沉默地听着。他看着白昊眼眸里透着绝望的平静,想到当时李书意问他白雅的事时脸上的不可思议,想到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把白昊放在心上,也从没把他当成白家人。而这个小孩,却一直喊自己舅舅,心脏就好像突然被针扎了一下。
“抱歉。”白敬觉得这两个字他早该说,不仅是对白昊,还有白雅。明明可以制止,他却始终高高在上冷眼旁观别人的痛苦,可这种冷漠的优越感又有什么值得骄傲?他甚至因此连自己的爱人都弄丢了。
若是现在有第三人在场,大概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白敬跟白昊道歉,这是怎样惊悚的一幕?可白昊却像根本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们都知道宋富华害死了我父母,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为什么靳言……”
靳言两个字一出口,他就像被触动了什么开关,脸上的嘲讽没有了,声音哽咽住,眼眶红了,嘴唇抖个不停。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我这样的人,死了也没什么可惜。可是靳言……为什么是靳言……”
他猛然抬手捂住眼睛,终于无可抑制地痛哭出声,一遍又一遍喊靳言的名字。
从那次见过李书意以后,白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去找宋潇潇,知道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去找乔宇,问清楚了靳言受伤的细节。去找宋思乐,想要跟对方同归于尽。最后他想去看靳言,却听闻李书意把靳言的骨灰带走了。
他连靳言安葬在哪儿都不知道。
仿佛被人当头一棒大梦初醒。白昊回头看看过去这几年,好像中了邪一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追求什么。
明明小时候还懂得珍惜,为什么长大后越来越在意别人的眼光和评价?为什么越来越虚荣和善妒?以至于最终心态失衡,对财富权势越来越偏执渴望?
他甚至自以为是的认为靳言变了,带着恶意去揣测对方的每个举动。其实靳言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真正变了的人是他。
而靳言那个傻瓜还为了他这样的人丢了性命。
白昊躺在床上哭得不能自已,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连耳朵都被打湿了。
他现在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什么工作,未来,他都不顾了。
他也不敢待在家里,家里的每一处都有靳言。就连站在花园的台阶上,他都能想起小时候他在屋里写作业,靳言就坐在那里仰头望着夜空,问他为什么星星那么多,月亮只有一个?为什么星星亮得像一只萤火虫,月亮像个大灯泡?
白昊没有地方可以去,也不知道自己活着干什么,每天都在在酒吧喝酒,醉了倒在路边睡一夜也没人理他。他甚至会故意往马路上走,隐隐期待自己被车撞死算了。就连今晚跟人打架,他也是下了狠手,希望惹怒了对方,自己被打死好了。
这种痛苦,哪怕是他失去父母时也没有这么绝望过。
白敬看着近乎崩溃的白昊,轻叹了一声道:“白昊,靳言没有死。”
白昊还在哭,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白敬走过去拉开他的手,那张颓唐的脸上全是眼泪鼻涕。白昊平常看起来理智又成熟,白敬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狼狈却真实的一面。
“靳言没死,只是被李书意带走了。”他再一次出声。
好像看电影时被按了暂停的画面。白昊肿着眼睛,睫毛上还沾着泪水,嘴巴微张着,傻愣愣地看着白敬。
半晌,他才结结巴巴,不可置信地道:“舅舅,你……你没骗我?”
“我在找李书意,你可以来帮我,找到李书意你自然能见到靳言。”
白昊瞪大眼,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只是他头才受过伤,情绪又这样大起大落,眼前一黑又倒了回去,捂着头忍不住呻吟出声。
白敬马上按了呼叫器,白昊余光看到他的动作想伸手阻拦,咬牙道:“我没事……我现在就可以去找他们。”
白敬拦住他想下床的动作,皱眉道:“你先把伤养好再说。”见医生来了,他退到一边让医生做检查。医生看过后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不能再受刺激,必须好好静养几天。
白昊本来还不依,结果先前用的药药效上来了,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强撑着问了白敬几个问题,才不甘不愿地睡了过去。
白敬离开医院时已经快十点了,从下午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过,人有些疲惫。可是想到明天也许能有李书意的消息,又忍不住高兴起来。
白敬第二天一早就把工作都安排好了,还把左铭远留在公司坐镇,自己单独去见的魏泽。
到了饭店包厢,魏泽已经到了,手里正拿着什么在看。白敬也没在意,径直坐在了他对面。
魏泽合上手里的资料,抬起头跟白敬开门见山地道:“我确实不知道李书意在哪儿。他走了以后,就托人给我带了两句话,让我别找他,好好照顾傅莹。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谈点别的事。”
白敬脸上的淡淡笑意没了,心往下沉了沉。
“在昨天之前,我从来没打算告诉你这件事。除了李书意的叮嘱,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认为告诉你没有任何意义。这对你来说,也许还是个值得庆贺的消息。”
魏泽勾起嘴角露出个讽刺的笑:“我并不想看到你如愿,但是你昨天说的那番话让我改变了主意。不管你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你愿意找李书意回来。”魏泽无奈摇头,“我不如你那般有势力,我找不到他,至少你可以。”
白敬听不懂这些话背后的意思,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甚至鬼使神差地又想起李书意的那句再见,那让他到现在都刻骨铭心的道别。
他看着魏泽,有些按耐不住了:“你直说。”
魏泽拿起手机,解锁后放在了白敬面前。
白敬垂下目光,愣在了原地。
屏幕上是一张合照,魏泽和傅莹穿着家居服坐在一起,魏泽笑得弯起眼睛,傅莹有些调皮地做了个鬼脸。李书意站在他们身后,两手撑在沙发上,微微俯下身靠近两人,脸上的笑容温柔和煦。
温柔到甚至都不像李书意了。
“他那天来家里看我们,买了一车的婴儿用品,还提议照了相,让我们以后把他的照片给孩子看。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可是他却答应我等你回来就做手术。”
白敬心脏莫名狂跳,耳膜鼓动,太阳穴处一阵一阵的胀痛。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得不像样:“什么手术?”
魏泽把李书意脑膜瘤的诊断书推过去,轻声道:“白敬,李书意已经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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