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宁檬的突然爆发, 陆既明愣了一下,随后撇着嘴角冷笑起来。
那冷笑之前的一愣,是惊奇于从前对自己唯命是从的人, 原来居然可以对着自己把怒火烧到这样一个新高度。
感觉挺新鲜的。但他不会因为这份新鲜感就对她出口留情。
陆既明冷笑着, 瞥着宁檬说:“呦, 你还来上脾气了,冲谁呢?说实话宁檬,七千万不是什么大钱, 掏这点钱不用摆那么大谱!就你们那lp,回去告诉他们,让他们出是给他们机会赚钱呢,既然这么大性子这么大嫌弃那就干脆别出了,我这有的是人争着掏钱想投呢!”
宁檬很生气, 她气陆既明态度的不可一世,更气他不可一世说的这些话都是真话。确实七千万在他的人际圈子里根本不是大钱, 他也真的犯不上为了这个数看谁的臭脸。
而宁檬最生气的是她并不能把陆既明这番话直白地带到石英面前,带到lp面前, 那样的话lp一定出局, 石英一定怀疑她协调项目的能力。
所以她只能做一台负面情绪消化机, 只能消化坏情绪, 不能传达坏情绪。她开始相信有衣着光鲜年入百万的白领为什么想不开要跳楼去死了。
他们要消耗的负面情绪太多太不堪重负了。
宁檬希望自己不会达到那么绝望的地步,希望能够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永远不要放到她后背上来。
她一言不发地离开陆既明的办公室。
※※※※※※
宁檬前脚刚走,陆既明立即抄起手机给资管那边的负责人打电话。
电话一通,他就没好气地问:“我说你们能不能别一份一份地要材料, 一起汇总个单子不行吗?”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愣了:“怎么了哥们?火气这么大?以前咱们做项目不也是这样的吗,怎么可能一个清单能一次性囊括所有资料啊!不管考虑得多全面也是总有疏漏的时候呀,做项目不就是查缺补漏吗?一直都这样的,怎么今天突然发起脾气来了?跟谁那受委屈了?不会吧,你陆大老板也有受谁委屈的时候?”
陆既明情绪混乱地说了句自己都没听明白是什么的话,把电话挂了。
靠在椅子上,他想想自己这通火发得也真是挺没趣的。
再想想他整个项目扮演的角色都挺没趣的,逼着宁檬和他亲自对接,他到底图什么呢,简直是在发神经。
※※※※※※
宁檬从既明资本气咻咻地走出来,站在青天白日的大马路上深呼吸,顾不上会吸进很多车屁股轰出的尾气。她在尾气的废油味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从这里产生的负面情绪,就到这里为止吧,接下来她要联系lp那边了,那里还会产生一些不一样的负面情绪。
她不能让这里产生的负面情绪到达lp那里,也要克制不让lp那边给她施压出来的负面情绪到达陆既明这里。
这是一个项目人员该有的素质,一种强大的和稀泥的能力。
宁檬呼吸着汽车尾气,强行消掉了从陆既明那里生的气,掏出手机给lp的董助打电话。这回她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董助居然接电话了。
宁檬对着话筒说:不好意思,还得需要您那边提供一份自有资金承诺函,现在离项目报价日期挺近了,所以还拜托您那边能尽量快一点。
董助在话筒那边一点不出宁檬意外地炸了:“怎么又多一样啊?宁经理,你们需要什么就不能一次说清吗?一会蹦出一样来,跟你们做项目事儿可真多!”
宁檬其实很想告诉他:您跟谁做项目,也都是需要提交各种文件的,也都得这么多事儿,除非您压根别做。
但她忍住了。一时的意气用事可以用在市井生活里,却不能用在职场上。
这家公司是石英的的资源,她和电话那头那位董助不一样,她不会把权威派头摆得超过身份,更不会替老板得罪老板的资源。
这次董助很快把自有资金承诺函寄过来了。宁檬拿到文件的时候觉得自己这下应该离光明离解放不远了。项目报价日期就定在下个星期。
宁檬把文件送到既明资本。她把文件袋带着点力道地放在陆既明面前时,心里有种暗爽:这回一切都搞定了,我看你还能拿什么难为老娘!
结果老天爷没让她的暗爽维持得了多久。
陆既明从抽屉里拿出一沓东西,以比她更用力八倍不止的力道,让那沓东西带着清脆的“啪”的一声,落在她面前。
宁檬低头看,那是lp的财务报表。
她有点不明所以,抬起头看向陆既明。
陆既明赏恩般抬了抬手指,嫌弃而厌恶地一指那份审计报告,仿佛这一指稍久一点会折了他阳寿似的,指完迅速撤回。
“你仔细看过企业的财务情况了吗?”陆既明的声音像被堤坝挡着的山洪。他再提高一点分贝,那山洪顷刻间就会漫过堤坝泛滥成灾。
宁檬低头翻了翻审计报告,抬头回答:“看过,企业财务没什么问题,都是真实数据,没造假。”
陆既明嗤的一声笑,火了。
“数据没造假,就是没问题?宁檬你怎么做项目的?你用哪里做项目?用脑子了吗?用的脚趾头吧!”他从老板椅上站起来,上半身用力向前探越过桌面,态势暴躁,点着财务报表的纸面,力道大得宁檬担心要么纸会穿了要么他手指会折。
“你好好看看,看看你们这牛气冲天的lp,满打满算账上易变现流动资产有多少,而他们想要出钱投资的额度又是多少!”
宁檬飞快看着财报,心里咯噔一下。满打满算易变现流动资产一共四千多万,而他们打算拿出七千万来投资。
“所以他们钱是哪来的?说得清吗?这份公司以自有资金出资的承诺函真的不是他们的打脸函吗?”
陆既明一连串地发问,宁檬脑子里一片懵。
只有到了一个具体的项目里她才深切体会到,原来她的不足可以这样多。原来在一个本以为很简单的项目里,在它某个不起眼的细节上,真的可以潜藏着轰然爆发的大问题。
陆既明最后问了一句顶让宁檬难受的话。
“宁檬,你觉得你真的适合做项目吗?”
宁檬不敢低头,她直勾勾地望着眼睛前方的一片虚空,她怕一低头自己会脆弱地哭出来。
她真的把这个项目看得太简单了。她真的从一开始时,就起了轻视之心。
然而轻视,则意味着将要犯错。
※※※※※※
针对lp流动资金不足以覆盖投资金额的问题,陆既明给出的方案很干脆:砍掉这个lp。
这回一向比孔雀还高傲的董助一下变了个人,殷勤地打电话拉着宁檬交心长谈,让她一定说服陆既明别砍掉他们。
董助说:宁经理啊,这个项目我们董事长是一定要做的,我们还指望着拿这单投资出去讲故事的呀!我问过石总了,你和那个陆总更熟,你千万帮帮忙哦!
宁檬接这通电话的时候就在既明资本,石英带着她过来一起和陆既明商量解决问题的对策。
她挂断电话以后,看到陆既明正耷拉着眼皮看着她,满脸都是中英文双写的轻蔑俩字。
趁着石英起身去卫生间,宁檬问陆既明为什么那副表情看着她。她其实想问的是,你脸上的轻蔑是冲着谁呢?是我吗?还是lp那个两面派董秘。
还是,都有呢……
陆既明还是那副满脸轻蔑的德行,回答宁檬:“看到了吗,是谁求着谁往项目里进?所以让他们配合提供点资料,有什么好不乐意的!惯的他们!”
宁檬没话说,松了口气。
那轻蔑不是冲着她。
同时她又觉得自己学到了资本名利场上新的一课。
首先不是谁掏钱谁就是大爷的,资本市场里的好项目,有都是抢着掏钱的人。
其次人要找清自己的位置,否则再趾高气昂也只是别人眼里的笑话。比如董助,他跟在董事长身边只是董事长的助手,他并不是董事长的代言人,他没有资格以董事长的派头对待其他人。
可他却处处以凌驾的姿态对待宁檬,他觉得宁檬只是一个经理,和他对接工作太高攀他了,所以他从不在第一时间回信息回电话,他要用这个拖延的时间差昭显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
可说到底,他也就是个给董事长打杂的呀。
宁檬以这个人为戒,在心里告诫自己,将来千万别成为他那样的人。
※※※※※※
陆既明和石英以及银行信托和资管几方面召开了一个临时电话会议。
经过几方协商,最终有了折中的解决方案——如果不换掉这个lp,那么就由lp的自然人大股东以借款的形式借给lp三千万,再签一份借款协议。这样lp账面的活钱就能够覆盖七千万投资额了。
离报价日期已经很近,一切后续工作都需要以坐火箭的速度完成,不容有失。
宁檬觉得有股无形的压力压在自己身上。
她仿佛能看到一颗轻飘飘的稻草,在空中忽上忽下地摇荡着,企图往她的后背上着陆过来。
这根稻草着陆的动力是陆既明,让它着陆的引力是旧态复发的董助。事情解决了,董助又恢复到了那个懒得搭理人的坏态度。
时间紧迫,而陆既明让宁檬提供的资料依然不肯一次性说清。另一边董助也依然不肯纡尊降贵在第一时间回复信息。宁檬一条消息发过去,总要等上个把小时他才肯回一下。仿佛不这样不足以显示他头衔里董助中那个董字的分量。
第一天,陆既明告诉宁檬,请lp提供最新的季报,并且季报内容要与尽调报告、验资报告上的内容相一致。
说完要求他又加上一句:没几天就报价了,抓点紧。
宁檬赶紧去落实,可惜她这个急病人遇上了董助那个慢郎中。
微信很久没被回复,她只好打电话,打了七八个终于董助肯接了,宁檬对他强调事实的严重性:这个项目你们确定是想做的,对吗?那么请不要拖拉了,尽快,好吗?
董助有点不乐意,表示我们尽快配合没问题,但宁经理你这个态度有点问题。
宁檬懒得和他计较什么了,只要他能提高点效率,她愿意被他说十次态度有问题。
第二天,陆既明告诉宁檬,请lp抓紧提供自然人与lp签的三千万借款协议,并一并提供借款划款银行流水。
说完要求他又附加一句追问:昨天让你提供的文件呢?都什么时候了你这是什么效率!
宁檬只好继续打电话,先对董助说还需要一份什么文件,然后问昨天那份文件什么时候能准备好?下周就要报价了!材料还要送到资管过内核的。
董助表示宁经理没有你这样做项目的吧,只负责催,着急的话你倒是需要什么昨天一起告诉我啊!
宁檬不想和他辩解什么,只说了句我也是一份一份接到的指令。但这句话没有换来董助的谅解。宁檬懒得再解释了,只要他能按时完成工作她情愿被他埋怨。
到了第三天,陆既明告诉宁檬,还需要lp自然人大股东提供个人身份证复印件、个人财产证明,其中个人财产证明必须有足够材料证明其有现金资产供出借,这些证明材料可以是证券账户资产、银行可变现理财产品、银行账户活期存款,房产证明等。
宁檬立刻打电话给董助,董助听说又有东西要,顿时暴躁了:宁经理你怎么做项目的?就不能一次性都说完吗?我们都是给你打工的吗?
宁檬忍着委屈和气,忍下憋屈和泪,说,就这一哆嗦了,就请您尽快吧。
第二天,材料终于快递过来了。
宁檬把材料袋拆开看了一下,季报借款协议财产证明一样不少,但她还是打算再仔细翻一下内页文件检查一遍的。可就是这时候,陆既明来了电话,电话里一番责难劈头盖脸向她砸过来。
“大前天让你准备的资料呢?前天让你准备的资料呢?昨天让你准备的资料呢?资料呢?!你自己说还剩几天就报价了?结果呢,还缺这么多东西!这项目你们到底还做不做了?!你到底有没有协调的能力?”
这番责难把那根摇荡在空气里的稻草,直接吹到了宁檬的背上。
她的心态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崩了。
她把资料袋子一拉,没再做过多检查,直接打车到了既明资本。
到了陆既明办公室,宁檬的小宇宙彻底爆发了。她把资料袋子递到陆既明的办公桌上,直视他,喘着气,大着声,愤怒地,对他问:“陆既明,陆总!请问你凭什么一直对我呼呼喝喝?就因为你有钱你是大老板吗?你有钱你就该把别人自尊当取乐玩具踩在脚下听响玩吗?资料都在这里,我有没有能力协调项目做项目,不是你说了算的,你除了有钱,你算老几?”
宁檬说到最后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哭了。她连忙把从镜框下钻出来的眼泪一抹,扭头就跑掉了。
办公室里,陆既明拿起文件袋心烦意乱地敲自己的头。
敲了一会他放下文件袋,抄起电话打给曾宇航,直愣愣地就问:“我问你,我践踏别人自尊了吗?”
曾宇航回答简洁:“赶紧把吗字去掉。”
陆既明愣住了:“我是这样的人吗?”
曾宇航简直喷了:“不是人还不自知,除了你也是没谁了!这么跟你说吧,这么多年你没被人杀死属实是个奇迹。明明我告诉你,欠人家的总得还,我等着看你有一天也被人踩在脚底下狠狠践踏!”
陆既明很生气:“你他妈是谁兄弟?”
曾宇航一嗓门子的正气:“我是正义的兄弟!”
陆既明气得把电话摔出两米远。
和曾宇航通完电话,陆既明把那袋资料直接收到了要一起交给资管的文件夹里,没有看。
此后他眼前一直晃着两道从镜框底下淌出来的眼泪。那两道眼泪真是让他烦死了,烦得他简直寝食难安。
※※※※※※
终于所有几方协议都签完,一切就绪,到了报价那天。
那天宁檬莫名很紧张。这项目她一开始觉得很简单,可上手之后却处处不顺。现在到了最后一哆嗦,她本该安心的,却莫名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石英相比起她来就淡定极了,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她们都一起等着前方的好消息。
电话铃终于响起,石英接通电话,叫了声陆总。
宁檬提着一口气,等着前方捷报的公布。
结果她却看到石英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解】
一般合作方前期会给个材料清单,汇总基本资料;后期就是想起来还缺什么就赶紧要什么,一样一样要,也是个常态,虽然执行起来确实很烦,真的很烦,贼烦贼烦,但做这个工作吃这口饭就得受着。做项目本就是一个不断查缺补漏的过程。
【关于情节设置的一点明】
这一单项目过程对宁檬来说是个“抑”的过程,在完成了找到金制品企业税务问题的骄傲之后,在她变得有点飘了之后,通过这次“抑”让她沉淀下来,让她知道越简单的事越容易出错。
第二十章石英对宁檬说的一段话是伏笔【石英对宁檬说:“虽然我们要做的事情没那么复杂,但你慢慢会发现每个环节都是马虎不得的,因为每个环节都能突然产生你意想不到的问题出来,这很考验你在项目上的应变能力的,加油!”】
而如正文中所说,轻视是成长的大敌,它意味着即将犯错。
且所谓简单也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随时都隐藏着大问题。
有了这次经历和教训,宁檬小姐姐今后才是真正的脱胎换骨,戒骄戒躁,通往纵横职场的路了。
总结起来就四个字儿吧,先抑后扬~~
【回答几个问题】
*可能有人会觉得,金制品公司的问题都能发现,这次账面四千万你宁檬居然发现不了?
是的,这是真实案例过程,就是后来由资管那边反馈回来后大家才发现的问题。
有时候我们以旁观者身份看会觉得这样的问题多简单都犯错简直了;但你试试看你自己身处项目的时候,就会发现,其实有很多明明简单却没顾及到的盲区的。类似,灯下黑吧……
*还有说,宁檬你帮陆既明过了那么多资料你这回不知道需要准备什么材料吗怎么像个刚入职场的小白一样?
朋友们,她只是个文秘,文秘过不到这些项目上的具体资料的,通过她递交给陆既明的是一些合同和协议,体现结果、不体现过程那种。所以她到了项目上还真的就是个刚进门的小白没错~
还有说,宁檬对着陆既明发脾气,也是太恃宠而骄了吧?
朋友们朋友们,陆既明对宁檬一直死缠烂打没有好态度的时候要更多得多呀,宁檬是积压了这么多被他骚扰践踏贬低之后情绪才爆发的呀!大家对男主角如此宽容,他一直发神经一直喷都没问题;对女主角怎么就这么苛刻啦,被那么多积压的情绪引爆一次就是恃宠而骄啦?这是双标啊朋友们!
(宁檬的爆发在情绪上是合理的,被积压到了极限承受不住了;但在情理上来说,工作的情绪和私下的情绪应该分开算,她统一叠加了,这点她是不对的,下章正文会说。)
我今天作话写了好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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