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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萧并未打当梁州城里过,自汉中郡出后直接于上庸郡折向颍川郡往祭剑山庄所在的徐州城去。
颍川是洛阳东南方向上的偏郡,夹在洛阳与豫州之间,往东就可与豫州擦肩而过直通徐州。
云萧骑着纵白在山野里纵行了十数日,终沿上庸郡四周群山到了颍川地界之内。
由于连日山间赶路,纵白早已力乏,一入颍川之地雪白的身影就纵向了山林深处,云萧与其约定出颍川时碰头,碍于纵白体形丰伟,毛色雪白有如流苏,实在太过显眼,便要它匿于山野中独自绕行往东,跟着木制小蚕前行,在折往徐州的岔路上等自己。
暂时无法再用纵白代步,云萧便有意打颍川郡城里走过,添买一些干粮顺道买匹马儿以减轻纵白负担。
长街繁景,颍川郡城里商家店辅鳞次栉比,随处可见,来来往往的叫卖吆喝声连绵不断,一派繁盛景象。
云萧持剑走过,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客旅穿行其间,彩衣流动。
此地地方虽小,却到底在京都洛阳管辖之内,与商贾之州的豫州也极近,治下意料之内的十分富庶和繁华。
行到人多处,云萧需避而让到路边,才不致与人撞上。
秋日的大晴天里,青砖石砌的街角,几个乞丐懒洋洋地靠在墙边打盹。
云萧正往前行,便觉衣袖被人拉了拉,回转过头,见一位白苍苍的老者坐在街边摊位上,正抬头看着自己。
“年轻人,别忙走,坐下来,老朽给你算上一卦。”
云萧淡笑着摇了摇头:“不了老先生,在下还有事,不便耽误。”
“听你这口气像是江湖中人,那就更得听老朽一言了。”老者端坐在摊位之后,面容恬淡地看着云萧,他桌前铺有白布,一侧虽立有一根竹条挂着长布,却什么也没写,一眼观之极素。
云萧却有些出神地看着他的脸。这一张脸……竟恍然似有一分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年轻人,听我一句劝,坐下来让我测一卦。”老者拂袖指向摊位前的长椅,请云萧坐下。
少年轻怔良久,又看了他数眼,却终究难以想起,犹豫着坐了下来。
老者铺开宣纸,朝云萧递上了一支笔:“写一个字,我给你测测。”他抬头来莫测高深地看了面前的少年一眼,道:“老朽拦下你,只为提点你这一番。”
云萧面上轻惑,看着老者平和的面色。
“写吧。”老者点了点桌前宣纸。
云萧便也沉静了下来,虽不在意,但也低眉提笔,写了个“雪”字。
字形未尽,便听见对面老者一声叹息,语声中竟十分伤感郁心,他道:“老朽多么希望你写的会是一个‘月’字,而不是这一个‘雪’字。”
云萧微怔,不明,抬头来望着面前满头白的老人。
老者柔和地看向他,目中却已散开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涩然和凄凉:“你选了一条不归路。”
蓦然间竟禁不住地一震,云萧怔怔地看着老者。
“‘雪’字,上雨下山,泥泞之路,本已有上坡之难、下坡之险,又逢雨水,自是苦不堪言,其间艰险苦痛,怕是只有你自己能领会了。”
云萧愣然,微有怔神,忽问道:“敢问老先生以此字给在下测的什么?”
“姻缘。”老者定定地看着他。
许久之后,方语重心长道:“你若肯听我一句劝,就收心敛意,在自己尚未踏上劫路之前,好好珍惜自己原有的情缘……那才是你命中注定的有情人。”
“命中注定的有情人?”云萧轻愣。
老者深看他,目中一分决肃一分凛然,又一分沉叹:“此女名中带‘月’,是你命中注定的有缘之人,你实应和她在一起,相爱相知,携手江湖,白不离。她是你此生最好的归宿。”
“悦?”云萧怔了怔,轻喃了一声。……最好的归宿?
默然间闻谁一声轻叹,何谓最好的归宿?
令你免于惊,免于伤,免于悲,免于孤苦伤痛,零落彷徨;知你心,知你意,知你好,知你心之所喜,知你是一介良人。
老者看着他的眼神极为复杂,竟似包含了太深的怜惜,太重的孽叹。
“和她在一起,你将名传江湖,青史留名,一世安宁;放开她的手,你将半世迷途,步步自毁,万劫不复。”
少年倏地一震,愣在当场。
最好的擦肩而过;最不该的一错再错。
韶华初见,迷奢江湖年。转眼浮罅轮换,玉颜独不见。
他用烟火三生,终换了一世迷离。
老者劝诫的眼神深深望进少年眼眸深处,最后沉叹道:“你走吧,老朽的提点言尽于此……只望你务必,记得老朽这一番话。”
少年愣然,怔着神点了点头,脑中一时莫名纷扰,缓步离开了老者所在摊位。
回神来再回头去看,那老者抚须坐在摊位上,朝他挥了挥手,而后拂衣起身,几步离去。
云萧从方才的纷乱中醒神过来,终还是觉得老者的面貌身形似有一分熟悉。
蓦然惊觉,竟是像幽灵鬼老?!
再度回头,摊位前已空无一人。
少年微蹙了眉头,踌躇良久,只当是自己看错。
那人并未易容,定不会是鬼爷爷……云萧想了想,终还是回转过身向着长街另一头缓步行去。
……
深秋黄叶,街道行户之间多植有杨柳青槐,时有细叶扬起,纷然如飘絮。
长街人往,喧闹繁华。
云萧从一处酒楼下经过,脑中正思方才之事,便听“呯——”的一声,一道鲜红的身影从酒家二楼的窗户中撞了出来,一瞬间窗棱上木屑扬开,飞溅四方,中间一道纤细娇然的红影直往下落。
云萧抬头来便看见一片鲜衣如火,当头落了下来,犹如一片红枫。
条件反射地伸出了手,那人不偏不倚,正落在云萧怀中。
下落的冲力不小,云萧下意识地轻转脚步,原地轻旋一周卸去了臂上的冲力。
那一瞬间他怀中少女上的红丝带飘扬了起来,映着少女身上赤艳如火的红裙,和云萧身上微微扬开的青衫。旋如花叶,簇然绽开。
花如火,叶如烟,盛开在人潮涌动的长街中,如一朵遗世的青叶红花。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愣。
红衣少女看着面前少年的脸,脑中有一根并不明显的弦,轻弹了一道:黑如墨玉,白如晴雪,好美的一双眼睛。
少女正自出神,“嘭——”的一声,另有一人从酒家二楼窗户里摔了出来,撞开了更多木屑,力道还要更大。
云萧怀中的那红衣少女立时“呀”了一声,这才回神,而后不做二想一手攀住云萧肩头,纤腰一扭,整个人从云萧怀里翻身上扬,按在少年肩头上的手借力一转,纵身往上一跃,竟是利落地飞身而上,去接住了那被丢出来的另一人。
少女稳稳地抱着那明显比她略宽比她更高的一人,轻轻巧巧地落到了地上,也顺势调皮地带着那人转了个圈儿。“小钰,你好似又胖了几斤?看来丐帮并没我想的那么穷嘛,至少能够喂胖你。”
云萧转望来。
那被少女抱着的人不紧不慢地扶着少女的肩落到地上,又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衣服上沾染的木屑:“丐帮人多嘴多,怎么不穷?你知我最缺的就是银子。”
云萧原本看着体形,以为这红衣少女接住的是位男子,然而那人抬头立身起来,又偏偏是位肩宽高挑的年轻女子。面容平淡素净十分之平平无奇,还略带了一丝婴儿肥,右边一个酒窝,说话间隐隐现出形来。
那红衣少女也拍了拍身上木屑,撇嘴便道:“你缺银子你去应他们,我可不去……”嘴里这样嘟囔一句后跑向了站立一旁的云萧:“刚刚谢谢你接住我啊,小哥哥~”
少女身上红衣在晴日下如花火一般的耀眼,与云萧一般应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头上长简简单单地高束在了脑后,鲜红的带牢牢系好,绑了个蝴蝶结,拖下两根长长的尾带,明艳鲜红,比耳后青丝还要长出三寸,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庞,细细柔柔的肌肤,双眉修长略略上挑,一分张扬三分调皮,双眸闪烁如同星子。
她笑起来三分懂事七分调皮,如火一般的热情,却又感觉不会灼伤旁人。竟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亲近。
云萧面上露出温意。正欲说话,便见酒楼正门之前冲出来几人。
“她们在那!不能叫她们给跑了!”
那红衣少女闻声便是一惊,手忙脚乱地窜回去抓住女子的手:“小哥哥,我叫阿悦!改日再谢你!今天有事就先跑啦!”说罢一溜风儿似地拽起了身旁还在不紧不慢掸着身上木屑的女子,一艳一素的两道身影,飞掠而起,眨眼间飘远。
云萧看着微惊,那红衣少女身形纤细,先前去接住另一人时便看出轻功不俗,此下带着那女子一道离去,竟也毫不费力,身形如燕掠,迅捷非常。
云萧默声念了一句:“阿月……阿悦?”神色忽一震,再度转头去看那少女离开的方向,心下一瞬间竟无法平静。她……?
原是不信,可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老者方才落尽的话语:此女名中带‘月’,是你命中注定的有缘之人……和她在一起,你将名传江湖,青史留名,一世安宁;放开她的手,你将半世迷途,步步自毁,万劫不复。
云萧怔在原地,面上犹有几分轻恍,刹那间似有一片幽雪在脑海中飘浮而过,度之快,如风过无痕,难以抓住。
他有些懵懂地摇了摇头,莫明地蹙起了眉,似乎不明所以,下时转身离去。
青衫错落间,七八个酒楼的护院从他身边追向那少女离开的方向,一阵喧闹嘈杂,落满长街两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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