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陵南丝毫不觉着自己问清楚这云晓梦之辈分有何不妥,既要互称师姐师妹,那首先该搞清楚的不正是辈分吗?
然她却不知,这么一问含有挑衅意味。修行名门弟子与不入流的小门派抑或散修一流最大的不同便在于,名门正派中人最讲规矩,最要体面,辈分一事事关纲常,是万万错不得的,是以当众诘难别人的辈分,便有直指对方欺名盗世之嫌,一般弟子便是心存疑虑,也必不会问出。
可惜曲陵南对此毫无概念,她此言一出,几近直说对面的女郎胡乱攀附琼华派第一真人的徒儿,骂的不仅是她,连禹余城都拐了进去,别说毕璩沉下脸,就是云埔童子听了也皱眉,那云晓梦更是凝泪于睫,一张粉面登时变白,似乎曲陵南不是问话,而是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小师妹,休得无礼!”毕璩斥道,对一旁的云晓梦万分抱歉道:“对不住,云师妹,陵南只是有口无心,非有意刁难,你,你别伤心,都是我不好,我回头定会好好教她与你赔礼。”
云晓梦苍白着一张脸,勉强笑道:“无妨,想来你师妹也是天真浪漫,这才口不择言……”
“陵南!”毕璩转头,严厉地训道:“你又出言无状,还不快过来给云师妹赔礼?”
“去吧去吧,”云埔童子扯扯她的袖子,压低嗓子道,“且让她一回便是,你没见她都快哭了哇?”
曲陵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困惑问:“啊,她为啥哭?我没骂她也没打她。”
“少废话,随便赔礼一句就是,”云埔凑到她耳朵边嘀咕,“就当看你师兄面子上,你看你师兄心疼的哟。”
“我师兄为何要心疼?他又不是只重皮相的浅薄之人!”小姑娘白了云埔童子一眼,踏前一步,振振有词道,“毕师兄,你让我赔礼可有些不妥,门规有曰,我琼华弟子连枝同气,与外客前需不卑不亢,进退有据,琼华经又有曰,心存疑虑,当破釜沉舟,一探究竟,我确实不知这位女修辈分为何,此乃疑虑,我不知便问,此乃一探究竟,我问你而非问旁人,此乃连枝同气,便是我问得不妥,也该跟你赔礼,怎的反要跟旁人道歉?”
她偏头瞥了云埔童子一眼,困惑问道:“再则说了,师兄你喜欢的,不是那边那位大姐么?”
一言既出,几个人都被噎住。
曲陵南想了想,对着毕璩做了个揖,无奈道:“算了,毕师兄,就当我有错,虽然我不晓得哪里做错,反正你不高兴,做师妹的不管因果,先给你陪个礼也无妨,只是这赔礼之事只能对你,不能对他人,不然咱们可就不是不卑不亢,而是又卑又亢,简直有违门规。”
云埔童子嘻嘻笑插嘴:“没错没错,毕师侄受了这礼,就莫要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云晓梦含泪泣道:“毕师兄,原来你心有所属,又何苦来招惹我……”
毕璩急得脸红耳赤,忙道:“云师妹,我没有,哎你别听我师妹胡扯……”
云晓梦泪珠打转,似不堪受辱,掩面转身就奔。
毕璩有心追去,却踏出一步后便收住脚,他猛然醒悟到此乃大庭广众,他作为东道主,实在不好太过唐突。只是此时被曲陵南气得够呛,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转头训道:“真是一派胡言!我,我何尝看上他人?你出言不逊,我不过让你陪个礼,你倒有这一大堆话等着,真是长进了你……”
“师兄你又错了,”小姑娘一本正经道,“喜欢便是喜欢,与旁人何干?那位女修虽容貌不甚出众,但即是师兄所爱,就定有过人之处,皮相本外在,芳华只一瞬,琼华经上说的总是没错,太师傅注解,此乃红粉骷髅,呃,这个词我有点不懂,反正就是找漂亮的女修不实惠吧……”
毕璩怒问:“陵南,你再这般乱传谣言,毁坏我名誉,休怪我不客气!”
曲陵南吓了一跳,眨眨眼,傻乎乎问:“啊?那个女修不是你喜欢的?”
她手指一指,毕璩回头一看,正见那岁数不小的女修,毕璩冲上去一把将她的手抓了下来,压低嗓音焦急地骂:“你想死也别拖我下水,那是禹余城本次率弟子而来的长老左元清,好大胆子你敢胡乱编排她。”
“啊?她很厉害吗?”
“金丹中期女修,放眼整个玄武大陆都少见,你说厉害不厉害?”毕璩一巴掌拍她脑袋上,“胡说八道也看看对象是谁,你知不知道就你刚刚编排那些,左元清长老就能跟我琼华派反目!”
曲陵南忙捂住自己的嘴,眼珠子打转,一下瞥到想溜的云埔童子,一把窜过去将他揪住骂:“小童子你又骗我!”
云埔金丹初期修为,然此刻在自己师侄跟前却不敢妄动,只嬉皮笑脸道:“那什么,我只说是那堆女的中的一个,又没说具体是哪个,你自己会错意,与我何干?”
曲陵南二话没说,手掌一转,一团三昧真火迎面就弹了过去。云埔童子笑嘻嘻地侧身避过,手一扬,一个小巧炉鼎张开,将那团火收了进去,随即道:“是你自己笨,我刚刚都告诉你了,你师兄喜欢的是那个嘴甜的美人,嘿你非不信,这回好了,把你师兄的心上人都气跑了。”
曲陵南万分抱歉,转身走到毕璩跟前,认认真真行了一个表达歉意的礼,道:“毕师兄,对不住了,我不晓得那个才是……”
毕璩皱眉道:“你跟我道歉不着,你对不住的是云师妹,等下随我去赔礼。”
这回曲陵南不敢瞎掰那些个歪理了,忙点头称是。
云埔童子幸灾乐祸,蹦蹦跳跳唠叨了许多“毕璩姻缘因你断”,“日后他孤家寡人都是你的错”之类的话,弄得小姑娘越发愧疚。她乖乖跟着毕璩走向禹余城女修们所住客舍,巧得很,云晓梦并未走远,就在客舍之后院落内,对着大树,似乎仍在伤心。
毕璩更加心疼,上前柔声道:“云师妹,适才真个对不住了,陵南口无遮拦,胡言乱语,说的话没一句真,你别生气了好吗。”
云晓梦回头,梨花带雨,目光幽怨,斜斜一瞥,直瞧得人三魂没了七魄。曲陵南一旁瞧得大为好奇,深感此女真乃平生所见哭得最好看的女人,以前她在傅府后院见着傅季和的那些个姨太太,加起来哭个十天半月都比不上云晓梦一根手指头。瞧瞧毕璩看得眼睛发呆,就知道这一眼有多够味,曲陵南一边在心里暗自评点,一边想起自家娘亲,娘亲虽比云晓梦貌美,可大抵做不出这等风韵,她连哭哭啼啼都太直白,哭的都是苦。
可真正会哭的女人,哭的都是如何去掉那个苦。
曲陵南叹了口气,听见自家师兄说道:“陵南被我教训了,现下已知晓自己有错,我特地让她过来陪个不是,小南儿?”
曲陵南耷拉着脑袋过来,瓮声瓮气道:“对不住。”
“大点声,称呼呢?”
曲陵南抬起头,大声道:“对不住,云师姐。”
云晓梦慢吞吞拭去眼泪,柔声道:“陵南师妹何错之有?她心思单纯,想什么便说什么,我怎会真与她见怪?”
“对啊,我何错之有。”曲陵南点头道,“你比我师兄明白。”
毕璩尴尬地红了脸,云埔却无聊地道:“完事了吧?完事了我们还要上那边玩去呢。”
毕璩忙道:“不敢耽误师叔,师叔请便。”
“嗯。”云埔童子大咧咧地上前拽着曲陵南的袖子道,“走啦走啦,留在这等饭吃么?”
曲陵南冲毕璩摆摆手,就被云埔拖上了蒲团,两人顷刻间直飞十来丈高,往下一看,毕璩与云晓梦似乎越挨越近,亲密不避旁人了。
曲陵南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干嘛?”云埔童子塞给她一颗甜甜丸。
曲陵南低头吃了,遗憾道:“为何师兄不是看中那位年长女修呢。”
云埔童子嚼着东西,无所谓地道:“红粉佳人,个个喜欢呗。”
“可是”曲陵南担忧问,“可是若师兄日后方察觉他喜欢错了咧?”
“那就错呗,”云埔板着手指头道,“无外乎两种,一是知错能改,二是将错就错,如此而已。”
曲陵南看着底下越来越小的人影,云埔忽而道:“你过几日比赛,若对手是这个云晓梦,可要多留点心眼。”
“啊?为啥?”
“没为啥,”云埔童子道,“外头道咱们琼华派三真君那是赫赫有名,另一位赫赫有名的真人便是你师傅,可没我什么事。”
他低头笑了笑,坦然地道:“那什么琼华二真人,天底下从没这等说法,她当本真人不知道么?”
“那你还傻乐。”曲陵南道,“她撒谎你还由着她。”
“难得有人哄本真人嘛,又是个大美人,我干嘛去劳心费力反对她?”云埔奇怪地瞧了她一眼,忍不住敲了下她的脑袋骂:“小傻子,做人别那么实在,懂不?”
“不懂。”
“那算了。”云埔童子懒得理会她。
“小师叔,”曲陵南好奇问,“你到底多大岁数?”
“我也不记得了。”云埔童子皱眉道,“记住岁数干嘛?我就记得,你师傅刚进门那会,我还是真正的小童子。”
“那为啥你现如今也还是童子模样?”
云埔没好气地道:“老子吃多了丹药成不成?老子乐意成不成?”
过得数日,琼华派外门客舍处处旌旗飘扬,人声鼎沸,四大派内门小弟子们济济一堂,本次练气期弟子斗法大会便即开始。
这斗法大会渊源已久,据传千百年由青玄仙子与四派掌门所约定,彼时道修与魔修之间的征战方罢,魔修几乎全军覆没,而道修亦折损尽大半元婴高手,人才凋零,青黄不接,玄武大陆顷刻间凋敝颓丧,便是无波无浪也难以为继。青玄仙子为力挽狂澜,特地设立了这等斗法大会,初衷乃为激励年轻一代修士勤学苦练,精进修为,而为玄武大陆修士一脉注入新鲜血液。
然有比试便有竞争,有竞争便有输赢,一论及输赢,事情便不再简单,师门荣誉、师长寄望、同门相争、异己相斥,种种嫉妒愤恨罅隙龌龊便油然而生。时至今日,早已与青玄仙子当年立赛初衷相去甚远,这也是琼华派掌教涵虚真君对此等斗法颇有微词的根本原因。
但现任禹余城城主左元宗对联络门派热衷异常,为了这个小弟子斗法大会,不仅遣胞弟,也即禹余城的长老之一左元宇来琼华送贴,此番又命同门师妹左元清亲率众小弟子上琼华来参赛,并送来一件初级极品法宝“五道地罗树”以为奖品,不动声色地将了涵虚真君一军,逼得他也不得不提高本次斗法大会规格,又添了一瓶筑基期高阶灵丹“灵虚丹”为彩头。
禹余城、琼华派的两位掌教如此,剩下的两大门派清微门与大赤城的掌教一闻风声,也只得随波逐流,加了两份品阶不低的宝器为添头,免得落人口实。
曲陵南首度参与这等斗法盛会便境况空前,奖品丰厚前所未有,参与人数之众多亦前所未有。
比试当日,一众练气期弟子皆着本派道服,绿衣为禹余城,蓝衣为琼华派,白衣则皆是清微门,而大赤城弟子,则一律着红。诺大的广场黑压压一片人,绿蓝白红,望上去倒也齐整得紧。
“好比红萝卜配绿萝卜,中间搭颗白菜,再加颗甘蓝。”云埔童子嚼着甜甜丸指手画脚地评论道。
曲陵南没理会他,她此刻位列众弟子队尾,因入门最晚,修行也一般,她排在末尾再合适不过。只是这样一来,她人矮腿短便瞧不清前头的状况,哪怕踮起脚尖,也不过瞧见一片人头而已。云埔童子倒是不辞辛劳,飘着蒲团悠悠荡荡,不时跑来跟她报见着什么,可惜他爱瞧的东西与旁人不大相同,说得也七零八落乱七八糟,相当无法满足曲陵南的好奇心。
就在此时,忽而传来一阵悠长动听的击磬声,清晰无比,悦耳之极,场上嗡嗡的人声骤然停了下来,只听一人声音尖利地道:“安静,诸位道友,本真人乃琼华主峰玉蟾是也,受掌教师尊涵虚真君所托,特来宣告几句。”
曲陵南拼命伸长脖子,果然见远远半空中几位修士或悬空而立,或站在某一飞行宝器上,当中那位那个身长脸长,傲然立于飞剑之上的,正是来琼华第一日便见过的玉蟾真人。
曲陵南一见之下忙缩回人群之后,她还记着这人欺负师傅,被她踹了一脚,这些时日诵读门规,小姑娘早已晓得当初此举乃大不敬,当日是幸得师傅在旁,又有太师傅发话,玉蟾真人才不同她计较。如今师傅仍闭关,太师傅不在,放眼琼华能制得住玉蟾的没几个,曲陵南忍不住想,若他见着自己要出那口恶气,我是让他揍还是不让他揍?
想了一会,还是觉着大伙莫打照面,相安无事比较好。
她想得出神,便没去管玉蟾真人接下又说了啥,忽而见众小弟子齐声欢呼,似听到什么大好事一般。
曲陵南拽了拽身旁人的袖子,低声问:“嗳,他刚刚说什么?”
“你自己没听到啊?玉蟾师伯说,除首胜之外,跻身前三的弟子皆得入我琼华主峰藏书阁一日。”
看一日书,这也算奖赏?曲陵南万分诧异,问:“看个书还能这般高兴?”
“你傻啊?四大派中独我琼华立派最为久远,主峰藏书阁所藏各种术修珍品那是何等丰厚,”那弟子白了她一眼道,“寻常弟子哪有资格得入?便是我派中人,筑基成功,也不过掌教赏入阁内三日,金丹峰主要入藏书阁,也须得戒律堂长老同意。”
“那么多书收着不给人看,难不成捂着发霉?”曲陵南问。
“什么发霉,戒律堂长老亲自把守,内有道微真君亲下的北游剑意禁制,岂是能轻易出入?去去,你怎么啥都不懂?”
曲陵南觉着此人口气甚耳熟,仔细一端详,忽而认出身旁这位圆脸男弟子,不正是当日在讲经堂挑唆着众人上蹿下跳要打群架的魏胖子么?
曲陵南眉头一皱,她没觉得裴明比试无分寸有甚不对,可对此胖子的鼓噪刻薄却记忆犹新,见他一脸不耐,便不再理会他,往旁边站过来些。
一旁另一个女孩瞥了她一眼,抿嘴一笑,凑过来问:“可是魏胖子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曲陵南转头一看,眼前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段窈窕,模样俏丽干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爽利,比之云晓梦一流更令她舒服,且也是身着蓝衣,可见也是琼华练气弟子。只是曲陵南素日与人无往来,此刻一见,却是叫不上对方名号。
少女似是看透她,笑容加深,脸颊上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道:“我姓陆,陆棠。西那峰弟子。”
曲陵南很惊奇,这还是头一回有同派小姑娘与她打招呼,她也不太懂该如何应对,便干巴巴地道:“哦哦,我叫陵南,是那个,我师傅的弟子。我师傅在浮罗峰,我现在主峰……”
少女咯咯笑起,道:“我晓得的,当日你一人抵住裴明师兄绝杀四方的北游剑意,不波及我们讲经堂其余人,那一战之后,我们这一众练气期弟子还有谁人不认得你?”
曲陵南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打架哪有不全力以赴?”
陆棠道:“话虽如此,然北游剑诀天下无双,岂是我等练气期弟子能抵挡的?你临危不惧,力挽狂澜,才没令裴师兄的北游剑伤及无辜,我等虽不说,心下都是佩服的。”
曲陵南长这么大没被同龄人如此当面夸过,虽觉得对方夸得有些没必要,然还是嘿嘿跟着傻笑了两声。
陆棠眼珠子一转,低声道:“你别理会那个胖子,他仗着龙溪魏家出身,没少作威作福,啧啧,也不想想都入了琼华派,龙溪魏家算什么?你也别怪裴明师兄,他听说也是魏家出来的,胖子处处与他过不去不是一日两日了。这回裴明师兄被拘在御察峰思过,还不是他害的,不过这样也好。”
“啊,好啥?”
“这样裴明师兄就算正式入了御察峰道微真君门下了,他日我们见着,恐怕要改口叫裴明师叔,真好。”陆棠眼波流转,脸上露出欢喜之色,似比她自己青云直上还要高兴。
曲陵南心下暗暗称道,这等不妒不偏,正是琼华经中所提及之修士正道,她正正经经道:“希望裴明师兄下回长多点本事,我还想跟他再打一架。只是他日后成了师叔有些不好办,门规禁止晚辈朝长辈动手的。”
陆棠惊奇地看着她,半响后扑哧一笑,悄悄问:“嗳,你也喜欢裴明师兄吧?”
“啊?”
陆棠轻轻点了点她额头,笑得格外亲密,道:“我就晓得,我们这些女弟子,背地里哪个不喜欢他?长得好,资质高,又勤奋,为人又谦逊有礼,练气期已自有风范……”
“可是长得好,资质高,勤奋,谦逊有礼,我师傅分明更好啊,”曲陵南奇怪地问,“我为何要喜欢裴明那小子?”
陆棠诧异得张大嘴,忽而咯咯笑了起来,点头道:“倒忘了你是咱们琼华第一人的弟子,也是,同文始真人比起来,裴师兄可就不够看了,这么说你是最喜欢你师傅了?”
“喜欢啊,师傅教我功法,待我很好,我长大后要养活他的……”曲陵南对上陆棠晶亮的眸子,慢慢闭上嘴,隐约觉着自己说的大概不是陆棠想听的。
“嗐,笨死了你,”陆棠恨铁不成钢,“你那是孝心晓得吧,每个弟子都对师傅该有的孺慕之情,哪是我说的喜欢。”
“啊?”
陆棠翻了个白眼,耐心道:“我说的喜欢,是仰慕,倾慕,恋慕,懂了吧?”
曲陵南福如心至,想起毕师兄与那位云晓梦,心里突然跳了两跳,干巴巴问:“就是看上了的意思?”
陆棠笑了起来:“这话太过粗鄙,不可再用,然意思是一样的。不过小师妹呀,咱们喜欢归喜欢,可得有分寸,像裴明师兄,日后定然是御察峰承继衣钵之人,辈分上就高人一等,你师傅就更不用说,文始真人惊才绝艳,若要结道侣,可不知世上何人能配得上。”
曲陵南不知为何,听到自家师傅不晓得要什么人才配得上一句,心里不是赞同而是憋闷,就像塞了一大团棉花,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待要分辨又分辨不明白,难受的紧,正要问陆棠,却听她转移话题道:“哎呀,快看,摇签开始了,哎呀老天保佑我可别对上禹余城那帮疯子。”
“怎的?”
“师妹你真是啥也不懂呀,你不晓得禹余城什么来头么?”
曲陵南诚实地摇摇头。
陆棠十分热心告诉她:“哎,我与你说,禹余城乃咱们玄武大陆仅有的化神期老祖坐镇之门派,若论实力,咱们琼华源远流长,自不输于它,可若论比试斗法,咱们琼华可就要稍逊一筹了。且我听人说,左城主御下极严,他们那的练气期弟子个个厉害,哎,若是裴明师兄不关禁闭就好了,咱们裴师兄一招北游剑意使出,哪有他们逞威风的时候。”
所谓摇签,乃是先照门派将众位参与比试之弟子名牌标好号码,分别放置入一红色大签筒内,由高阶修士施法使名牌吐出,两名被抽到名牌的弟子入场比试,优胜劣汰,第一轮比试完毕后,再重新摇签,进入第二轮,一直比到得最后,余下四名优胜者,则这四人交叉比试,分出名次。
一般而言,练气期弟子能于大比中得以跻身前四的弟子,皆为门派中后辈精英,不但众人钦佩,便是门派中掌教长老等也会另眼相待,若尚未有授业恩师,则回去后必能入声名远播的修士门下,若已有授业恩师,则不但光耀门楣,便是他师傅也会愈加青睐。
久而久之,玄武大陆那些数得上名号的名门高阶修士,当年大多都曾在练气期大比中获得不俗名次。如琼华之文始真人、玉蟾真人、禹余城之左元宗、左元清长老等人。多年来他们的比赛仍被口耳相传,众人逐渐于脑中形成这么一个看法:但凡在此比试中获胜者,他日必定也会成为玄武大陆的修士精英。因此师门固然以为契机选拔门内人才,而众小弟子亦莫不摩拳擦掌,拼了命要在此比试上为自己挣个好前程。
可惜这一切在曲陵南看来,皆于己无关。
比试而已,输了便输了,赢了便赢了,便是有那等说不尽的好处在前头等着,可那些个师门青睐、个人虚名,掰弯了揉碎了,难不成能换多张大饼吃?
她已经有那么好的师傅,便是师门不多给她点灵丹妙药,不多传点功法术诀,自己多努力写也就是了。
争这个虚名干啥?
这么一想,小姑娘便全无志气地安心围观人打架看热闹,时不时往嘴里塞个甜甜丸,瞧那些人打得个天昏地暗脸红耳赤,只觉比当初下山看猴戏作耍还来得有劲。
她这里优哉游哉,反倒能在这些个掐架对殴中瞧出点门道。比方禹城弟子出招多狠辣快准,然却后继不足,好比野兽扑猎,只晓得一味扑杀,快攻快进,则门户大开,反倒易露缺陷;好比清微门弟子以法术见长,繁花绿藤变幻不定,五颜六色夺人眼球,然却过于炫技,失了本心,长空鹰击,讲求的是一招制敌,似这等花花架子,好看是好看,可比试又不是大街上卖艺的,好看来又有啥用?而大赤城弟子则实在多了,一招一式皆不打折扣,劲道凌厉,实惠又有效。可似这般霹雳火球满地跑,灵力消耗也是极大,兴许高阶修士能以自身绵绵不绝之灵力为供养,使出这等招式定然克敌八方,然练气期弟子长此以往却是刚劲有余,灵巧不足,长此以往便是自爆其短。
曲陵南瞧来瞧去,忽而明白了,为何琼华派不以法术见长,不以符箓见长,却仍能屹立四大派之中牢固不动的道理。
因为惟有琼华弟子,无论修的什么,却打从一开始便打下均衡牢固,兼收并蓄的好基础。
曲陵南回首远眺,琼华群峰叠嶂,白水如炼,青山绿水之间,却自有乾坤斗转,生生不息。这就是《琼华经》中所言“阴阳相生,顺承乎天,则生人生物;顺承乎己,则成道成真”。
她心下有所顿悟,浑身灵力流转不息,丹田内窍隐隐松动,禁不住满心欢喜,直想嗖嗖使出纵云梯直上九霄,仰面长啸。
“琼华派弟子,陵南。”
比试场上唱名的人喊出她的名字。
曲陵南茫然抬头,陆棠狠狠拍了她一下,低声说:“到你了,快去。”
曲陵南抬步往场中走,唱名的人继续念:“禹余城,云晓梦。”
曲陵南惊诧地睁大眼睛,对面人群中,一位袅袅婷婷的美女越众而出,正是与她师兄卿卿我我的云晓梦,云晓梦这回朝她执平辈礼,礼数无错,脸上柔柔地笑道:“陵南师妹,真是巧啊。”
“啊,是巧。”曲陵南转头一看,果然,毕璩师兄笔直立于场边,一双眸子带着温情笑意,直直看着场内的云晓梦。
曲陵南摸了摸鼻子,朝云晓梦也执了平辈礼。
“好教师妹得知,我素日炼化的防身宝器,名叫七宝玲珑带,”云晓梦素手一扬,一根柔软的绸带飘在她手上,“此带是我师门宝物,不可小觑,师妹且小心着。”
她这一番话大方得体,尽显名门弟子风范,在场数位长辈一听,皆微微颔首,禹余城长老左元清更是面露微笑,颇有得色。
场中二人,一个大方得体,一个一脸孩子气,孰高孰低一目了然。禹余城此番派遣的尽是门中精锐,适才比试中,已然胜了大赤城、清微门,就等云晓梦将这个琼华小弟子也踩下去,首轮比试便能大获全胜。
相较之下,场下玉蟾真人却有些心浮气躁,他素来争强好胜,不然也不会与同门师弟文始真人互有芥蒂。此时首轮比试已过了大半,本届琼华小弟子却成绩不佳,直看得他心急火热,暗自嗟叹,想当年他与孚琛师兄弟每逢大比,皆横扫一片,无人能敌,现如今怎的一代不如一代?
他不禁暗暗抱怨,道微真君在大比之时把那个叫裴明的小弟子藏起来作甚?全天下皆知北游剑诀乃绝杀法诀,威力无穷,这时候就放出来为师门争面子才是啊。
他想得出神,便没听见左元清说什么,待左元清又叫了他一遍,他才回神问:“左长老有何见教?”
“没什么,”左元清微笑道,“我适才是说,此刻场中两位小弟子年纪修为差了一大截,看着就是我们禹余城占了便宜,呆会我派弟子便是赢了也胜之不武,我心难安,特跟道兄先行致歉。”
玉蟾真人一听之下,险些按捺不住脾气要拍桌子,可到底念及东道主身份,把这口气生生吞了下去,深吸了一口气,硬邦邦地道:“比试尚未开始,输赢难定,左长老未免有些言之过早。”
左元清呵呵一笑,道:“玉蟾真人说的是,是我孟浪了,贵派源远流长,妙法甚多,练气期五层弟子打赢练气期十层弟子,若是旁人想来不大可能,可要是换成贵派弟子,应该也不算什么奇事。”
谁不知道修行界实力等级森严,一层之隔便是天壤之别,更何况练气期五层对上练气期十层?琼华派再源远流长,藏书阁藏再多珍贵法诀,也不意味着能跨越等级,创造奇迹,可偏偏这会左元清以恭维口吻说出,当中的讥讽之意昭然若揭。
玉蟾真人怒气上涌,却不能当场辩驳,他看了眼台下比试场中的曲陵南,便是再有心说大话,也深知这小弟子等下赢面太小,能不要输得太惨就殊为不易了。
玉蟾一瞧之下,又觉着这小弟子分外眼熟,再仔细一认,这不是自家那个不可一世的师弟出去历练后捡回山门的徒弟么?
捡回来的野丫头跟她师傅一样讨人嫌,刚入山门就敢踹自己这个金丹修士,等等,这小东西连门内金丹期峰主都敢踹,练气期十层,没准能拼上一拼。
玉蟾真人顿时精神一振,传音到小姑娘耳朵里:“小丫头,等下你若敢输了比试,就别怪师伯跟你老账新帐一块算!”
曲陵南吓了一跳,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场找跟她说话的人。
“我乃玉蟾真人!蠢丫头。”
曲陵南倒抽一口冷气,转头看向台上,正看到玉蟾真人冲她阴阴一笑。
“啊,师伯,你怎的还记着我踹你那脚呢?琼华经言心性首要乃宽厚柔和,你莫要记那么多不愉快的小事嘛。”
“胡扯八道,琼华经何时有这句了?你目无尊长,触犯门规,别以为我不敢治你。”
“我踹都踹了,你想咋地。”
“给我揍趴你对面那个女修,赢了她,我们之间的事就揭过去。”
曲陵南一脸为难地看着眼前弱不禁风的美人,开口道:“对不住啊云师姐。”
云晓梦微笑道:“师妹怎的没开始比试便先致歉?”
曲陵南收敛笑容,正色道:“因为我呆会必须打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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