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楚太太对君媚和霍康之间的纠葛竟有如此看法,宋敏不禁轻叹:“何止年轻男女如此,中年人也需要情爱装点,这个与年龄无关,是性格问题。”
意儿道:“咱们以前办过一桩家产纠纷案,那对夫妇四五十岁,妻子与他人有染,被丈夫发现,给打了一顿,亲戚劝他们和离,男方不肯,女方也黏黏糊糊的,认为他是因为太喜欢自己,所以才死活不愿意与她分开。”
阿照接话:“结果那男的只是舍不得钱,他比女方小好几岁,吃住都靠她,被戴了绿帽子以后,仿佛占了天大的理,半年内对他妻子几次动手,把最低劣的一面全暴露出来,女方被打得受不了了才终于告上衙门,那男的还想分走大部分家产,不断上诉,可难缠了。”
说话间烟箩被带上公堂听审,接着是君媚,她们姐妹二人的供词与楚太太一致,咬定霍康是杀害楚老爷的凶手,至于喜鹊,除了从那支遗留在现场的金步摇判断凶手为霍康,别的她们一无所知。
“你为何把你姐夫和姐姐的定情物送给霍康?”御史问君媚。
“我没有那么多现银子,正好那步摇在手边,所以就给他了。”君媚面露厌恶之色:“这两年我被他缠得透不过气,虚与委蛇够了,做梦都想甩干净,昨日我跟他把话说开,让他死了那条心,别做梦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瞧瞧他算什么东西。”君媚一口气骂完:“接着我便拿金步摇打发他,叫他赶紧滚,别在府里坏我好事。”
“你把步摇给他时,有人看见吗?”
“没有。”
御史便传霍康上来,让他们对簿公堂,意儿等人也现身旁听。
两桩命案,两条人命,认了便是死罪,双方心知肚明,于是各执一词,唇枪舌剑,嘴巴如炮仗般轰鸣,火花四溅。
君媚得知霍康整夜躲在自己床下,险些当场作呕,惊恐地指着他:“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真叫人恶心!你应该去死!”
霍康睨着她,笑得阴沉:“好哇,枉我对你掏心挖肺那么多年,你竟然想让我死,你们这一家子都是蛇蝎心肠烂货!见了有权有势的男人便往上贴,春香楼的婊子都不如你们下贱!”
楚太太骂道:“姓霍的,你拿着我们钱吃喝嫖赌,在外边充大爷,你算个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王八相,头顶长疮脚底化脓,烂透你了!”
御史连拍两下惊堂木:“肃静!休要聒噪!”
但霍康已被激怒,面容扭曲,眼里放出怨毒的光,先是盯住君媚:“我昨晚就想弄死你。”若非她忽然惊醒,把丫鬟们叫进房里,打断了他的杀机。
“还有你们。”霍康转而望向楚太太和烟箩,她们厌恶的神情愈发刺激了他:“贱女人,都去死吧!”
一语未了,他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小刀,狰狞地扑向母女三人,这是早上离开芷蘅院时,顺手从桌上拿的,他早做好同归于尽的打算。
“阿照!”
意儿刚喊出声,阿照脚下无尘,神行飞腿,如风驰电掣般闪到霍康面前,踢掉他手中的凶器,再反身一个后摆,两下将他制伏。
御史大惊失色,当即传令:“将嫌犯拿下!”
皂隶们蜂拥而上,钳住霍康的胳膊,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胆敢在公堂行凶,给我拉到院子里重重的打!”御史说着,扔出四支红头签,命衙役用刑。
“我弄死你们!”霍康的咆哮随着杖刑的加重,很快变成惨叫。
楚家母女三个惊恐万状,抱做一团。
一边打,御史一边问:“赵府婢女喜鹊是否被你所杀?”
“别打、别打了、大人饶命啊!”
“楚丹青之死是不是你干的,快说!”
霍康哭天喊地,不停地求饶,但就是不招。
御史又拔下两支红签:“再打二十大板!”
意儿急忙阻止:“大人,不可刑讯逼供!”
御史极为强势:“本官办案,不许外人插手,赵大人莫要干涉本县政务。”
赵庭梧拉住她,压低声音:“意儿,切勿鲁莽,《大周律》允许对命盗重犯用刑,你不可以妨碍御史行使他的权力。”
“可是重刑之下必多冤狱!”
赵庭梧蹙眉:“难道你同情霍康?他杀害喜鹊不是你认定的吗?”
“我不同情他,那是两码事。”意儿冷道:“如果我的推测是错的呢?如果今日换做另一个人,而那个人真的被冤呢?我们审案不能依赖拷讯,也不能只重口供!”
赵庭梧道:“此处不是你掌印的地方,总之你不要随便插手!”
正当此时,负责用刑的差人上前回禀:“大人,嫌犯招了。”
“带上堂来。”
“是。”
霍康本就是个软骨头,哪里扛得住这酷刑折磨,不过几十下板子,皮开肉绽,如针挑刀割一般,他惨叫不跌,涕泪纵横,眼下只能告饶:“大人别打了,我招便是,那丫鬟的确是我杀的,金步摇也是我故意留在现场,我不想让楚君媚舒舒服服的去京城,我要让她们身败名裂!可楚老爷之死与我无关,我只是帮忙埋尸而已,杀他的人是楚烟箩!请大人明察!”
一嗓子嚎完,霍康竟然痛晕过去。
御史转向瑟瑟发抖的楚家三母女,只见烟箩浑身僵硬,白着脸厉声道:“大人,他死到临头还想陷害我!”
御史道:“他已经承认自己杀害喜鹊,死罪难逃,这种时候,没有必要推脱其他罪行。”
“不,正是因为他怎么都得死,所以才要拉我垫背!”
“是吗?”御史看出她们的承受力正在逼向底线,而他的审问的手段不只有**上的刑罚,更有心理上的。
“现在我要你们当着死者的面再陈述一遍,他是怎么死的。”
意儿万万没有想到,御史竟让人把楚老爷的尸骨抬上公堂,赫然摆在母女三人面前。
君媚和烟箩惊恐大叫,瘫倒在地。
楚太太濒临崩溃。
御史道:“你们看看他的头颅,左后方被重力击打过,是谁打的?”
“……”
“你们方才说,楚丹青是被霍康扣住脑袋撞击床榻而死,可我们在尸体周围挖到了一只碎花瓶,而且碎片上还有血迹,这又算怎么回事?”
“……”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不从实招来,难道想让本官上刑具吗?”
“不、我招、我招!”楚太太的精神备受摧残,不堪忍受,声泪俱下:“是我干的,是我用花瓶砸碎他的头,把他砸死了!”
“娘!”
楚太太极重地握了握两个女儿的手腕,然后松开,朝御史叩首:“民妇招了,当日,我眼看着他对烟箩恶语相加,爹不像爹,人不像人,我受够了,抄起瓶子往他后脑勺砸下去……当场人就死了,烟箩和君媚曾劝我自首,但我不肯,而且以死相逼,让她们替我隐瞒……都是我!”
御史默了会儿:“可霍康说,楚丹青乃楚烟箩所杀。”
“没有!案发时他根本不在,知道个屁!”楚太太双目噙泪,斩钉截铁:“这两年来,霍康每次要钱都找烟箩,为此两人发生过许多争执,他恨烟箩,恨得最毒,所以丧心病狂的诬陷她!大人切莫被小人蛊惑,烟箩一个小女子,怎么可能下得了手杀她爹啊!”
御史沉声问:“楚烟箩,你母亲的话属实吗?”
此时此刻,她仿佛一只悬丝傀儡,失去牵扯,颓然垂立,脑中嗡嗡直鸣。
自从父亲的尸骨被抬上来,她就已经被击溃,眼前不断回闪着当日的画面,阴霾天,将雨未雨,楚宅散发着令人厌恶的腐朽之气,当她得知赵玺给的银子又被父亲拿去赌光,气得险些昏死过去。
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爹呢?烟箩不止一次的想,她好不容易离开这个家,为什么还是无法彻底摆脱,还是被缠得透不过气?
“赵玺是我的女婿,他们赵家那么有钱,这几个银子算什么?当做孝敬给我的,不行吗?”
烟箩当时想:父亲怎么不去死呢?他怎么还不死呢?
“你不好意思开口,我这个做岳丈的亲自见见他。”楚丹青说:“我把女儿养这么大,嫁给他赵玺,还给他生了个儿子,赵家的钱日后也是我孙子的,一家人,算得清吗?”
烟箩浑身发抖,一颗心好似要从喉咙呕出来,她不允许这个厚颜无耻的祸害去纠缠赵玺,不许、不行。
所以想也没想的,她抓起花瓶砸向父亲的头。
五彩瓷片碎了满地,他像一头老狗似的倒在地上,呼吸和脉搏渐渐消失,一动也不动。
终于死了,终于。
“楚烟箩。”
御史森冷的语气将她拉回公堂。
“你父亲是被你母亲杀害的吗?”
她目光落在母亲垮下来的肩背,如同断井颓垣,而瘫坐在尸骨前的君媚早已魂不附体,几近昏厥。
“啪!”
惊堂木拍落:“回答本官!”
烟箩垂下眼皮,双手攥拳,因为过分用力而不断发颤。
“是的。”她听见自己冷静得病态的声音:“是我娘杀的。”
“当时我吓傻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是我娘,我得听她的,君媚也一样。”
“父亲死了便罢,我和妹妹不能再失去母亲。”
“她犯下杀夫的罪,都是为了我。”
“还请大人开恩,酌、情……轻、判!”
说完,烟箩缓缓叩首,额头抵着地面,眼泪无声滚落,砸成碎裂的花纹,她的心死了大半。
意儿屏息看着这一切,胸口跳得很沉。
御史面无表情,暗自沉默良久,随后命人将霍康和楚太太分别关入牢房,至于烟箩和君媚,因“亲亲相隐不论罪”的原则,也就放她们回去罢了。
时已黄昏,赵府早派了几辆车子候在外头,众人走出县衙大门。君媚站住脚,僵硬地转过身,嘴唇发抖,她盯住烟箩,用力看着,然后扬手狠狠打了她一记耳光。
赵玺身子动了动,但没有吭声。
意儿上前握住兄长的胳膊,虚扶着他。
君媚两眼一翻,往后栽倒。
赵庭梧把她接住,送上马车。
在周遭看客的议论里,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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