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灵镜托着她御风而行,当真比任何飞行器都稳当妥帖。飞到主峰,还未得靠近,半空中已然悬立一人,玄衣乌发,眉若刀裁,正是曲陵南要双修的道侣,太一圣君左律。
曲陵南皱眉问:“你晓得我要来?”
“不晓得,”左律答,”我于问卦占卜一道所知甚少,我只是察觉到你的气息愈来愈近,故飞出来见你。”
“很好,”曲陵南不甚在意地点点头,随便一拍身下的镜子,道,“过来聊聊?”
左律眼中一亮,平平飞了过去。
他学曲陵南的样子盘膝坐在她身边,想说什么,又皱眉放弃。
“喂,我有要事问你,这事除你我之外,不能有第三人听见。”
左律点点头,手一挥,下了禁制。
周围瞬间宛若罩上一个巨大的透明罩子,四下静谧无比,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得闻。曲陵南抱着膝盖歪着脑袋愣愣出神,过了会直截了当问:“你干嘛非要跟我结双修道侣?”
左律看着她正色道:“因为我想与你在一块。”
“你不是想跟我在一块,你是想跟你记忆中的青玄仙子在一块,”曲陵南毫不客气指出,“你根本连我是谁都不晓得。”
“你就是她,”左律纠正她道,“我试了许久,换了好几种法子,连左元宗都抓来做证,不会有错。当年,青玄传过他灵犀指功法,若你不是她,单单那日他抓你那下,就足以取你性命了。”
“我不是青玄仙子,“曲陵南瞥了他一眼,道,“就算我是,我不乐意跟你双修,你又待怎样?杀了我?”
左律愣愣呆住。
曲陵南火气大了起来,只觉这么些苦楚且因眼前这个二愣子而起,可这王八蛋却偏生功力深厚,旁人奈何他不得,她越想越怒,跳起一脚踹向他,咔嚓一声,腿骨剧痛,宛若踢到钢板,砰的一下摔到一边。
“主人,你没事吧?”清河禁不住出声问询。
“不知轻重,你现下与我修为相差太远,向我出手,简直是自寻死路。不过你与我双修后,功力很快便会提升,我再亲自敦促你练功,相信不出百年,你定可恢复前世功力之八成。”左律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已然有些不适应,索性简短道,“总之你不该踹我。”
“我要不是杀不了你,我现下就想宰了你。”曲陵南爬起来狠声道,“你给我闭嘴,凭什么你说双修便双修?”
“你怎会不愿?你不会不愿的。”左律奇怪地道,“双修之术是最能快速提升你修为的法子了。魔修中倒是听闻过有采他人功力为己所用的邪法,可代价甚大,实不如双修稳妥……”
“我为何要提高修为?”曲陵南问,“为何要你来助我提高修为?”
“青玄自来便是天下第一人,怎可修为比我低?”左律理所当然地道,“我助你最省事。”
清河忍不住插嘴骂道:“你算老几,主人修炼一事自有我操心,不劳你大驾!”
“这是我分内之事,”左律认真地道,“我这些日子寻了不少双修秘本,待你跟我回禹余城,给你一看便知,也不是很难,左元宗与我说过,若法子运用得当,还会有无尽妙用……”
清河怒道:“闭嘴,你个龌龊小人,你有什么资格与主人双修,主人千年前陨落时可说过,愿下一世再不要见你!”
左律脸色一变,站了起来,一张万年不变的脸上尽是惶惑,他猛地转头,一把扯过曲陵南,直直飞开,手一握,清河整个被他束缚于半空之中,动弹不得。
“左律你发什么疯,给我放了他,不然我跟你没完!”曲陵南狠狠踹他。
左律转头看她,满脸紧张,道:“我知道错了。”
“你当然错了,王八蛋!”
“你不要不见我。”
“你不放开他,我直接踹死你!”
左律手一挥,将清河松开,清河瞬间化作光点飞扑过来,左律却面不改色,单手一挡,清河被生生挡在其外。
“跟我双修。”左律认真道,“我应承你,再不胡乱听信他人,再不会不听你的话。”
曲陵南皱眉看他,忽而恍然道:“左律,你以前对不住青玄仙子,对吧?”
左律浑身一僵,曲陵南继续道:“千年之前,你还不是什么劳什子太一圣君,那时玄武大陆的第一修士是青玄仙子,她定是待你极好,没嫌弃你修为低微,没嫌弃你做事一根筋,她连青攰那么个讨人嫌的玩意都诸多回护,你这么活生生的人,想必更能讨她喜欢。”
左律紧闭双唇,没有说话,清河却惊喜地道:“主人,你记起以前的事了?”
“没有。”曲陵南断然否认,“这有什么难猜?明摆着的,左律不是欠了你们家仙子一大笔钱没还,就是欠了好大的人情没着落,所以才这么急吼吼不管三七二十逮住我想还债,连我是不是他的债主都顾不上想,他现在做事都这么一厢情愿,以前如何莽撞可想而知。”
她盯着左律,道:“所以,定然是你对不住青玄仙子,而不是她对不住你,我说得可对?”
左律抬起头,目光坦荡,抿紧的薄嘴唇挤出几个字:“我知道错了。”
“那又如何?青玄仙子已然死了。”曲陵南看着他,认真地道,“我纵然与她有深厚渊源,可我不是她,纵使我是她,经过千年,你凭什么要我一点不变,仍然是当年那个你说错了,我就得体谅你觉得你知错能善莫大焉的青玄仙子?”
“她是大能修士,自然胸襟广阔,能容世间一应不平之事,可我只是曲陵南,我若不来琼华,我可只是个在山里打猎养家糊口的野丫头。”曲陵南目光中带了浓浓的忧伤,缓缓地道,“精妙功法,无上修为,叱咤风云,唯我独尊,这些对我而言,还不若凭一己之力养活家人,每日欢欢喜喜过活来得踏实。太一圣君,你扪心自问,千年前你懂得青玄仙子么?千年后,你又何尝明白我是什么人?”
她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什么都不明白,又何来有错,何来知道错?”
左律目光闪动,喉结滚了滚,终究问出一句:“你不要不见我,我会竭尽所能补偿于你,我可解一身修为……”
曲陵南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我恨不恨你,你能不能补偿,时光都不会倒转,逝者也不会复生。”
“我不懂。”
“你解一身修为又与我何干?”曲陵南道,“在你心中,大抵修为重愈一切,然大道三千,各有其法,各有其悟,你又怎知你一身修为于我而言,不是镜花水月?”
左律踏前一步,焦急地问:“那我要怎生做才好?你要什么?但有所求,我无有不应……”
曲陵南垂下头,静默地想着,这一刻她想了许多,想心底的渴望,想真相唾手可得的恐慌,想面对师傅的情怯,想她若是不管不顾,命左律将师傅捆来胖揍一顿,然后把他关到冰洞里,只让他与自己朝夕相处会怎样。
可是不行。
她忽而就笑了,她想起当年头一眼见到师傅,那会心里想什么来着,哦,她想的是,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而师傅又说什么来着,他说天意难测。
然后,他便非要收自己为徒不可。
这件事她这么多年从未有过质疑,可在今夜,她忽而想明白了一个关节,那便是以她对孚琛的了解,这个人绝无可能在见到一个女童第一眼便起了收徒之心。
况且还是个全无背景,资质平庸的女孩儿。
然后他做了什么?
他传了青玄功法给自己。
两件事连在一块,就好像他忽而发现能练青玄功法的上上苗子,迫不及待要将之招揽麾下。
可那本功法是假的。
便是她再为师傅辩解,心里也明白,以孚琛的能耐,怎会不知传了本假功法?
曲陵南的心像浸泡在寒潭深处,痛得麻木,她愣愣地想,原以为是自己与师傅投缘,却其实是师傅刚好要一个能练假功法的女徒弟。
还是个长得像青玄仙子的女徒弟。
曲陵南猛地抬起头,对左律道:“我不要你解功双修那么麻烦,你只需帮我做几件事即可。”
左律点点头。
曲陵南伸出手,道:“头一件,便是你替我瞧瞧,我练的这门功法到底是什么。”
曲陵南一字一句重述伪青玄功法,每口述一句,脑子里关于这等功法的认识,渐渐深了一层。
道门正宗的功法虽说不拘一格,然万变不离其宗,她练过的功法中,无论是琼华经,亦或天心功法,其宗旨皆求顿抛俗缘,猛悟浮嚣,反覆阴阳,最终皆指向问仙证道;然这伪青玄功法,字字句句皆与大道背驰,曲陵南当初练时还以为深奥晦涩,练不好乃自己境界不够,参悟不透。
其实她早就发觉了,那本功法不对劲。
她跟孚琛说过不想练,可是孚琛不准。
连左律也一脸困惑,他沉吟片刻,问:“这功法甚为古怪,似乎非我正派之物,你练之时,可有异状?”
“练至三层,即感阻滞,四层以上,便徘徊不前。”
左律以神识窥之,过了良久,方道:“你血脉中有纯净的五灵之力,入修门当一日千里,不拘于灵脉气海,不受阻于经脉内海,便是这奇怪的功法,你亦能修至第五层,当真难得。可这功法练成之气郁结于四经八脉当中,与五灵之力相抵触,无法融会贯通,你练得越深,五灵之力便需分出更多灵气消融此功法,相应的,你本身修为,亦无法迅猛提高,这便是你筑基后修为无进展之原因。”
“我,”曲陵南低头问,“会死么?”
“那倒不会。此功法于练之人并无太大损益,却也无甚好处,”左律皱眉思索道,“无坏处又无好处,那写下哪门功法又有何用?除非……”
“除非这功法本不是为练习它的人而创,而是专门针对其他人。”清河忽而擦嘴道。
“难不成,它能将练功而生的修为尽数转给旁人?修炼它的修士便如蓄水之灌,只不过所蓄之水,乃是为他人而备?”曲陵南自嘲一笑道:“师傅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他要功力,只需说一声,我又怎会舍不得给?”
左律奇道:“邪魔外道听闻确有功法乃命弟子练功,师傅再坐享其成的,这虽省力,却有亏有亏,且那功力非自己练就,要化用也不慎流畅,你师傅怎会传你这样的功法……”
清河鄙夷道:“千年未见,左大圣君所思所想怎的还是如稚龄幼童般无半点长进?你自己脑子简单,可莫要以为那位琼华真人亦一样脑子简单。什么坐享其成,你倒是看看我家主人,练这假功法能得多少功力?这点微薄修为,她师傅可瞧得上?”
左律严肃地瞥了曲陵南一眼,点头赞同道:“确实,这点功力太少,他自己练练就有了。莫不是只为好玩?可好玩在哪?”
他有些困惑,询问地看向清河,清河嗤笑道:“你会为好玩去编个假功法出来?”
“不会。”左律摇头,认真地答,“费事。”
“你都觉着费事,那位琼华真人比你心机深重一百倍,又怎会做损人不利己之事?”
“所以我不爱与这些修士往来,连我那些本家子弟,徒子徒孙在内,皆玲珑心窍,猜不胜猜。修炼就该全身投入,一心一意,整日里分神算计,成何体统。”
清河叹道:“你这句话倒是对的,怪不得当年主人青睐于你,可惜啊……”
左律低下头,默然不语。
“于我没好处,于我亦没坏处,师傅到底想怎样?”曲陵南喃喃地道。
清河长叹道:“主人,请恕我直言。你之相貌与青玄仙子有六七分像,令师传的伪功法,又名《青玄功法》,你有没有想过,令师当日一见到你,便联系到我旧主青玄仙子身上做文章。”
曲陵南睁大眼,目光有些茫然。
“我旧主乃玄武大陆不世传奇,她虽已陨落千年,然传说甚广,名声不堕。养一个状似青玄仙子的女徒儿,也能谋些许名声及好处。可问题是,令师心高气傲,隐忍深沉,非鼠目寸光,功利投机之徒。他这么做的深意,便不会眼前的蝇头小利,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之所谋落在左律左大圣君身上。”
“
左律摇头:“我选她,相貌只是其次,要紧是确定她是我所等之人,这个她师傅怎会得知……”
清河叹道:“他是不知,他并非咱们几个久存于世的老东西,想不到那么远。可是左大圣君,你爱慕青玄仙子之传闻,四大宗门中又不是什么秘密……”
左律奇怪地道:“怎的又说我爱慕?我只是想与她一起问仙证道,这与爱慕何干?”
清河冷哼一声,骂道:“在世人眼中,这已是爱慕。难不成说你爱慕仙子还辱没了你?”
左律困惑地转头看曲陵南,曲陵南在一旁道:“算了你别解释了,这不是你能说清楚的。”
左律遂闭上了嘴。
清河轻咳一声,继续道:“左大圣君,你修为臻至化境,世上已无敌手,平生又无嗜好,秘法宝材皆不入你眼,身后又有禹余城供你差遣。你浑身上下唯一的弱点,便是爱慕青玄仙子这一真假参半的传言。我若想算计你,恐怕亦只能从此下手……”
“麻烦,要对付我,直接来战便是。”
“可师傅打不过你。”
“打不过就算了,”左律奇怪地道,“或是打得过再来啊。”
“待他修到打得过时,你恐怕已登仙或坐化。”曲陵南淡淡地道,“怪不得师傅总说时间来不及,果然是来不及……”
清河担忧地道:“主人……”
曲陵南挥挥手,道:“我没事。你继续。”
清河瞥了左律一眼,问:“左律,你到底怎生与他结下仇的?”
“与他结仇?没印象。”
“那总有线索吧,你再想想。”
曲陵南忽而道:“师傅姓温。”
“姓温?”左律皱眉道,“没印象……”
“师傅自幼被师尊捡回门派,长在琼华,成年后方下山历练,未尝听闻得遇于你。师尊曾道,师傅年少时沉默寡言,只爱练功。”曲陵南抬头幽幽地道,“他今年不过百岁多些,左律,你只管往百岁之前想。”
左律闭上眼,手一挥,一道五色琉璃光一闪而过,空气中骤然间像多了许多人声话语,掺杂着兽吼禽鸣,隐约莫辩。清河飘到曲陵南耳畔,柔声道:“此乃回光溯影,这还是当年仙子所创之法术,仙子记性不大好,行事又不拘细节,她生怕自己忘事,便创下此法,用以回溯记忆。后我到她身边,记这等小事便由我代劳,这法术便渐渐被弃之脑后了。”
曲陵南点点头,问:“你会么?”
“青玄功法中皆有记载,主人若想学,日后尽可学。”
“不,”曲陵南淡淡地道,“我想学能忘了某些事的,你有这等法术么?”
清河一愣,随即道:“没。”
“那我往后自己创个好了,”曲陵南低声道,“自己创就好了。”
此时左律运功已毕,睁开眼,道:“百余年前,我确曾出关。”
曲陵南心中一跳,急急看向他。
“当时樟南传有青玄功法现世,我自然要去瞧瞧。”左律道,“去到那,才发觉不过是谣传,似是当地一大户得罪了人才传出这等流言,我赶到时,那已纠结不少小世家修士及散修,那户人家也算有几分本事,加之门上有高阶修士留下的禁制,寻常人倒一时半会奈何他不得。我瞧了会觉得没劲,便想回去了。”
“为何不径直回去?”
左律脸上竟流露几分不自然道:“我回去前,想确认那家人是否真无青玄功法,便隐身入内,随那家主入了内堂。那内堂有密室,密室外有三道法阵,这些于我而言自然皆是小儿科。我入内后,却瞧见……”
“瞧见什么?”清河问,“那家主练魔道邪功?”
左律摇头道:“不是正宗魔道邪功,不过是不入流的采补之术,可是,被他采补的女子皆扮作青玄仙子状,其密室壁上,悬挂青玄的大幅画像,我还记得那身衣裳,白衣蓝裙,绿色丝绦,当年我头一次遇见她,她便是穿那身衣裳……”
清河大怒道:“岂有此理,这人找死!”
左律赞同道:“我亦是如此想,于是下手取了此人性命,后仍觉余怒未消,便顺手荡平那座宅子。”
他说完,奇怪地问:“难不成我不该这么做么?”
清河气愤难平道:“那自然是应当!”
左律慢慢地道:“这不过小事一桩,我早就忘了,如今想来,那家人似乎便是姓温。”
曲陵南静静地看着他,问:“你觉着这是小事一桩?”
左律点头:“是小事一桩。”
曲陵南大怒,伸手掷了个火球过去,红着眼眶道:“你可知你的所谓小事一桩,对旁人而言却结了天大的冤仇。”
“当然,我师傅被你害得有多苦,我因此事而多冤,这些都与你无关,可我且问你,若当日你只诛首恶,而不是累及无辜呢?我师傅整个一生都会大大不同。我亦不会站在此地质问于你。”
“太一圣君,敢问修仙问道,只为一己好恶而累及无辜,草菅人命?那修士与畜生何益?修道修来作甚?大道修的是清虚心、真善心,可不是什么唯我独尊,为所欲为的野心。”
左律奇道:“那些人本事低微近似蝼蚁,你踩蝼蚁之时,需要问他们冤不冤?”
“可你能选杀与不杀。杀一个还是灭门。”曲陵南心中涌上一阵无奈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去,轻声道:“我是修为低微,见识有限,然我熟读琼华经,明白了一个浅显道理,那即是修行不降心,为不见性。既不见性,岂能养命,更遑论问道成真。”
“太一圣君,你不降杀心,不尊生灵,妄开杀戒,亦会有报应。你欠姓温的一家子的命,温家子孙因此心生仇怨,生出这许多事来,自己固然痛苦,却也累及到我。我下山来,想的不过是好好练功,养活自己,养活师傅罢了,这下可好了,因你杀人全家,我什么打算都成梦幻泡影,什么都成扯淡……”
她目光转为黯淡,疲倦地道:“你心生杀念而不自以为意,亦算不得性体真空的大彻大悟者。所以你走吧,若你心中仍觉着我能叨青玄仙子的光,那就替我做件好事,好好解了咱们那个荒唐的道侣之约。”
“只因我,死也不会答应你。”
她说完,转身手一挥,清河会意,即刻化作一片大镜子悬浮半空。
曲陵南一跃而上,正要离去,左律在身后问:“你去哪?”
“我尚有要事。”
“你要找文始真君么?”左律问,“我帮你可好?”
曲陵南微微一顿,头也不回道:“从今往后,你与文始真君之间的恩仇,莫要再扯上我!”
这夜似乎变得格外漫长。
但再漫长的夜,亦有完结的时候。
曲陵南一个人回到浮罗峰时。东方已然破晓,厚厚的云层镶嵌上浓重璀璨的金边,可想而知,片刻之后,红日喷薄而出将是何等绚丽多姿。
鸟鸣轻灵,仙鹤妙曼,晶莹剔透的露珠凝结在叶梢花瓣,远处雾霭升腾,云烟飘渺,仙山云海,各有奇观。
曲陵南忆起自己头一遭踏上浮罗峰时的情境,那会她惊奇地瞪大眼,跑出来见着师傅,第一句话便是咱们莫非成仙了?
在当时她看来,若非成仙,何能到此妙镜。
可若能重来,她宁愿自己从未踏上此处,从未在此地潜心修行,从未在此处凝望过一个男子的背影,从未有朝一日洞悉,所有珍惜的记忆皆开始于一个欺骗的前提。
她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久已未想起的娘亲。
她从小见多了娘亲的疯癫之状,忽而哭泣,忽而嬉笑,忽而喃喃自语,曲陵南虽不至于厌烦,却在她心底早早下定决心,宁死也不做娘亲那样的人。
可突然间,她感到其实自己从未真正去理解过自己的娘亲,从未愿意去深究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若她真有那么痴恋傅季和,又为何带着自己跑入深山,终身都不愿令那男人找到?
傅季和目光短浅,求的不过身外之物,真那么喜欢他,给他便是。
可她娘亲宁可逃走也不愿意。
那是她在脑子清醒时做出的决定,后来她越来越迷糊,越来越沉溺于往日情浓时的回忆,可即便如此,她一直到死都未尝提过一句,让曲陵南带她回去见傅季和。
这是为什么?
曲陵南想起幼时一件事。
那会娘亲摸着自己的脸,反复叮嘱自己,若要同一个男人在一起,务必要三媒六聘,名正言顺。
若无这些,便是再钟意那个男人,也不得委屈自己。
这是她娘唯一一次像个母亲那般嘱咐女儿,只是那会曲陵南还小,不明白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到这一刻踏上浮罗峰,曲陵南才终于明白,娘亲真正想说的是,在女人心底要有比那等欢喜无限,愿为对方而死的情愫还更要紧的东西,比如三媒六聘,比如坦诚相对。
曲陵南垂下头,她满心凄惶,却步履坚定。
她从未如此刻这般明白自己有多喜欢师傅,喜欢到可以不顾伦理纲常,恨不得将他打昏挟持带走。
可她亦从未如此刻这般坚定地清楚,在有些事情面前,再喜欢也没用。
“师傅。”曲陵南站在孚琛的洞府外,安静地道,“我有要事禀报,可否出来一见?”
洞门禁制微动,孚琛自内大步而出,他见到曲陵南,微微有些诧异,却一如既往笑容温和,问:“明日便是双修大典了,傻丫头可是想着想着,又舍不得为师?”
“是有些舍不得。”曲陵南低头道,“所以要来见见。”
“好了,莫要太过伤感,你又不是一去不返了的,”孚琛笑道,“来得正好,为师想来想去,总觉着就这么放你一人去禹余城,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不,连夜给你练了这把法器,你看看可喜欢?”
他手一松,一柄火红长剑悬在半空,剑身较之寻常长剑要短上三寸,剑刃锋利,寒光四溢,却又通体赤红,煞是动人。
“此剑原名赤练剑,是早年为师历练时收到的一件中品法器,原想待你筑基后期再给你做兵器,可没成想你走得这般快,为师连夜改了此剑品级,这才成你能用之物。来,试试看可顺手?”
曲陵南手一伸,天心功法使出,隔空将长剑纳入掌中,舞了两下,点头道:“很趁手。”
孚琛真心实意地笑了,道:“要不是你太没用,也不用师傅浪费一件法器……”
“师傅。”曲陵南抬起头,目光炯亮问,“你很怕我在那边有意外?”
孚琛一愣,随即道:“世事难料,多个保障总是好的。”
“你很担忧我?”曲陵南问,“你生怕我有性命之忧?所以你才又给我手腕上绑结子,又送我法器使,对吗?”
“别说得好像去赴龙潭虎穴似的,你只是去禹余城。”
“对啊,禹余城乃四大道门正宗之一,那边随便哪个金丹元婴修士都能取我性命易如反掌,师傅,你说,若他们全城追捕我,我便是能靠你所赠的东西逃得了一时,又怎么躲得了一世?”
“你个傻丫头,颠三倒四说什么呢。”
曲陵南轻轻笑了,她柔声问:“师傅,你既然不愿看到我死,为何又一定要送我去双修?”
孚琛笑容一滞,道:“丫头,为师不是与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了许多么?难不成你还不能明了这片苦心?”
“我原本以为我明了,可后来发现我不明了。”曲陵南直视他,目光忧伤,“就如我原本以为能看懂这片苦心,后来又发觉,我压根没明白这苦心。”
孚琛重新展开笑容,道:“你这说的都是什么?今儿怎么啦?可是有不顺心之事?趁着为师还在,说出来师傅替你做主。”
曲陵南点点头,低头道:“有一事,确乎要师傅做主。”
“何事?”
曲陵南直直跪了下去,道:“本派规矩,弟子若要与门派脱离关系,需犯下十恶不赦之大罪,包括弑师、残杀同门、与邪魔外道为伍,祸乱正道等。时间太过匆促,我一样都没犯下,可除此之外,还有做师傅的亲自将徒弟逐出门派一条。师傅,请您将我逐出琼华,从今往后,与琼华派再无一丝瓜葛,与师傅你再无一丝干系,是死是生,旦夕祸福由我一人承担,求师傅成全。”
孚琛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盯着她,道:“你发什么疯?你心中有怨说出便是,何至于如此?快快起来,为师当什么也没听见……”
“请师傅逐我出门派!”曲陵南抬起头,定定看着他,“我不愿当你的徒儿,我不愿做你对付左律的兵器!实话跟您说,左律已知晓你不安好心,我与他结道侣一事已然作罢,我于你已再无用处……”
“你说什么?!”孚琛脸色终于一变,一把将她从地上揪了起来,目光凶狠,“你再说一遍?双修之事如何了?”
曲陵南微微笑了起来,哑声道:“已然作罢。师傅,没人乐意被人当傻子,我不乐意,左律也不乐意……”
她话音未落,已被孚琛狠狠摔到一旁,脖子上一紧,被孚琛单手卡住抓了起来,只见他瞳孔发红,语气森冷,一字一句问:“你毁了双修大典?”
曲陵南点头。
“你真当我不愿杀你么?!”孚琛猛地收紧手指。
忽而,他胸口一疼,低头一看只见一柄通红长剑抵住自己胸膛,正是适才他赠与曲陵南的法器,曲陵南憋红了脸,偏偏一双明眸直直盯着他眨也不眨,目光中尽是忧伤与痛楚,还有心如死灰的绝望。孚琛心里一惊,手一松,曲陵南摔到地上,一个打滚爬起来,手中的剑一指,仍然指向他胸口。
孚琛深吸几口气,将内心的暴怒压抑下,眸色又渐渐转黑,低头瞧着那柄剑冷笑道:“孽徒,你难不成真要弑师?”
“如果可以,”曲陵南凛然道,“我恨不得宰了你,可你知道我下不了手,一直以来,你凭着的,不就是无论如何我都对你下不了手吗?”
“放肆!”孚琛喝了一句,又缓和口吻,温和道,“为师适才只是被你气得急了些,你是怎么回事,在哪听到什么谣言,跟师傅说说,莫要再使小孩子脾气……”
“师傅,你一直在骗我,对吧?”曲陵南强笑道,“从上古冰洞里见着我要收我为徒那会开始,便一直存心要骗我。青玄功法是假的,师徒缘分是假的,说什么为我好,要给我配上天入地,独一无二的大能修士做道侣,这也是假的,恐怕连你当初救我护我那几次,亦为着日后盘算,舍不得我早早丧命,这才不得不救,对吧?”
孚琛神色一变,盯着她目光锐利,薄唇如刀,冷声道:“当初你立誓拜师,可曾立誓尊师命若天命一句?”
“我是发过这样的誓言,我是可以为你去拼命,但凡我有,只要你要,我无有不给。可这里头不包括拿我当二傻子被你乖乖哄去送命这一条!”曲陵南红了眼眶,含泪道,“师恩如山,我是可以为你连命都不要,可我没打算拿这条命去赔给你们姓温的满门上下!”
孚琛浑身一震,冷冷问:“你说什么?”
“师傅,你不用再想方设法骗我了,我晓得你姓温,我晓得你一家百余口人尽数被左律灭门。多年来你殚精竭思,想方设法要杀了他报仇,这我能懂,你若要我帮忙,我二话没说。可你要我骗他,练假功法与他双修,不明不白害了他,我却不愿意。我告诉你,我不愿意!”
漫天霞光,绚丽到令人不敢直视。清风徐来,松涛不绝。
这是他们俩熟悉到闭眼也不会走错的琼华派浮罗峰,这是他们俩以往无数个清晨皆耳熟能详的风声树声,朝露云霓。
“你不愿意?你想走?”孚琛红了眼睛,盯着曲陵南,一字一句问:“你想与我脱离师徒关系,行,只有一个可能,你叛出师门!”
他冷冷地道:“叛我师门,不是勾结邪魔外道,便是弑师杀尊,身负忤逆大罪。无论哪种,皆是我四大门派之公敌,道门正宗子弟人人得以诛之而后快。来,一剑杀了我,提着我的头颅下山,那未你便不是我琼华文始的弟子!”
他慢慢勾起嘴唇,冷冰冰地笑着,道:“杀了我!只要你敢!”
曲陵南手一扬,赤练剑直直递出,刺入他的衣裳,刺破他的皮肤。
血流了出来,孚琛眸色愈红,讥笑道:“我教你这么多年,你就这点本事?出个剑跟没吃饭似的,用力!”
曲陵南目光挣扎,盯着他,手一抖,剑又入一分。
孚琛盯着她:“你不杀我,便永生永世,皆是我的弟子,要为我差遣,听我吩咐……”
“然后呢?”曲陵南低低地问,“继续让你骗?你明明晓得我对你的心思,还叫我杀你,你想让我心乱如麻,不舍内疚,好继续哄我团团转再给你当棋子?师傅,你教我多年,怎地我是什么人,你一定都不了解?”
“我所求,不过坦诚相待,不过你一句实话,就那么难?”曲陵南眼中蓄泪,却猛然拔出剑,血一下自孚琛胸口涌出,她自头顶抽下那条灰色发带,灵力一运,那发带化作一块方巾,她将那方巾一下甩到孚琛伤口之上,手凌空一抹,恰到好处将那伤口堵住。
孚琛看向她,曲陵南伸手拭去脸上的泪水,道:“没错,我确实对你下不了手,但再下不了手,我也不愿再称你一声师傅。这一剑,抵你骗我之苦,从今往后,你我恩怨两消。琼华门规,胆敢伤师长者,已然大逆不道,够格扫地出门了。”
她对孚琛点点头,就如要告别下山历练一般,淡淡地道:“我走了,就这样吧。”
说罢,她转头便走。孚琛怒道:“放肆,给我站住!你今日便是死,也休想踏下浮罗峰一步!”
曲陵南脚步一顿,却又再抬脚,忽听一阵霹雳声响,脚下青石板已被劈开深深一道裂痕。
曲陵南回过头,孚琛手一伸,泛着紫红光晕的青攰神器自其身后龙吟虎啸,冲天而起,紫色光云瞬间凝结其上,厚厚聚成一层,云中隐隐有闪电噼啪。
曲陵南抬头瞥了那柄青攰神器,当初乍见之下,只顾上与青攰那小子斗智斗勇,倒未曾好生打量过其本体。如今一看,刀身细长,末端高翘,通体透明之中,紫色闪电流光溢彩,刀身两侧篆刻的龙纹栩栩如生,威风凛凛,气势夺人,不愧是上古神器,刀一出鞘,方圆百里,已然风云色变,天象异生。
而眼前的孚琛,长发翻飞,俊美狠戾,眼眸深红,内里一片霜雪,早无半分情感,仿佛下一刻拿她血祭兵刃,亦不过等闲。
看,给他寻来这柄黑心肠的神器,还真是寻对了。
那个张扬跋扈的小器灵青攰,还有那个老使诈骗她摔跤出丑,继而笑得前翻后仰的坏师傅,可惜都已不在。
多年相伴,朝夕与共,人又非草木,怎能说无情便无情,那点滴温情,怎么能一说作伪,便通通算作虚情假意?
曲陵南微微笑了,她明明眼中酸涩,心里累得慌,可莫名的,她愿意在临走前给眼前这个男人一个笑脸,她微笑问:“文始真君,你可曾记得,冰洞里初遇,你骗我做饵引怪虫上钩之时,我与你说过什么?”
孚琛默然不语。
“我问你,让我作饵,可是管用?”曲陵南眼中慢慢浮上泪雾,但她笑得越发灿烂,“若是有用,作饵便无妨。”
“你看,我从来便是这种人,若是管用,哪怕你要我冒送命的危险,只要我觉得对,觉得值,我心甘情愿。”
“可这回的事,不是站在水边作怪虫诱饵那么简单,这回你要我做的事,我若应允,我就不是我。”
“你说,我若变得不是我,便是被你物尽其用,你还能用得称心?”
“放我走,不然你就宰了我。”
孚琛手上颤抖,终于用力一挥,青攰神器破空而出,震慑四下,锐不可当,于半空中刀尖直指,孚琛冷声道:“我一生只收一个弟子,你想走便走,哪有那么便宜!”
曲陵南面无惧色,踏进一步,青攰神器嗡嗡作响,似极为兴奋,通体紫红之光犹盛,忽而龙吟长啸,紫光一闪,径直挣脱孚琛控制,直直刺向曲陵南胸口。
孚琛大惊,他万万料不到已炼化之神器,为何器灵仍然如此顽固,且竟似与曲陵南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出手便欲置她于死地不可。”
他忙飞扑而去,手持紫炎诀,幻化无数刀光剑影打向那柄神器,然上古神器既已出鞘,又怎会再听他号令,且青攰对杀曲陵南一事执念太深,全然不顾被孚琛所下在魂体的禁咒,径直扑向曲陵南。
就在刀尖将穿过曲陵南躯体之时,两者间突然隔开一堵透明的水幕,那水幕坚忍异常,偏生又软滑得不可思议,青攰神器拼尽全力,怎么也刺不穿那道水幕。
须臾之间,水幕忽而下陷,随即猛力反弹,力道刚猛,便是神器已不由自主被强力弹开,孚琛见机不可失,立即悬于半空,手结“伏神咒”用力打去,青攰神器发出巨大的一声哀鸣,那紫红霹雳渐渐不再流转,啪嗒一声,掉落地上,又变成一柄毫不起眼的小柴刀。
一个人自远处凌空走来,闲庭信步一般,却顷刻间已到得跟前。玄衣乌发,鬓如刀裁,长年冷峻的脸上挂着与己不符的困惑,正是太一圣君左律。
“奇怪,”他问曲陵南,“这柄神器原不是你的么?怎的现下却要杀你?”
“我把他送人了,他想杀便杀,我何必去管他为何要杀。”
“你的镜子,喏。”左律将清河灵镜丢了过去,“你不带他回来,他唠叨得紧。”
清河于半空化身,叩头便拜,哀声道:“主人,求您瞧在青攰尚年幼的份上,饶他不敬之罪……”
“他还年幼?”
“青攰化作人形不过千余年,心智一直如孩童般任性狂妄,他不过是不服管教,非心思歹毒,况且他与主人结下束魂断神咒,不可能真伤得了您分毫……”
“打住,”曲陵南不甚在意地挥挥手,“他现下不是我的,他的事与我无关。”
孚琛手一伸,将地上的小柴刀抓回来,灵力一运,神器瞬间又再度回复那等威风模样,只是紫色流光黯淡了许多,却并不妨碍它在元婴修士手中,仍然是一柄利器。
左律抬起头,看向孚琛,忽而道:“你温家上下,是我一念之差所灭,你要与我寻仇?”
孚琛双唇紧闭,目光却锐利如刀。
“你现下打不过我,”左律实话实说道,“你虽有青攰神器,可他不服你,没法发挥最大功效,你打不过我。”
孚琛却不与他做口舌之争,转头对曲陵南道:“徒儿,过来。”
曲陵南摇摇头。
“你莫要以为寻个外人相助便能随心所欲,”孚琛怒道,“你一身修为皆出自琼华,此生此世,都是我文始真君的座下弟子。过来,我前事不咎,咱们从长计议。”
曲陵南低下头,忽而道:“师傅,你为何要逼我讲难听话?”
孚琛微微一愣。
曲陵南缓缓地道:“我所练的那本假青玄功法,只有与左律双修才能损耗他的修为,你从筹划这事开始便没拿我当徒儿,更没拿我当人,而是拿我当物件都不如的低贱玩意儿,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左律困惑地皱眉,问清河:“她说的什么意思?”
清河叹了口气道:“若我想害你,自然要除掉你身上最令人忌惮的东西,你修为高卓,众所难及,又不好财色,无欲无求。好容易要与女子双修,不在双修这事上下功夫怎么行?”
“我不懂。”
“你回去看看你的徒儿徒孙们送你的双修秘籍吧。”清河鄙夷道。
他二人这边说着,那边孚琛却脸色苍白,目光闪烁,竟有些不敢直视曲陵南,半响,他才哑声道:“你,恨我?”
他没说为师,却说我。
曲陵南闭了闭眼,叹息道:“我不恨,你出此下策也是被逼无奈。但你是我师傅,或者你往后还能收千八百个弟子,可对我而言,我这一生,却只有你一个师傅……”
她沉默了一会,继续道:“师傅,我竭尽所能,也只能做到不恨你而已,你若还要我装作什么事没有,留下仍旧与你做那孝顺徒儿,那你甭废话了,一剑劈了我便是。”
“师傅,身为弟子,能为师尊所做之事我都尽力做了,我不亏心。作为师傅,你也照料过我,教导过我,你亦不亏心。撇开左律这回事,咱们俩都不亏心,这已然难能可贵,又何必贪得太多?”
“就这样吧,留下来,你保不定天天念叨被我坏了复仇大计,我也难保天天要提防你再害我骗我,咱们俩各怀鬼胎,终究要反目成仇,不若就此罢手。”
她说完,朝清河招招手,清河会意,立即飞到她怀里。曲陵南慢吞吞挽起袖子,露出前日孚琛亲自给她结下的红绳,抬头微笑问:“据说,此物真名为伏地咒?”
孚琛抢上一步,失声道:“你等等……”
“再会,不,是永不再会。”曲陵南催动灵力,那红绳瞬间化作红色光影,将她整个罩住,红光掠过,原地上立即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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