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意原先也猜到两个小孩分开以后短期内会不适应,但他真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他实在是没有一点为人父的经验,家里人只剩了他一个,以前也没有机会跟这么小的孩子相处,所以就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在车上时,徐阿姨大概是实在太心疼李念,都顾不上怕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
两个小孩其实是怪可怜的。
生来就没有母亲,从小就是阿姨和许管家看顾着。白敬对他们倒是很宠爱,可他要管着这么大一个公司,李书意昏迷时心神又都在医院里,陪伴他们的时间并不多。而阿姨呢,说白了就只是领了工资干活的人,又不真是自己家的孩子,不好太过于亲近的。
也就这半年来,李书意在龙潭市复健,白敬在金海没了其他牵挂,又不怎么应酬交际,工作完就回家,两个小孩才算是真的有了“家长”。
李书意一回来,就这么火烧眉毛地把人带走。他们还这么小,又不是能听懂道理的年纪,哪知道大人间那些复杂纠葛的往事。毫无准备地突然被分开,怎么会受得了。
徐阿姨从来白家到现在,从没见李念哭得这样伤心,越说越难过,又伸着手指抹眼泪。
李书意看着她,心里也很不好受,忍不住自嘲他这个当父亲的,还没人家一个保姆阿姨心疼小孩。
到了白家,在门口见着白敬,李念就朝他伸手,急切得连上半身都探出去大半。一得了抱,像以前一样,侧过脸贴着白敬颈侧,只是眼尾嘴角都朝下,眼眶里含着泪,鼻腔里抽泣着,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白敬一时间也顾不上跟李书意说话,抱着李念就往客厅里走。
白意连晚饭也没吃,被阿姨守着不让他从沙发上下来,他一下地就要往外面跑,要去找李念,十二月这样冷的夜里,谁敢让他出去。
他哭得眼睛周围都红肿了,人也没了力气,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时不时打一声哭嗝。杨阿姨蹲在旁边,喂他喝水,拿着热毛巾要给他擦脸,他都扭头避开,仰着头执拗地盯着白敬。
白敬俯下身把李念放到他旁边,阿姨笑着道:“念念回来了呀,你看弟弟回来了。”
李念一看到白意,嘴里就囫囵不清地喊“哥哥”和“一一”。他们虽然小,好像有自己的相处默契,白意抓着他小小的手,把脸凑过去道:“亲哥哥。”李念就用软软的嘴巴在他脸颊上贴了一下。
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哑得听不清了,阿姨听着嗓子都疼,尝试喂他喝水,这回终于是没躲了。
许管家在一边松了一口气,让人赶紧去给白意准备吃的。徐阿姨跟着过来坐下,和杨阿姨一起守着他们,彼此说了下分开后孩子的情况,两个人都泪眼汪汪。
李书意看着两个小孩紧挨在一起,可怜巴巴的样子,心头发酸发堵,走到白敬身边问:“白意哭成这样你也不早点联系我?”
白敬没答话,他压不住心里的火,道:“你还嫌我对他的负罪感不够?”
“我不想……”白敬开了口,眼睛盯着沙发上的小孩,“不想你觉得我利用孩子要挟你。”
其实他一开始就说了的,说了可以缓几天,不必这么急。可是李书意话都没听完就拒绝了。
当然,他也可以继续找理由,说孩子如何分不开,说为了孩子应该如何,可他不想让李书意觉得他拿孩子当筹码。而且他希望李书意留下,是因为他爱李书意,想跟李书意在一起,不是为了孩子,或者其他什么原因。
李书意一时没了声,许久才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等医生来了以后,说两个小孩都没事,就是受了惊。他们还太小,不主张用药,多喂白意喝些水,暂时别让他开口说话,别再瞎折腾,两三天就好了。
李书意送医生到门口,把晚上的事说了一遍,有些不知道该拿李念怎么办才好。
医生听完跟他解释,说所有小孩生下来,无意识间都会寻求依靠和安全感。承担这个角色的,大多是孕育孩子的母亲。还有些小孩,情况特殊,可能会把这种情感转移到别人甚至是某个物件上。白意和李念,从小就亲密无间地生活在一起,玩在一起,睁眼闭眼都是对方,产生这种依赖也不奇怪。
“那他们……不能分开了?”
医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为什么非要把他们分开呢?”
李书意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解释。
医生看他为难,也不好多打听,正色道:“我不建议把他们强制性分开,可以等他们再大一些,有了独立行为和思考能力,能听懂大人的话了,再慢慢教导。当然,如果非要分开…”医生顿了下道,“短期内,也就是哭闹几天,可是长远来看,对他们会产生什么影响也说不一定。”医生忍不住叹了口气,“可能在你看来,他们还小,什么都不会记得。但其实幼儿时期发生的事,在每个人的成长中,都是要留下印记的。”
李书意哑口无言。
大概在场的人,没有谁会比他更能体会这句话了。他被江曼青用高跟鞋踢开时,也不比白意大多少。
可是他记得,一直都记得。
记得对方被眉笔勾得细长的眉尾,眼角的黑痣,涂了口红的唇……连带着她脸上憎恶的神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送走了医生,白意的晚饭也准备好了。但他不愿意去餐桌上,也不要人喂,阿姨只能把碗放在专门给他和李念定做的小圆茶几上,让他自己吃。
李念睡前有喝奶的习惯,坐在地毯上抱着奶瓶,吸了几口,又抓着茶几站起来,凑到白意手边,张着嘴要喂。
白意从来不乱喂他吃东西,先看向徐阿姨,听徐阿姨说可以给他吃一口,才用勺子舀了一点点鸡蛋羹,喂给他吃。
李念其实也不饿,就是想跟哥哥玩,得了一口吃的,又转移了注意力。他是个心大的小孩,回到了熟悉的环境,晚上发生的事好像对他全无影响,见李书意坐在沙发上,还去捡了个玩偶给他玩。
倒是白意,吃几口饭,就扭头看一下李念,确认他还在,再把头转回去。
李书意看了他们一会儿,低下头,目光落在手里的兔子玩偶上,心里都是愧疚。
他凭什么把李念带走呢?从李念出生到现在,陪着他的是白敬,白意,阿姨,许管家,这里才是他的“家”。他没有照顾过李念一天,凭什么不想要时就不管不顾,想要时再一把抢过来?他这么自私至极,和江曼青有什么区别?
“洗澡水我放好了,你去泡个澡。”他走了神,连白敬什么时候过来的都不知道。
“我……”李书意一开口,白敬难得强硬地打断他,“太晚了,今天不回去了。”
李书意一看时间,都已经快十一点了。
经历了这么一个兵荒马乱的夜晚,他其实也挺累,就放下那个兔子玩偶,过去摸了摸白意和李念的头,往楼上走。
到了他和白敬的卧室,多久没来这个房间,他也记不清了。只是这会儿也没心思感慨,进了浴室,泡在浴缸里,才算松了一口气。
李书意闭眼捏着鼻梁,想缓解心头烦躁的情绪,听到开门的动静,都没抬一下头。
有人进了浴缸,在他身旁坐下。
“头疼吗?”白敬问着话,手已经伸过去按揉他的太阳穴。
李书意挪了挪屁股,坐到白敬腿间,顺势往后靠,背贴着他的胸,头枕着他的肩,彻底放松下来。
他的头发还没干,湿发落到额上,让人很不舒服。他抬手把头发拨到脑后,五官在水汽的浸润中像透了一层雾化的光。
李书意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语气里带着股自责恼怒,还有深深的挫败:“我怎么老把事情搞砸。”
白敬手上动作不停,沉声道:“不是你的错,不怪你。”
“怎么不怪我?”他嗤笑一声,“我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做什么都按着自己的想法来。”
若是换到几年前,李书意还倨傲轻狂的时候,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的。那会儿的他几乎就是个目中无人的状态,想干什么干什么,从来不管对错。但这几年经历了这么多事,还是多少有了些改变,多了几分包容之心,会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别人的不易了。
他才第一天见到两个小孩,就害他们伤心成这样,越想越不爽,忍不住用手肘往后撞了一下,不悦道:“你也不拦着我?”
白敬喜欢他对自己这样亲昵放纵的小动作,从后面抱住他,侧头亲他的耳朵和额角,笑道:“是,都怪我,是我的错。”
李书意无语得不想接他的话。他发现从那次在疗养院大吵过一次以后,他和白敬就再吵不起来了。他说什么,这人都依着他,哪怕是挑衅伤人的话,这人也只是沉默,要么就跟他装可怜,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不落下风地回击。
李书意觉得没劲透顶。可是他自己都没察觉,他那些隐藏在深处的不安和抗拒,那些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准备抽身走人的打算,都渐渐被安抚了下来。
“或者你在这里住一段,跟他们待久了,也就好了。”
“不住。”
“那我把他们带过去,你收留收留我们?”
李书意听着都好笑,坐起来想说我可收留不了你这尊大佛,一扭头看清在浴室的灯光下显得越发英俊的人,瞬间失语了。
“嗯?”白敬不知他怎么突然愣住,疑惑地看着他。
李书意皱眉,凑过去抬起人家下巴,左右观察了一遍,又伸手摸人眼尾鼻梁,说话的样子很是欠揍:“你明年就三十五了吧,怎么也没见老?”
他觉得自己不图白敬的钱,大概就图他这张脸,还等着这人赶紧变老变丑,他好变心去找个小鲜肉。要不然以后等他老了,再找也成了“为老不尊”。
白敬眼睛里带上了淡淡笑意,握住他作乱的手,垂目吻他的指尖,又顺着指腹吻下去,吻他掌心那道细长伤疤。
李书意被他亲的心脏都是麻痒的,又实在没心情做,不想跟他擦枪走火,粗鲁地把手收回来,重新转身靠回去。
白敬在后面搂住他,看他脑袋后湿发遮不住的疤痕,想幸好当时伤口护理得好,疤痕很浅,也不算太明显。
又把唇贴上去,在那个位置一点一点地亲。
李书意泡在温热的水中,放松下来后只觉得困。又用手肘轻撞了白敬一下,不耐地蹙眉:“别亲了,痒死了。”
白敬才停了动作,调了水温,任他靠在自己怀里打盹。
他们两个以前是不会这么亲密的。
这个大浴缸里,有很多两个人胡搞乱来的记忆。
但是分开以后,心是冷的。连落在肌肤表面的余温,也维持不了几秒。
白敬在水里摸到李书意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手指从他指缝间穿进去紧紧扣住。
他看着轻轻晃动的水面,不知不觉出了神,想他以前是不是疯了,才会舍得不爱怀里这个人,才会舍得让他难过,舍得让他身上留下这么多疤痕。
而现在光是念他的名字,心口都是涨热的。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这样爱一个人,爱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爱到就连抱着他,也觉得惊措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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