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芒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喻钦了。
那个饭局之后不久,污水厂的案子便被强制搁置,是上面不让查了,但最后看新闻的时候她好像看见王健被抓判刑了。
离开饭局的那天下午,她独自去医院输了液,过敏还不算严重,可是就算过敏好了,红疹消退,心上的伤还是无法治愈。
那件事过后,她开始在网上收集关于成为战地记者的相关材料。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那个夏天和秋天都过去了,冬天很快也过去了,到了二月份。陈青芒勤恳工作,没再听见过喻钦的消息。
她隐隐约约听祁扬提起,他们出任务去了,去的是祖国的边界,昆仑山附近。出任务前他的队长,在北京亲自收集证据,将一位企业高管送进了监狱。
而那位高管根据祁扬的消息,说是本市化工厂的创立人王健王总。也就是陈青芒调查的那起污水厂案的犯案主角。
那几座连锁工厂排放的污水,重金属含量超标,还含有剧毒的氰.化.钾成分,而污水却被排在工厂后方深挖的一条地下河里。
记者去采访的时候,看见那条河的水都是脏绿色,上面漂浮着很多动物腐烂发胀的尸体。
陈青芒退出报道,在心里感谢祁扬的队长。
她不记得自己与祁扬的队长有什么交集,自然也没有把他与喻钦联想到一起。
新年在炮竹声中过去,她的材料佐证手续签证也办得差不多了。
她申请了外派报告,直到交上去那一刻都非常冷静。
批呈下来前,陈青芒收到了宛儿落后很多个月后知后觉回复的消息。
【喻钦有孩子了?!不会吧,没听说过呀。】
【是不是搞错了,我去问问。】
过了一会徐宛儿回:【我不清楚,问了杨数,他也不知道。】
【不过芒芒你先别难过,我觉得这个可能不是真的。抱抱你,芒芒,要快乐。】
【我再去问问。】
眼睛一阵湿润,陈青芒打字回:【不用了。】
他们互相说了最伤人的话,永远不可能,是她说的吧。
一腔爱意喂了狗。
陈青芒关掉手机,闭上眼睛,泪水静静从眼角流下,她和喻钦再也不可能了吧。
外派报告下来得很快,她要去的地方是苏丹,非洲战乱最严重的地方之一。
陈青芒离开的时候收获了很多支持和鼓励,她没有告诉父母,只是自己买了张飞机票离开,鲁奇和何小珊对着她招手。
冉玲玲和寝室其他姐妹看着她进了候机室,玲玲在哭,她们都对她说,“芒芒,你一定要好好的啊。”要平安,要健康无虞。
上飞机前她接到了祁扬的一通电话,那边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在没有信号的无人区,祁扬拼命奔跑,喘息声急促,他喊着她的名字,对她大声说。
“请再等等……”,“我们队长,他……”他后悔了。
陈青芒站在登机口,听着那边停顿的声音,滋滋的电流声,像老旧的收音机,卡塞得不行。
陈青芒轻抿唇角,微笑着回:“不用等了,祁扬,我上次看见你女朋友了,祝你幸福。”
手机关机,陈青芒握着挂在胸前的相机,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前往异国他乡的旅途。
而和她同行的是新闻社里平日里不起眼的一个小伙子,他叫舒涵。
他笑得舒朗,对她说他自愿申请外派是要去追逐自己的理想。
为了心中的那轮月亮。
晨昏至暮晓,十几个小时的旅途,当飞机降落在苏丹首都喀士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她艰难下机,贫瘠又壮阔的土地在脚下铺展开来。黄沙,荒漠,枯索,干燥,迎面袭来。这里建筑物偏欧式,可又是说不出的破败,街上游荡逃窜的是黑人,那些人的眼睛又大又亮,好奇或沉默地看着她。
陈青芒的心被抓住,她想她一定得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
她伫立在原地,目光掠过黑人,抬头看着远处天际边一轮巨大的落日,橘黄色的一大片,像是泼墨的水彩画,波澜壮阔,摄人心魄。
陈青芒目睹落日一点一点下陷,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之下,墨黑的云层翻卷,是这样美的景色。
随后,她搭了辆出租车去大使馆,与将要一起工作的同事接洽。
异国他乡,有着同一个理想的一群年轻人聚集在大使馆内,他们开始介绍苏丹的情况,和作为一个战地记者应该怎样挖掘到有用的信息,怎样把真相展现给世界。
他们畅聊到深夜,用久违难得的中文。
最后陈青芒裹着羽绒服回到分配的房间,她打开窗户,窗外的温度是零下十几度,冷风灌了进来。
陈青芒缩了缩脖子,她抬头看向夜幕,无垠的星空,比她以往任何一次看到的夜空都要美丽。而北京的夜晚,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最动乱的土壤,却拥有最美的一片星空,美到惊心动魄,让人沉醉。
凝视了一会,不可避免地想到从前,天狼星,北极星,喻钦带她数过看过的星星,而那些星星,现在却没入满天的繁星之中,消失在时光的长河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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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五点。陈青芒收拾行李,和大使馆的五人一起踏上了前往要驻扎的地方的旅程。
苏丹的首都喀士穆,或许是这个国家里最平静安和的地方。陈青芒后来这样回想。
五人中有三名外国人,两名中国人。舒涵和她,Mike,Alice,Alan。
Alice是个十分可爱的女孩,约莫才十八.九岁,她最爱缠着她玩,让陈青芒教她中文。
Alice眼睛很漂亮,深邃的蓝色,像一片大海,她用笨拙的中文说:“你、好、qing、芒。”
“Ilikemango.”
她又问她我爱你用中文怎么说。
陈青芒垂眸,思考一会,她轻轻回:“祝你过得比我好。”
Alice学不会,笑着用英文说她骗人,是小骗子。
陈青芒点点头,侧身看向车窗外不停倒退的树木,变得安静沉默。她在想他,想他过得比自己好。
他们沿路过来,流弹碎片飞溅,玻璃车窗被炸碎,一块玻璃深深地插进了Alice的小臂中,鲜血直流。
极小的空间里血腥味溢散,Alice咬着牙,忍着疼一言不发。Mike是随行的医生,他坐到车后座来,拔出了嵌在Alice小臂里的玻璃碎片,Alice抽痛哧的一声。
陈青芒递过砂带,Mike给Alice做了简单的止血后,给她的手臂缠上了绷带。
缓了会,Alice笑着抬头,对他们说她不疼了。陈青芒轻轻地抱着她,贴着耳边用英文对她说,“你真勇敢。”
黑皮越野车一直往东南方向开,七八个小时的路程,不停歇不休息,终于赶在傍晚前到了目的地。
五人下车,Alice看了看几乎被快要散架的越野车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毫不在意地笑着说用英语说,“早知道,就装防弹玻璃了。”
陈青芒看着她的模样很心疼,Alice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抱她,漂亮的蓝眼睛眨呀眨,她说,没关系。
五人还没离开越野车,车旁便聚集起来了一群黑人小孩,穿着各色的花衫,又黑又瘦,颧骨突出,是明显的营养不良,那群小孩看着他们,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渴望与好奇。
陈青芒微笑着走过去,她从背包内拿出的一把彩色糖果,分给那些小孩。
小孩上来哄抢一阵,嚷嚷着她听不懂的阿拉伯语,开始互相推攘,过了一会甚至还拼命地打起了架。
陈青芒用英语说让他们停下,那群小孩却像根本听不见一样,为了几颗糖果打架打得头破血流。
争吵声,尖叫声围着她,陈青芒站在那里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同行的Alan走过来,他不留情地捡起地上的石子一边朝那群小孩扔,一边喊,“shit!GoAway!”(走开)
那群黑人小孩抢着糖果飞快地往尘土飞扬的土路的另一边跑。
Alan丢了石子,劝告她,“不要为他们付出感情。”
陈青芒浑浑噩噩地点头,她往回走,走了几步,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隆声,错愕转身,她看见那群小孩跑的那条路上飞溅了一个流弹,将红土地砸出一个大坑。
亲眼目睹一个黑瘦的男孩被生生炸断了胳膊,鲜血流到黄沙上,他躺卧在地上,另一只手还在努力地去够他跟前的那颗糖果。
陈青芒躬下身,捂住嘴唇,画面残酷而悲哀,她心里也像嵌进了一颗子弹,疼到流血。
舒涵个子虽小,但却很镇定,他拿出相机,义无反顾地向前走,他用胶片记录下了那一幕残酷的画面。
陈青芒看着他的背影,脊梁骨都挺得笔直,是真正战地记者的无畏和担当。
Mike提着医药箱也往前跑去,他是他们同行中唯一的一位医生。
那边浓烟滚滚,尘土满天,鲜血横流,硫磺味刺鼻,他们却义无反顾,丝毫不畏惧。
那一刻,陈青芒在他们身上看见了光。
她慢慢地挺直了腰,咬着牙,往那边走去,身上没有带相机,她就用手机拍,克制着手的颤抖,和心里的恐惧。
这片广袤的红土地上的其他地方又响起了不绝的炮声和枪声,陈青芒没有后退,她用手机记录了Mike救助那位黑人小男孩的全部过程。
黑人小男孩没有哭,表情很麻木,漆黑的瞳孔里是一片茫然。
他可能不知道,这断手的残疾会跟随他一辈子了;他也可能知道,只不过是见过太多这样的情景而变得麻木无感了。
【不会疼吗。】这是后来那则新闻的标题。
做完一切后,他们起身,站在非洲的红色土壤上。
舒涵平静却庄重地说:“如果你没法阻止战争,那就把真相告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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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驻扎的上尼罗州是苏丹和南苏丹交界的地方,紧邻埃塞俄比亚,是近年来动乱最频繁的地方。
他们在上尼罗州的一个名叫纳赛尔的小镇上,夜以继日地报道,拯救伤员,不辞辛劳。
纳赛尔驻扎了一支中国维和的军队,就在他们的居住地旁,但居住地也并不安稳。
陈青芒时常被床和窗的颤动声震醒,在一片炮火和尘土飞扬中醒来。
因此她很浅眠,一但有动静立刻就醒了,而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便拿出笔记本开始写稿。
南北苏丹之间内战不断,种族分裂,饥饿,贫穷,死亡,战争,这里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陈青芒见多了鲜血,也变得麻木,职业使然,每次无论哪里有战乱,在人们四处逃窜的时候,她总是要逆着人流往最危险的地方去,要用相机记录下一幕一幕真实残酷血腥的画面。
在这种疲累又忙碌的生活中恳恳切切地工作,时间一晃到了六月份,是盛夏的季节。
土地干裂,饥渴燥热蔓延开来。
日间太阳直射,温度能够高达四十五度以上,人走在烈阳下,几乎都要被烤化。庄稼草木因极度缺水而干枯,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像浸没在黄沙中,是荒原上最破败凄凉的景色。
陈青芒在在工作的这几天里认识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女孩叫Lilia,讲话天真稚气。
她爱顶着烈日走过长长的土路,来找陈青芒玩,几乎每天都来,她用着生涩的普通话叫她“记者姐姐。”
陈青芒低头轻轻摸她的头发,微笑着教她画画,给她拍照,还喂她吃了巧克力。
只不过那巧克力因为高温已经化掉了,但lilia吃得津津有味,大眼睛眨呀眨,她说着前几天陈青芒教给她的中文:“我爱你,姐姐。”语调不是很准,但很真诚。
细指轻轻揉了揉lilia柔软的脸,听见她的话,陈青芒心里忽的一颤。一时心绪复杂又难过。
lilia天真地问她:“What'slove”(爱是什么?)
陈青芒淡笑着回:“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一天,突然想到他,心脏就蓦然一痛,眼泪不自觉就流下了。”
“是有他的过去,就像遥远的神话。”她用长长的中文说这句话,lilia懵懵懂懂,朝她点点头,弯上唇露出小兔子一样的白牙齿,微笑回:“Isee.Loveisapersonhidinginmysister'sheart.”(我知道啦,爱就是有一个人藏进了姐姐的心里。)
陈青芒欺骗自己说:“我已经把他掏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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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她换了一件天蓝色的印花长裙,开着外派的汽车,沿着纳赛尔小镇的边缘驶出去,开了近半个小时,她到了最近的青尼罗江边,下车,伫立在江边,看着江面,波涛翻滚。
她站在一块岩石边,划燃了一根火柴,点燃了她从Mike那讨的一支烟,她吸了一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突然无法抑制地想念起喻钦,很想很想,比来非洲以后的任一时刻都要想念。
那只烟她只吸了一口,就快要受不了,而喻钦,她好像每次见到他他都在抽,烟瘾有那么大吗,还是生活得根本不快乐。
数了数,距他们上次相见,好像已经快过去一年了,而他们在一起的那些记忆却越来越深刻,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无论如何也撕不碎抹不灭挥不掉。
她被困在他的囚笼里,好多年。
陈青芒在那条江边站立了半个小时,然后离开。在路上,她能轻车驾熟地避开流弹碎片,没有任何恐惧。
她见惯生死,见惯离别,却忍受不了爱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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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
陈青芒正拿着相机在外记访拍照,她意外地拍到了野生麋鹿,一对鹿角纤巧漂亮,像珊瑚枝,眼睛也很有神采,晶亮清澈。
他们之间隔着七八米,麋鹿正埋着头在吃草。
陈青芒轻轻地蹲下身,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它,轻闭左眼,用相机讲麋鹿圈进取景框里,对焦,摁下快门,“咔”的一声,麋鹿抬头与她对视,抓拍住了那个神情。
下一秒,麋鹿灵巧矫健地跑走了。
麋鹿跑走了,Alice却微笑着朝她迎面跑过来。
她笑得小白牙露出来,对她开心地说:“Themilitarydistricthasgivenyouamissiontointerviewthenewlytransferredofficer.”(军区交给你一个任务,让你去采访新调过来的长官。)
“Ahandsomesingleman.”(一个很帅的单身男人。)Alice笑得眼波盈盈,眼里的大海忽然有了游鱼。
陈青芒点头回好,相机挂在脖子上,她和Alice一起往驻扎地的方向走。
约二十分钟后到了,陈青芒去拿湿毛巾沾湿了脸,收拾完毕就抱着相机和笔记本去了。
她穿着白衬衣牛仔裤,扎着简单的马尾,清爽又干净。
singleman?
维和部队驻扎的地方不远,几步路的距离,到了门前,她敲了敲门。
为她开门的是一个中国士官,向她笔直地敬了一个军礼。
陈青芒微笑着道谢:“麻烦您了,谢谢。”
士官领着她往屋内走。那位长官是在二楼,他们去了二楼。
进了二楼房间,她只隐隐约约看着个熟悉的侧脸,那人一身军绿色军装帽沿压得低,侧对着她,直能瞧见刀削般的侧脸。
陈青芒上前几步,她站在他身侧,礼貌地问:“长官您好,我是外派记者陈青芒,现在想采访一下您。
试探着开口:“请问,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低沉冷冽的声音。
这声音未免太过熟悉了。陈青芒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他们的距离不过两三米。她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提问。
“不知长官姓名?”她低头准备记录,却很久都没有听见答案。过了很久,她听见他的回答,很哑很淡的一声。
“喻钦。”
握笔的手一顿,在白色的稿纸上划出一条黑线,她错愕地抬头,他们目光对上,那一瞬间,陈青芒的眼泪就涌了上来。
喻钦看着她,瘦了也黑了,很心疼,很想把她抱进怀里。
上一次见面吵得那么厉害,现在好像通通都不重要了,他只是克制不了地想她,想见她,想爱她。
他们沉默地对视,而后又双双移开眼,陈青芒注视着脚下的一方地板,缄默良久,她尽量平静地提问:“为什么来这里?”顿了顿,继续问:“怎么找到这里的?”
喻钦回答得很轻佻,散漫,他说,“为了你啊?”为了找你,不辞千里,越过茫茫大洋,越过硝烟战火,独自开着越野车,几乎走遍了苏丹的每一个地方,受了很多伤,流了很多血。
都是为了你啊,为了找到你,担心你受伤,所以想要寸步不离地保护你。
是因为在听说你来了这样危险的地方,就害怕担忧得心绪不宁,才会出任务时又在最脆弱的地方挨了一刀,旧伤新伤叠加,鲜血止不住地流,痛至淋漓。
可是他却淡淡地笑笑,眼角微微挑起,用最平淡的口吻提起,“是巧合。”我来这里,是巧合,我们重逢是巧合,我为你不顾一切,是巧合。
世上再没有这样的巧合了。
指甲陷入了肉里,陈青芒紧抿着唇角,是的,她难受,她痛苦,在她回答之前,她又听见喻钦散漫地说,“开个玩笑。”
‘为了你’是玩笑,还是你就是玩笑?
陈青芒忍住离开的冲动,她抬头看他,不卑不亢,固执温和地点头回:“嗯。”
她继续往下采访,看着笔记本上的问题,年龄,籍贯,她通通替他答了。
只剩下婚姻状况那一栏,她想起Alice对她说的singleman。
心底最深处莫名燃起卑劣的希望,却又伪装成漫不经心,她例行公事般地开口提问:“长官,你结婚了?”
喻钦听见这之后明显愣了一下,片刻后,他抬眸,看着陈青芒的眼睛,似笑非笑:“和你啊。”
陈青芒也是一愣,轻咬着唇角,心中又酸又涩,补充提问:“你没结婚吗,那你怎么女儿都有了?”
心脏咚咚的跳个不停,陈青芒捏紧手指,咬住下唇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女儿,肖梨吗,”喻钦看着她垂着眼睛小心又在意的模样,无奈的笑笑,“她是我领养的孩子。”
是为这事难过吗,是因为这样才和我永远不可能吗,你怎么这么傻啊,我的阿芒。
陈青芒眼泪唰的就流下来了,唇色被咬得发白,好看的杏仁眼里氤氲着一层水汽,哀伤又欣喜,她看着喻钦,轻道:“你个骗子。”
“你女朋友呢,你一个人跑这里来,她不担心你吗?”这么远的地方,这么危险,硝烟战火遍地生的土壤上怎么就是我们重逢的地方呢。
还在担心,还在试探,陈青芒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勇敢一点。她害怕插足别人的感情,是因为难以启齿还是根本不对他们之间抱有信心?
她对面的那把椅子被一双大手拉了她的身边,喻钦弯腰坐下,然后不由分说地紧紧抱住了她,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感受着她柔软的黑发,近乎贪婪地嗅着那方淡淡柠檬味的清香。
还是和从前一样让她安心,原来一直没有变过。
喻钦低头吻在她的额头上,轻轻道:“我的女朋友,一直都只有你一人。”
“阿芒,爱我吗?”磁性低哑的声音,挠着她的耳畔,酥酥痒痒的。
陈青芒的心一颤,背脊僵硬,挺得笔直。
多久啦?他们最初相遇到现在有十年了吧,十六岁到二十六岁,爱的人还是只有他啊。
泪水爬过脸颊,凉而湿,滑过唇边,极涩极咸。
肩膀轻轻颤抖着,头埋在他坚实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鼻间萦绕的全是他的气息,清冽独特,独属与男人的气息。
她从未有过如此的安心,何其有幸。
这一刻等了很多年了,她还深爱着,也被感动着。
“嗯。”我爱你。
她回应他的提问,唇边是苦涩的泪水,可心里却是化掉的棉花糖,甜得似蜜。
喻钦用大手捧起她的脸,温热干燥,他低头,轻轻的吻上了她的眼睛,将眼泪一并吻了去。
同他们第一次接吻时一样。
他说:“做我女朋友”,傲娇地补充,“不能拒绝。”
她说:“好。”
然后他吻走了她的泪水。
薄唇冰冷温柔,是最柔软与最初的心动。
陈青芒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好傻逼啊,她不止一次地拒绝他靠近,还对他说,永远不可能。
那这一生,多掉的煎熬又该谁来偿。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不长,分开时,她睁开眼,细细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单眼皮,桃花眼,眼底是深情和温柔。
好爱他啊。
还没有分离开,喻钦又将她拥进怀里,喻钦低头,伸手,替她擦干了泪水。
陈青芒仰头看着她的喉结,不知什么时候,那上面多了一块小疤,她伸手摸了摸。
纤白的手指触及那道带细疤的凸起,她能明显感觉到喻钦喉咙滚了滚。
手指后移,在他脖颈右侧摸到了一片疤痕,像是刀疤。
衣领竖得高,平日里很难看见。
“是什么?”离主动脉那么近,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又受了很严重的伤啊。
陈青芒心疼地靠近,她想去看清楚。
喻钦制止她,陈青芒却看见了那块近四厘米长的刀疤,上面还纹了一小块刺青,她没看清楚刺青的内容,就被喻钦蒙住了眼睛。
心底涌过一阵心疼,她一点一点地掰开他的手指,固执而温和地看着他。
“没什么。”喻钦这样安慰她。
“你不给我看,是不是以后都不想让我吻你,不想让我和你亲密接触,”陈青芒红着脸继续说,“还是你纹了其他女人的名字上去,不想让我看见。”
她总是能踩着他的弱点说话,让他无论何时也反驳不开。
喻钦喉咙有点痒,真想咬低头她红润的嘴唇一口。
他投降,把军装衣领解开三颗扣子,仰头,让她看。
陈青芒轻笑着靠近,她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块两厘米左右的刺青,耳朵越看越红。
CQM,她名字的首字母缩写。
正想后退,喻钦就一把抱住她,低沉道:“嗯?满意了。”
长指悄悄取下了她左耳的星星耳钉,轻轻摸着那一方小缺口。她听见他低低道,
“我的月亮。”
突袭的警报来得毫无预兆,极为迅速地,他们站起身,大步往楼下跑。
陈青芒握紧手中的相机,由着职业惯性,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往逆着人流炸.弹奔袭的地方跑去。
喻钦和维和军官一起疏散人群,一分钟后,他跟着陈青芒的背影,追赶上去。
周遭尘土飞扬,黄沙满天,让人眼睛都睁不开,轰隆轰隆的炸.弹爆炸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地响。
他看见自己的女朋友,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还一边锲而不舍地用相机记录拍摄,是真正置生命于度外。
该有多热爱,该有多坚定的理想。
所幸,这场轰炸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三分钟便停了。
喻钦看见陈青芒站在跑火纷飞中对他微笑着比了一个剪刀手。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迈步走向她。他们相隔不及五米,触手可及的距离。
是从军多年的敏锐观察力,让他看见了陈青芒身后三米远的地方有一个还未爆的炸.弹。
“阿芒,小心!”
陈青芒一手握住相机,还未低头查看照片,边看见喻钦长腿几步一跨,迎面而来,坚实有力的臂膀,她被他抱紧,扑倒在地上,连着往前滚了很多圈。
随之而来的是身后一声巨大的炸.弹爆炸的声响。
她感到到空气震动的热浪,抱着喻钦的双手快要被烫伤。
约莫过了半分钟,睁开双眼,陈青芒看见喻钦的眼睛还是闭着的。
心里一阵紧张着急,她跪伏在地上,连忙伸手去拍他的肩,喊他的名字,用力地叫他,“喻钦!喻钦!钦哥!哥哥!!”
“你没事吧,你怎么了,别吓我啊!”陈青芒跪俯在地上,急哭了,她两手成按压手势,就快要给他做心肺复苏了。
“你醒醒啊,你别死,我爱你!”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缓慢地睁开了,里面藏着星辰大海,还藏着她的影子。
一手撑着泥土地,他坐直了身子。
挺直的鼻梁,柔和着光的弧度,一侧的小痣清冽如往,喻钦一手撑地,一手垂放,狭长漂亮的眼睛看着她,冷淡之中又是化不开的深情。
他低头笑笑:“死不了。”漫不经心中又带了玩世不恭般的洒脱。
陈青芒却伸手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感受着肩骨的棱角,陈青芒像抱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般小心翼翼,轻抵着他的肩角,刻骨而珍贵。
他们相拥很久,可在这过去相识的人生中还是太短。
分开时,喻钦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了一枚戒指,银色的指环,环扣一圈的碎钻,在灿烂的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泽。
这枚戒指和他左手中指上戴着的戒指是一对,是他很多年前在她还没离开时就准备好要送给她的礼物,是少年时勤勤恳恳用心挑选刻画的礼物。
戒壁内侧,他曾用亲手刻下了几个英文字母:Mylovelygirlcqm
我最爱的女孩,陈青芒。
陈青芒怔怔地看着那枚漂亮的银色戒指,伸手却,不忍触碰,不敢触碰。
像是泡沫一般的梦,是我最爱的少年给予我的。
晨间阳光洒落下来,吻上他们的鼻子,眼睛,嘴巴,如同在绘一幅时光的画卷。
而陈青芒的心孜孜不倦地为面前这个男人跳动很多年,心动很多年。
她看着他的眼睛,藏了星星,藏了月亮,风一吹,乌云被吹散啦。
喻钦为她右手中指戴上了那枚银色的碎钻戒指,独一无二的的戒指。
他轻轻抱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轻说:
“我爱你,阿芒。”
世界忽好像安静了,喧哗声炮.弹声和枪声都远了。
世间万物通通失色,浩浩荡荡的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只为彼此而心动。
年少回眸,停留在此刻。
十八岁做的梦,重逢在了二十六岁的这年。
—————正文完结—————
文/倾芜
2020.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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