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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碧城走后,待白雅雨走开,陈广寿小声道:“先生,这个女子……”
陈广寿在南非、东北待的久了,少见打扮入时的女子,此时见到这么一个靓丽女子,还能和杨锐谈几句,不由得的希望杨锐能把她争娶过来。其实杨锐的婚事已是很多人的心病,革命是抛头颅撒热血的,杨锐一代单传,马上三十岁了,还是要早早留后的好。可杨锐并不这样认为,蔡元培派来的女学生都给他扔给杜亚泉,章太炎的女儿年龄芳邻正佳,本想托王季同做媒,但王季同咨询之后被他婉拒了。
“她。”杨锐对吕碧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的这个女人太高傲了,特别是最后自己拒绝说出名字,怕是把她气着了,而且这人穿的太奢华,很不实在,作为曾经是屌丝的杨锐,看见这样的女子就怕自己的钱包不够厚。
大礼堂休息室又待了一会,五点半钟的时候,杨锐一行人才出了学校,准备回租界。陈广寿船票已经定好,在租界紫竹林码头上船,是英国的轮船,票价极昂,每人需十五两,但为了安全,也不得不如此。现在天津的诸事都已完毕,行程中最危险的一段就是从天津法政学堂到租界这三四里路,只要到了奥国租界那就安全了。
杨锐和白雅雨在马车内聊着天,陈广寿则在前面一辆马车上四处张望,越是靠近澳租界,他看见的巡警越是多,几乎每个路口都有,又走了一段,临近大经路(今中山路)的时候。收到前方线报的他,假装买东西,让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前车一停,后面的车也停了下来,杨锐心中正疑惑间。陈广寿过来道:“先生,情况不太对。”
“怎么不太对?”杨锐道。
“现在每个路口都有巡警,越是靠澳租界越是多,我怕……”陈广寿说完,又道:“白先生还是先行回避吧,万一有事。牵连在内可不好。”
杨锐闻言脸上开始凝重起来,也对白雅雨道:“雅雨兄,咱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白雅雨级别较高,会中一些事情还是了解的,更明白会中的守则,当下也不做作。用力抓着杨锐的手晃了晃道:“竟成,一定要保重!”
杨锐不多言,点点头把他送了出去,很快,白雅雨便乘着另外一辆马车走了。他既走,杨锐寒着脸问道:“巡警是针对我们么?此地到澳租界还有多远?”
“似乎不是针对我们,这些巡警守在街口怕是在待命。”说罢又拿出地图道。“前面便是大经路,只要顺着原来预定好的路线,从金纬路再走两里,就是北运河了(今狮子林大街,1917年填平),过了运河便是奥国租界。”天津法政学堂背面就是新开河,夹在黄纬路和月纬路之间,学校正门对着宙纬路,出大门右拐到黄纬路,再从黄纬路一直走金纬路。穿大经路和北运河便是租界了。
“待命?”杨锐奇道,“难道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不是。直隶衙门和新开河车站由大经路直接相连,并不途经他道。若是有大人物要来,应该布防在大经路一线,可现在却不是。而是布防在北运河一带,像是在警惕着租界似的。”陈广寿实在是想不出天津巡警是在干什么,难道是抓捕江洋大盗?可这些大盗不是在租界里面么,他们出来干什么。
“船票几点的?”
“七点钟开始登船,八点半钟开船。”
“哦……”杨锐心中也有点犹豫了,但他马上就杜绝这种犹豫,对于军人来说,犹豫是大敌!一个军官最怕的不是做了错误的决策,而是不做决策。毕竟决策的对错只是概率的高低,可犹豫则毫无概率。
“命令下去,都操家伙吧!还有就是路两边的道路也要派人去,白茹先走,去望海楼教堂,那里最高。”下完命令,杨锐看着地图又道:“万一开了火,所有人都到德租界威廉大街(今解放南路)二十三号集中。若是被捕那就按照以前培训的说,天津的情报站负责营救。”
“是!先生。”陈广寿受命便立马安排去了,很快,五辆马车白茹那辆先走,另外两辆也在穿过大经路的时候一左一右的拐弯,上了旁道,剩下的两辆则一前一后相隔几十米往北运河行去。
一过大经路,杨锐在车厢里看见外面的巡警越来越多,心中只觉得毛,握着枪的手紧了又紧,但这些巡警确实不是针对自己这一行人的,他们都是守在路口,并不阻拦询问。马车又拐了个弯,从金纬路拐到翔纬路,再走一段就是北运河浮桥了,过桥便是澳租界,到那自己就暂时安全了。他心中松了口气,点支烟正把火柴梗往窗口外扔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极为熟悉的人,马车度不慢,路口转眼即逝,那个人也转眼即逝,杨锐火柴抓在手里,一直没扔,只待火烧到手指的时候,他才从愣中惊了过来,他对着车边的卫士道:“调头,回去!”
“啊!”卫士和同车的叶云彪都是惊讶,已经到了运河,桥就在眼前,一入租界就安全了。可杨锐这时候却说要掉头?!
“先生?不能回去。”叶云彪道,他就是杨锐的贴身卫士,之前让他做杨锐警卫的时候,素来温和的师傅忽然严厉,要他跪在祖师爷的面前誓,只能他死,不能先生死。叶云彪在复兴军中日久,完全明白革命是什么,更明白杨锐对于革命的重要性,心中早就认定,即便是自己死了,也要先生活着。
“回去!”杨锐神色凝重,下唇咬的白。他刚才看见程莐了,虽然她穿的是中式的衣衫,脸也变黑,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是记得。只见她满脸惶恐,一队便衣巡警在后面紧紧跟着。杨锐理智已经抛在了一边,只觉得应该回去救她,哪怕……哪怕她已经嫁了人。
杨锐的话就是命令,叶云彪还没反对。前面的卫士已经停车拐弯,马车就在运河桥边往后折返,前面的陈广寿虽然上了浮桥,但一直却盯着后面,本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却看见杨锐的车调头回去了。他不明白生了什么,待过了桥也调头往回走的时候,忽然间,“轰”一声巨响,一团火光从前面的街市中升了起来,随即便听到剧烈的枪声和临近街市人群的呼喊声。只听有人大喊,“炸弹……有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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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团昨日收到的杨笃生的电报,上面说此次五大臣出洋警戒极严,并且五个大臣已经分了两波,前面端方和戴鸿慈前段日子已经走了,而他跟着镇国公载泽、尚其亨、李盛铎等人将于次日下午由北京出,预计到天津将是下午六点多钟。
时间确定。曾昭文、方君瑛等人便在下午五点钟的时候从英租界过桥到俄租界,再从俄租界一直往西北,经意租界、澳租界,只想着顺着翔纬路转大经路,然后沿着大经路一直到新开河火车站。可却不曾料到一出澳租界,过桥之后翔纬路没走多远便被一大帮人跟上了。其他几人没现,但方君瑛心细,特别是在北京的时候就是她和张继被人跟踪,使得她每走一段都会谨慎的回望,这才现自己这些人已经暴露了。
她把情况一说。大家心中都是巨震,曾昭文脸色白,满头是汗,道:“可是我们前几日已经出过租界了啊……”
方君瑛道:“别说前几日了,他们是不想打草惊蛇。要把我们一网打尽。现在要想活命就得回到租界,现在我们分两波,我、希陶、可楼一组,声洞、程莐一组,分开突围。”
方君瑛虽然没有说断后两字,但意思确实如此,不过方声洞和程莐只是不愿,方君瑛厉声道:“我是部长,你们必须服从命令。”说罢不待他们反映,便带唐群英、曾昭文两人走开了。方声涛、程莐正想跟去,却又被她回身怒视只得选另外一条路,回身往租界走。
方君瑛决策果断,但她再怎么果断都已经在巡警的包围之中,要不是想抓活口,并顾及这些革命党身上有炸弹,段芝贵、杨以德早就派人冲上前把他们抓起来了。局势似乎是挑明了,各处埋伏着的巡警都冒了出来,不但跟着的越来越多,便是前面的街口也闪出来不少,方君瑛再看向走在隔街的方声洞、程莐两人,情况也是如此,为了分散注意力,两人已经是一前一后了。
不成功,便成仁!今日怕是要在这里成仁了,方君瑛心里如此想道。她正待回身拉响炸弹的时候,却见身后的唐群英向她莞尔一笑,然后便往身后的便衣巡警跑去。
刚才革命党分组的时候,杨以德带着一帮人直接跟在方君瑛的后面,只想着如何抓捕的时候,只见一个小脚女人身上冒着烟,朝自己跑过来,他顿时像被雷击了一下,根本就忘记了开枪,慌忙道:“撤!撤!”
队长一说撤,众巡警都是莫名,犹豫间只见杨以德已经滚出几丈远,待也要回身撤退的时候,前面的革命党已经奔到了跟前,然后“轰”的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了。
唐群英身上的炸弹威力巨大,地上多了一个近十米的大坑,爆炸之后的气浪把街道两边的店幌照牌全部吹飞,窗子上的玻璃也碎了一地,爆炸声响过之后,方声涛和曾昭文身上的手枪也打响了,“砰砰啪啪”的枪声中,原本已经惊恐的人群越恐慌,无头苍蝇般的四处乱窜。
看到人群已经乱了起来,方君瑛立马喊道:“别打了,快撤,快撤!”
枪声原先只是曾昭文、方声洞打的,不过久经训练的巡警反应也不慢,爆炸之后很快就回过神来,操着长枪和革命党对射起来,只是碍于周围慌乱的民众,枪开的并不多,直到差点被吓破胆的杨以德回过神来,训斥着他们开枪,这枪战才剧烈起来。只是两支手枪对阵几十杆步枪,没一会曾昭文就被子弹击中,但他却挺立未倒仍想回击,又是一子弹击中他的头部,这才颓然倒地。
曾昭文既死。方声洞也不想再活,扔掉打光子弹的手枪,他抱着炸弹冲出墙角,枪雨弹林之下没有跑出几步,身子却被数颗子弹打中,手上的炸弹没有扔出去就被子弹引爆。“轰”的一声巨响,一团耀眼的火光在街道中爆起,让所有人不敢直视。
爆炸一声接着一声,同志一个接一个死去,程莐望着前方严镇以待的巡警,再看方声洞死后爆炸燃起的硝烟。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决然,她转过身,正向那堆惊魂未定的巡警冲过去的时候,一对强壮有力的手臂在身后忽然把她抱住,她大惊,正使劲挣扎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道:“是我啊!程莐。是我!”
无比熟悉的声音让程莐忘记了挣扎。只待被拖进街边店铺,她才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血性褪去,曾经熟悉的记忆在一瞬间涌上了心头,她不自觉的用手摸着眼前这个人,脸上欣喜的笑,眼中却是流下泪来,喃喃的道:“杨锐,是你啊。难道我已经死了么?”
杨锐见她还在愣,不忍惊吓她。只是俯下头,亲了亲她的脸颊,柔声道:“怎么会死了呢,我不是抱着你的吗。”说完又见她身上满是尘土,似乎是跌了好几跤。心疼的很,更觉得自己不在她身边,这两年真不知道她怎么过来的,难道他老公不疼他吗?真是不应该离开她啊!
相拥了片刻,杨锐炽热的呼吸让程莐从虚幻中回过神来,激烈的枪声也忽然在她耳边响起,猛然间她把杨锐推开,急道,“你快走!不要靠近我,我会连累你的。我是革……”
杨锐只搂着她不放,轻声的说道,“不。我会带你出去的!”说罢抽出一把左轮,笑道,“用这个枪我还是挺准的。”
“你……”程莐完全不明白以前那个朴实严谨的男人怎么变成这样,她话还没有说完,叶云彪便不识时务的靠了上来,道:“先生,赶紧上楼吧,我们从楼顶走。巡警越杀越多,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程莐好奇的看着他,叶云彪刚才看见杨锐把这个孕妇抱进店里,却不知道她和杨锐什么关系,但猜想能让杨锐不顾自己安危来救的人,定是十分重要。见程莐看向自己,他鞠躬道:“夫人好。”
叶云彪这一声“夫人”喊的程莐娇羞,但杨锐心中却是酸,不过现在却不是酸的时候,他拉着程莐从店内上楼时,程莐却忽然道:“瑛姐还在外边?”
叶云彪道:“是不是另外一个女子?”
程莐点头,叶云彪道:“放心,已经救了。”
程莐这才放下担心,跟着杨锐直上楼梯,中式的木楼向来低矮,上到两层之后便是阁楼,再穿过天窗便是屋顶。杨锐上到屋顶的时候,不但屋顶早有人,便是对面的街上也是有人——方君瑛正被一个汉子带着,往长街的一端走去。
杨锐一上来,卫士便护在他身边,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护的,现在和巡捕枪战的是在望海楼教堂楼顶的白茹,她此时用的可不是改装的狙击枪,而是一把原装枪,并且装的不再是瞄准筒,而是三千七百马克的2.5倍蔡司瞄准镜,再配上消音装置,杀人完全于无形之间。
街道上的巡警只觉得所有的革命党都不见了踪影,更看到兄弟不断的被射杀,可却不知道子弹是哪里打来的,众人都缩着头,根本不敢动作。而此时躲在墙根的杨以德捂着被子弹划破的脸,急喊道:“真是一群棒槌!革命党一定是藏起来了,还不给我一间一间铺子的搜!”
做什么都行,只要不要暴露在街面上,巡警们如蒙大赦,赶忙一个个往街两边的店铺里盘查起来,杨以德看见巡捕一个个动了起来,忍着巨疼骂道:“老子一千多巡警,还会找不出这几个革命党!”
一千多巡警找几个人其实并不难找,只是杨以德、段芝贵怎么也没有把人找出来。夜里八点钟的时候,杨锐带着程莐回到了德租界二十三号,留守诸人见杨锐没事,都是大喜,复又看着穿着巡警裤子、和杨锐手拉在一起的程莐,很是不解。
杨锐被大家看得脸似乎有些红,转移话题道:“陈广寿呢?”
“连…陈老大还没有回来,不过先生回来了,他便会回来了。”说话的是警卫连的老扒手于老根,偷鸡摸狗的会,打枪杀人不行,所以只能留守,他的眼睛向来贼亮,透着衣服都能数出几根毛。
杨锐其实也不担心陈广寿的安全,他去救人之前已经留人交代陈广寿了,他那边的人只是在外围观望,真是要帮忙杨锐会吹哨子。看到于老根的贼眼还在打量着自己,杨锐拉着程莐就要去里屋,不过程莐却是有些不想走,心中猜想她担心另一个女子,杨锐再道,“还有人救回来了吗?”怕于老根不解,又道,“是一个姑娘。”
“没有姑娘。”于老根说罢忍了又忍才道:“先生,这姑娘的肚子上……”
说到程莐的肚子杨锐就是头大,真不知道里面怀着谁的种,程莐听到却道,“这里面是炸弹。”看了杨锐一眼,又道,“找个房间,我去把它解下来。”
炸弹一词让杨锐浑身一镇,他之前还以为她已经嫁人怀孕,从没想到里面会是炸弹。他又喜又惊之后,把程莐拽到房间,问道:“为什么要绑炸弹?”
程莐不明白杨锐这么激动,道:“不这样带不进来啊,唐姐姐她们……”说到这心里又是一悲,方君瑛的炸弹在方声洞手里,而之前的那一声爆炸一定是唐群英,想到那些活生生的人现在却死了,程莐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哭着道:“四嫂死了,张大哥也死了,还有七弟和唐姐姐,他们都死了……”
程莐越说心里越悲,从下午到现在,她一直处于一种莫名的状态中,开始是方声洞的死,而后是杨锐的忽然出现,而现在,在确认安全了之后,之前被压抑着的害怕、悲伤、无助顿时袭上心头,抱着杨锐大哭起来。
程莐虽然是大哭,但是她哭的声音很低,只是身上抽搐的厉害,可她越是这样哭杨锐就越是心疼,环抱她的同时,手又摸到了她的腰间,把那束着的绷带解开,再小心的把炸弹放在了一边,然后又拦腰抱起她,出了门走到房子的另一角,坐在凳子上,看着她哭的凶也不知道怎么劝慰,只是不断的用手扶着她的背,静静的等着她哭完。
环抱着怀中哭泣的人,杨锐忽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并非只有革命一种状态,东北的万顷松涛让他如此作想,而今的爱情也是让他如此作想。可生命最终的意义是什么呢,难道不是革命大业、国仇族恨吗?在程莐的哭泣声中,更想到她差一点就粉身碎骨,杨锐忽然又觉得生命并不应该是为什么活着,很多时候它是无意义的,这便如一株花草、或是一棵树,阳光雨露、春夏秋冬,默默活着又默默死去,活着只是一种存在而已。真要去把它与莫种价值、某种主义相联系,那就是一种罪恶。可现在,自己难道不就是在进行这种罪恶吗?信仰暗杀主义、怀抱炸弹而死,和信仰爱国主义、和日俄作战而死,不都是在生命之上附加一种所谓的意义,然后让生命为之而死吗?
思维不知道怎么转到了这里,杨锐只是觉得苦笑,更觉得自己越来越把这个世界当成真实的世界。若不是如此,他不会革命,若不是如此,他不会为穷苦百姓而不平,若不是如此,他不会灼热的去爱。可这个世界是真是的吗?正如无法解释他突如其来的来,他也无法确定这个世界的真。之前他觉得真不真无所谓,可现在,他却希望它永远是真的,可万一这是一场梦怎么办?若这完全是一场梦,那革命有何意义,爱情又什么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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