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言藏在沙发背后,探出半个脑袋,趁着李念不注意,汪汪叫了两声,又马上趴下来。
阿姨哭笑不得,放低声音道:“小靳先生,你这样跪着难受,我给你拿个垫子吧。”
他朝阿姨摇头,不敢发出一点响动,又爬了几步,生怕人家暴露他的位置。
李念不知道刚刚还在跟自己玩的大哥哥怎么就不见了,又听到小狗的叫声,扭着头到处看。什么都没找着,着急地去抓白意的手,跟他说有汪汪。
李书意下楼时,白意正好带着他找到靳言,他笑着扑到靳言身上,靳言伸手接住他,捏他肉嘟嘟的脸。
李书意慢悠悠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打量靳言:“再爬几圈,把地板擦干净点。”
靳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着李念起身。
旁边的白意抓住李书意的裤腿,仰头喊爸爸。
李书意弯腰把人抱起来,问阿姨两个小孩中午吃了什么,白意的早教老师今天几点来的。阿姨一一答了话,李书意又看向白意,问他今天老师教了什么。
白意开年就上早教课了,老师给他做了测试,说他在学习和记忆方面的能力非常出众,就是不喜欢跟人交流,要他们多注意引导他说话。
白意回答完问题,正好许管家过来请李书意去用餐。他让阿姨带两个小孩去玩,拽着靳言过去陪他吃饭。
靳言抗议自己刚刚才吃了好多点心,不情不愿走到桌子边,一看桌上的菜,白灼虾,海参豆腐,粉蒸排骨……就没有他不爱吃的。闻着饭菜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坐下后拿起筷子道:“那好吧,李叔你也是,这么大了……”
看李书意斜睨他一眼,立刻正经着脸道,“还让我这么想陪你吃饭!”
他跟在李书意身边多年,狗腿功夫修炼得炉火纯青,话转得自然无比,中间连停顿都没有。
李书意被他气笑,又把菜往他那边推一些,跟他闲聊起来。
没几分钟,左铭远来了,手上拿了个文件,一来就直奔白敬书房。
路过餐厅时,讶异了一下李书意怎么现在才吃饭,李书意喝了口汤,淡淡回:“你去问书房里的人,他最清楚。”
话音一落,旁边啃排骨的靳言被哽住,憋得脖子都红了,朝左铭远投过去一个尴尬又不好意思的眼神。
左铭远立时明白过来,露出个世风日下的表情,像被鬼追似的快步离开了餐厅。
傅莹带双胞胎来时,李书意刚吃完饭。
两个小朋友一见到他就跑过来,各自抓了他一边的手,抢着在他面前说话。一个要让他带李念去自己家,另一个问他自己的裙子好不好看发夹漂不漂亮,闹哄哄吵成一团。
李书意都不知道该先回谁,傅莹把两个豆丁拎起来:“去找弟弟玩,不要吵你们干爹。”
旁边的靳言自告奋勇带他们去了儿童房。
“魏泽呢?”李书意问。
“他今天有手术,估计要晚上才能到。”傅莹在沙发上坐下,扫视一圈没见到白敬,奇怪道,“你家那位?”
“在书房。”
他接的这么稀松平常,没了以前那种要跟白敬“相敬如宾”的态度。傅莹忍不住叹了口气,充满遗憾道:“我以后是不是再也没理由看帅哥了。”
“你也不怕魏泽吃醋。”
傅莹朝他眨眨眼:“你不觉得看魏医生吃醋也很有意思吗?”
李书意这才明白过来了,这位表面是借着他的名号看帅哥,其实是为了逗自己爱人好玩,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正说着话,儿童房里传来一阵吵闹声,魏之星急急忙忙跑出来,拽着傅莹道:“妈妈妈妈,魏叽辰哭了!”
“你哥又干什么了?”
“他把宝宝这样……这样……”小之星有些着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样”。想了想来了个现场表演,伸手捧着脸,把脸颊上的肉往中间挤,嘴巴都高高嘟起来。
“然后弟弟要推开他,他就摔倒了。”
他们兄妹都是把白意叫弟弟,李念叫宝宝。李书意听懂了来龙去脉,要起身过去,傅莹拦住他:“你不用理,魏之辰一向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嚎几声就没事了。”
“我去看看,白意跟他动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最清楚自己儿子什么德性的傅莹忍不住翻白眼:“他要不去惹李念,白意都懒得看他一眼。”
李书意听得好笑,可动手总归是不对,白意这些不好的习惯该管也得管,跟着小之星去了儿童房。
书房里,三个人说完了正事,左铭远突然问白敬:“你不劝劝他回公司?”
李书意在白氏的产业上投注了十多年的心血,不说他谈下来多少项目,就现在,内部的投资体系和市场评审机制还是他以前带人搞出来的,让后面的人少走了多少弯路。如果他要自己创业当老板也罢了,可他又没这个心思,既然如此,还不如回来。
左铭远的话听着好听,其实也功利。不怪他,他在这个位置上,自然想的是利益最大化,在他看来,何必让李书意给别人卖命,白白让肥水流外人田。
“他想在哪儿,想干什么,都随他的意愿。”白敬脸色稍冷,“你也别在他面前提。”
左铭远心里咯噔一声,摸摸鼻子:“我多嘴了。”
“其实李叔是不想舅舅为难吧。”旁边整理好文件的白昊突然抬头插了一句。
他也没多解释,但在场的人心里都懂。
李书意离开的时间也不短了,说白了,很多利益关系已经重新划分洗牌,他要回去掌权,那必定就会有人失权,难免生出波澜和动荡来。
这对白敬和公司都不是什么好事。
白恒当初被他骂得头都抬不起来,难道轮到他了,就可以办家家似的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虽然说这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但不管问题大小,总归要花心思进去。他是不想白敬花这份心思,也不想再给自己惹一身骚,把自己放到火上烤。
左铭远暗暗叹气,也不知是那个初出茅庐时满身锐气天不怕地不怕的李书意好些,还是这个看得透彻活得明白不再计较得失的李书意好些。
晚上等魏泽到了以后,一群人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饭。
以前他们来这里,大家都清楚是进白敬的地盘,人人都客客气气,说话做事也诸多顾忌。现在许管家大小事都直接汇报给李书意听,哪怕白敬就在他旁边,也是所有布置安排都由他做主的样子。李书意呢,也没拒绝,说话做事间多少有点主人姿态了。
所以魏泽想吃什么就随便开口,傅莹带过来的礼物也能马上摆到客厅,靳言带着一堆小朋友玩也不畏手畏脚,不用像以前一样生怕把哪里碰坏弄乱了。
中间李书意还接到宋潇潇的视频电话。
她不知道跑到哪个岛国度假去了,躺在海景房的阳台上,喝着香槟享受着按摩,旁边还有个举着手机给她找角度,免费又尽责的人工支架沈尉,看起来真是惬意得不得了。
她在视频里说给李书意一家四口都带了礼物,谢谢李书意之前的江湖救急,话到最后道:“不过你家白敬的礼物只是附带的,让他不用太期待哟,拜~”
挂断前还做了个飞吻。
白敬在旁边黑了脸,傅莹笑得肚子疼。不自觉想起他们上一次这么坐在一起,还是为了劝李书意做手术。那时对面的人哪怕笑着,目光也是沉郁的,对自己的生死漫不经心,还能拿“追悼会”这种词打趣自己,灵魂好像都飘到半空中,只勉勉强强被那些渺小的牵挂拉扯着。
时间过得好快。
一转眼他已经又经历了一回生死,又经历过许多曲折,终于还是落回世间,重新沾染上了烟火味。
而这其中——傅莹看着一直默默给李书意夹菜,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人,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一个略显孤寂的背影……在那一年多的时光里,日复一日守在病房里。
一定是氛围太好,她才会突然生出这许多唏嘘伤感来。傅莹暗暗摇头,朝桌上的人举起酒杯,笑着又说了一遍:“新年快乐!”
晚饭过后,临到众人要走时,魏之辰不知道从哪儿找出半个他这么大的口袋,往被阿姨抱着的李念脚上套,说要把李念装回家去。被傅莹没收了他的作案工具后,整个房子里都回荡起他梦想破灭的哭声。
一直到李书意承诺过几天带李念去找他玩,他才停下来,可怜巴巴抽泣着,被放进车里时还在朝李念伸手,撕心裂肺地喊:“宝宝——”
李念被徐阿姨包在毛绒绒的小披风里,跟着出来送人。嘴巴里含着奶嘴,小手掌握紧又松开,跟魏之辰“拜拜”。
把人都送走,两个小孩也睡下后,李书意和白敬才回了房间。
他先洗完澡,就在床上看手机,看得太专注,白敬从浴室里出来时都没抬头。
“在看什么?”白敬上了床,靠近他问。
李书意顺势趴在他胸口,把手机丢给他,闭上眼睛不耐道:“你帮我选吧。”
白敬接过手机一看,页面上是国外某个赛车头盔品牌的官网,问:“买给靳言?”
李书意懒洋洋地嗯了声,说靳言最近迷这个,车是不可能让他骑的,太危险了,买个头盔给他玩。
他选中的这几款,价格实在让人不敢恭维,靳言的性格白敬也清楚,太贵重反而是负担。就把手搭在李书意后脑勺上,手指轻轻梳理他柔软的头发,道:“严维以前也玩这个,我明天问问他。”又跟李书意说靳言这样的年轻人都有喜欢的车手,追求同款或者签名版,不必挑着最贵的买。
他要不提严维,李书意还差点忘了一件事,他昨天正巧就碰见了严维。
大概是宋潇潇那事让他始终耿耿于怀,忍不住想为自己的兄弟多说几句好话,抓着李书意苦口婆心称赞白敬多么深情时,一个不小心说漏嘴,把那次他往白敬房间里送人白敬又给送出来的事说了。后来干脆破罐子破摔,为了表现白敬有多坚定,多经得住诱惑,把那小情人的脸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简直男人看了要流泪女人看了要癫狂。
李书意听了半天,醋没吃着,白敬的深情也没顾着感受,一心好奇这位小情人到底有多好看。
本来以为自己要被兴师问罪的人听了他的问题,又是失落又是好笑,答:“记不清了。”他没骗李书意,的确是记不清了,倘若当时那人的神态动作不是刚巧撞了李书意,他也不会注意到他。
李书意觉得这答案很是无趣,想了想,找了个心里的最高标准出来:“比宁越还好看?”
白敬手上的动作一顿,不说话了。
李书意看他神情都变了,一时无语。他提宁越真没什么别的意思,心里也没芥蒂,就是顺嘴作了个对比。宁越本来就长得好,他也不能因为人家过去是他情敌就不承认这个客观事实吧。
他从床上坐起来,想到什么,正经着脸问:“你还跟宁家僵着?”
白敬也跟着坐起来,握住李书意的手指,拇指指腹轻轻蹭他指甲上的小“月牙”,垂下眼嗯了一声。
“你也差不多得了,宁老爷子跟你爷爷是什么交情。”李书意由着他玩自己的手,皱眉道。
他当时也是自乱阵脚,才着了宁越的道。现在想起来,那能叫什么手段,顶多就是些争风吃醋的小伎俩。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成天在白敬面前哭诉当时被欺负了,要白敬给他报仇?
都是生意场上的人,迟早都会碰面,大家有钱一起赚,互惠共赢不是更好?拿他李书意摆在中间作为决裂的理由,他也没觉得这是什么殊荣。既然他都已经不在乎了,为着老一辈的交情,也用不着把事做绝。
白敬听完他的话,沉默许久,突然轻笑了一下:“我以前希望你少管我,现在你好像真的不怎么管我了,还能这样冷静理智地权衡利弊……我为什么一点也没觉得高兴呢?”
李书意一时语塞。他并没有刻意想去“理智”,正因为如此,反倒解释不出来。
睡觉时,白敬从后面把他圈进怀里。李书意久久未能入睡,中途想去上个卫生间,刚刚把白敬的手拿开,抱着他的人瞬间惊醒,一下坐起身来抓住他的手腕。
李书意跟他对视,直到对方眼里的慌张慢慢沉寂下去,才道:“我去卫生间。”
白敬这才略显犹豫的,一点一点松开了手。
李书意想了一夜,天色未亮就做了决定。
吃过早餐,趁着今天周末,他让司机备好车,说要带白敬去个地方。
一路上白敬问他他也不吭声,等到了目的地,下了车,他都走出去几步了,白敬却还站在车旁不动。
现在是冬天,这里虽也种有不少常绿乔木,但周围的景象还是显得有些清冷萧瑟。
李书意站在台阶上,转头看白敬,让他快点。
白敬一怔:“我可以上去?”
李书意被他气笑了:“不然我带你来这里看风景?”
说完就回身接着往上走,也不管后面的人跟不跟上来了。
他回金海后单独来过一次,跟他们说了这半年自己复健的情况,还说了李念,其他的就没提了。
他在墓碑前站定,不远处的人露出迟疑的表情,脚步踌躇。
李书意不耐:“他们即使不喜欢你,不愿我跟你在一起,也开不了口骂你,你怕什么?赶紧过来!”
白敬这才终于站到了李书意身边。
他不是怕,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出现在李文卓和李文英面前。哪怕李书意自己都释然了,可这人昏睡在墓碑旁的画面,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想起来便心如刀绞。
他尚且如此,如果真的有在天之灵,那么当时亲眼看着李书意的李文卓和李文英会多难过悲伤,白敬不敢想。
“爸,姑姑,这个人……你们以前也见过,也知道当初是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
……
“不过这种事情本来就讲个你情我愿,我也不能说以前他不喜欢我,就全是他的错。现在我们在一起了,一切都挺好的。”
……
“以后我每年都带着他来,也许他会一直都在,也许中途会是我一个人来,也说不定会换另一个人跟着来……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好好的,你们别担心。”
白敬一直听着李书意说话,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等李书意的话音停了很久,他才有些艰难地开了口。
先是跟着李书意叫了一样的称呼,然后紧张地蜷起手指,低声道:“我以后……不会再让他一个人了。”
其他的,道歉也好,承诺也罢,都是无济于事的空口大话,说了也没意义。要等他和李书意都老得走不动了,他才有资格在他们面前,去解释,去请他们原谅。
本来白敬以为到这里也就结束了,李书意肯把他带到这里来,肯在他父亲和姑姑面前承认自己,已经是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奢望了。谁知这人又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递到他眼前。
白敬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看向李书意,嘴巴动了动,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李书意挑眉:“怎么?不想我戴了?”他说着,就打算把东西收回去,“那就算了。”
白敬立刻拦住他,动作慌乱地把盒子拿到手中,从里面拿出戒指。因为手颤得太厉害,他又用力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才握住李书意的左手,把戒指戴到他无名指上。
李书意轻叹一声道:“我们现在在一起,不是因为谁亏欠谁,谁要补偿谁,所以你用不着对我小心翼翼。若这不是一份平等的感情,它也长久不了。你母亲说得对,爱是一件让人辛苦的事,我也不想重新去找一个人,从头辛苦一遍……所以白敬,你懂我的意思吗?”
白敬红着眼眶,低头亲吻他手指上的戒指:“我……”一开口,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他抿唇平复了下情绪,才点着头道,“我知道……书意,我也爱你。”
李书意笑了下,凑过去在他嘴角落下一个温柔的吻,重新牵住他的手:“行了,回家吧。”
定义到底是什么呢。
关于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可是过去已逝,不可追回,与其在伤口中咀嚼曾经的错失和遗憾,不如相信现在,等一个未来的答案。
人生还很长,只要等下去,所期盼的那些可能和幸福,终究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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