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春园。楚言划着一只小船穿行在荷叶之间,嘴里轻轻吟唱着:“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把船停在荷叶当中,采下一片叶子盖在头上,住桨四下张望。如果她划的不是小木船,而是大木桶,大概更像采莲的贫家女。荷塘阴凉清爽,从水中看岸上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别有一番超然的心境,好像芸芸碌碌的生涯已离她远去。
康熙没有来,此时畅春园中只有静太妃德妃和四阿哥住着,显得很清静空旷,也更加自由。康熙又要巡幸塞外,裕亲王恭亲王病了,这两位是皇上硕果仅存的兄弟,也是除了康熙以外,先皇最后的儿子,太后很是关切。另一方面,静太妃近来身体不好,心情烦闷,太后无法两下兼顾,也怕两位亲王的病给太妃再添心烦,索性劝她到畅春园来消夏。德妃也正犯着头疼的老毛病,跟着来陪伴太妃。四阿哥没有被点随扈,自然就跟过来照料。静太妃嫌畅春园地方大人少,太清静,把楚言从太后那里要了过来。
太妃身体不适,脾气就大,底下的人小心翼翼,还是动不动要挨骂。总算楚言伶俐,又是太后的人,不必服侍,只陪太妃说话逗趣,又有德妃明里暗里护着,还没有挨轰。可是,青桐他们把她当做救星,大凡为难点的事都要来找她商量。楚言不堪其苦,不厌其烦,趁太妃小睡跑出来,躲到荷塘中求片刻清闲。
估摸着放风的时间差不多了,楚言叹口气,重新拿起桨,却发现她不认得回去的路。刚才是从那边桥底钻下过来的,还是另一边亭子那头拐过来的?依稀记得来时钻了两次桥洞,拐了五个还是六个弯。举目四眺不见人影,楚言后悔起来,一心要躲开人求清静,这下想找个人问路也找不到,突然来这么次“失踪”,怕是有的排头吃。
隐隐听见一阵悠悠扬扬的琴声,楚言精神大振,连忙循着琴声找过去。拐过那座亭子,沿着湖岸划了一段,就见水边一座平台,树荫里坐了一个人,正在抚琴。
琴声突然停下,楚言生怕那人走开,忘了噤声的规矩,也忘了女子该有的娴雅,离着一段距离,大声叫嚷起来:“哎,你等等,别走!我问你——”
台上视野极好,抚琴的人早已见到一个宫女划了小船往这边来,嫌她扰了兴致,正要命人赶她走,听这一嚷,忍不住嘴角轻翘,走到水边,笑问:“你要问我什么?”
看清是四阿哥,楚言立刻想起所有的规矩,心虚地陪着笑脸:“四爷,给您请安啦。四爷琴艺高超,当真是云停鸟住,余音绕梁。”
四阿哥笑意更深:“哦,云停鸟住?你是不是也忘了要问什么?我可要走了。”
“啊,别,四爷,我迷路了。”
四阿哥笑容可掬:“哦,迷路了。是要回太妃那里?把船划过来!”
等楚言靠近,四阿哥踏着岸边的石头跃上船,接过她手中的桨往回划。
楚言有些着急:“四爷,我回去晚了,要挨骂的。”
四阿哥挑挑眉,问道:“人人都说你怕我,你是怕我多些,还是怕太妃多些?”
楚言瞥了撇嘴:“眼下怕太妃多些,人在病中脾气自然不好。”
四阿哥顿了顿,笑道:“我听这话倒象在骂我。一直忘了问你,都说你见了我就象耗子见了猫,耗子怕被猫吃了,你怕我什么呢?”
楚言开始觉得跳到水里游回去会更痛快些,赔笑道:“四爷威严呗。”
四阿哥微微一笑,继续说:“可我有时觉得,你所谓怕我全是作给我作给别人看的,其实,你一点儿也不怕我。”还以作弄他为乐。
“哪能?”楚言貌似盯着桨一下一下带起的水涡看得入神。
四阿哥也不在意,瞟了她头上顶着的荷叶一眼,笑道:“这里是不是有些象江南?江南的夏天比这热吧?”
楚言突然想起一个人,嘻嘻笑道:“四爷莫非是想起了江宁的小乔姑娘?”
“小乔?怎么想起这个?”
“十三爷都跟我说了,四爷在江宁的时候,带着他去找过小乔姑娘呢。”
“十三弟跟你说这个?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也觉着小乔姑娘挺好,出淤泥而不然,就是那句,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
“还有呢?”
“我觉着四爷若是要做那个什么生意,小乔姑娘兴许能行。”
四阿哥呆了一呆,想起前情,不由莞尔:“难为你,还惦记着那档子事儿,替我的生意操心。我听说,你认了个能干的妹妹,把自己的生意都扔给她管,就不怕她向着九弟。”
楚言立刻指正:“她丈夫是唐九,可不是您的九弟。”
“你非要这么说,也成。总还是一个人,你就不担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放心,没劲了。”
四阿哥点头笑笑,过了一会儿,又问:“这是你第几回来畅春园,怎么连路也认不得?”
“第二回。来了也就窝在太后太妃的院子里,没去什么地方。十三爷十四爷说了几次要带我四处走走看看,总凑不到一处。”
“我左右无事,明儿起,太妃歇晌的时候,我带你各处走走吧。你这么乱跑,别哪天真的走丢了,闹笑话。”
四阿哥把船靠在岸边,领先跳上岸边,扳住了船边,示意她下船。
楚言一脸苦相:“四爷,我当真要赶紧回去。”
四阿哥一脸好笑:“我就这么信不得?快上来,要不,我撒手了。”
楚言无奈地上岸,跟着走了一段,眼前赫然已是太妃住的地方。
四阿哥嘲笑道:“你自己不认得路,绕了一个大圈,其实没走多远。”
太妃小睡醒来,嫌茶太热嫌果子不冰,发了一通脾气,就开始找楚言,听说她出去还没回来,有些恼火,开始数落她被太后宠坏了,对自己不尽心。德妃过来,也落了不是。
楚言看见青桐的眼色,知道不好,一进门就直接跪下认错。太妃怒气未消,也不让她起来。
四阿哥不慌不忙请过安,再告个罪:“是孙儿突然想起,把楚言叫去询问太妃近日的饮食。这丫头担心太妃找她,说了几句就急着回来,可她不认得路,三下两下又转了回去,急得要哭。孙儿也正要过来向太妃请安,就带着她过来了。”
德妃忙道:“下回再这么突然把人叫去,好歹让人送个话过来,省得太妃担心,嗯?”
“是。”
德妃又忙赔笑对太妃说道:“我就说佟丫头做事最是尽心,怎么会突然跑得不见人影?谁都道她周全明白,要问太后太妃的事儿都找她,这丫头看似没事儿,反倒比别人忙。这边她没来过几次,不认得路也是有的。”
太妃脸色缓和下来:“丫头,起来吧。看你别的事儿上挺机灵,怎么这点儿路也认不得?”
楚言暗暗吁了口气,感激地看了四阿哥一眼,却见他眉毛微微一挑,仿佛在说这回又该怎么谢我。
这天,德妃和四阿哥都在太妃这里,正说估摸着皇上的辕驾快到古北口了,宫中来人找四阿哥。四阿哥出去了一下回来,禀告太妃和德妃,太子急召他进宫商议要事,需要返回京城,事情一毕立刻赶回来。
太妃有些不满:“什么事儿?这么火急火燎的?”
“来人没说,只说太子有要紧事,与索额图商量尚未决断,想找几位阿哥一起议议。”
德妃忙道:“想必此事机密,不好让传话的人知道。”
太子是储君,况且,康熙离京前命太子摄政,太妃虽然不痛快,也还是说:“如此说来,你快去快回。你不在,我这儿出了事儿,也没个拿主意的。”
四阿哥答应了,就要往外走。
楚言本来在边上帮着上茶点,听见索额图的名字,就觉得有些不安,想也没想,冲口就说:“四爷好歹陪太妃用过茶点再走,这千层酥可花了我好大的工夫。”
三人都是一愣。德妃笑道:“孩子气!四阿哥这是去办正事。”
太妃却说:“佟丫头说的是。喝杯茶,吃块点心,耽误不了正事。”
四阿哥赔笑应是,目光瞟过楚言,果然坐回去,伸手接过一杯茶。
那三人悠闲地用着茶点,楚言的脑子却在急急地转着。她总记不清时间,可对故事的记忆却很准。康熙疼爱太子,也最防着太子,作为太子的主要力量和智囊,索额图是要出事的,大概就这几年,四阿哥是下任皇帝,应该没受大影响,可真被绕进去也要脱层皮,德妃的头疼病就更好不了了。这母子俩一直对她很关照,尤其四阿哥,还欠着他好几个情,是不是应该提醒他一下?
好容易脱出身来,楚言一路小跑沿四阿哥离开的方向追下去,远远看见他会同了几个人往园外走,急得大叫起来:“四爷,等等!”
四阿哥回头一看,板起了脸,低声对左右吩咐两句,迎着她慢慢走回来,蹙眉轻斥:“你这是做什么?没一点规矩!什么事值得这么咋咋唬唬的?”
楚言有些恼火,就知道好心没好报!转念一想,既然是还人情,就不该计较他的态度,喘着气,先找个借口:“四爷忘了?说好明儿一起烤肉的,还作不作数?”
“就这点事儿,闹出这么大动静?”四阿哥一张脸板得紧紧的,眼中却露出一丝笑意:“我明儿正午前怕是赶不回来,改日吧。”
“四爷,这趟能不能不去?”楚言小心斟酌着说:“派个人回去问清楚,请太子爷写封信也成啊。你一走,太妃就觉得少了主心骨,郁郁寡欢,对身子复原不好。”
四阿哥似笑非笑:“原来,不是舍不得烤肉,是怕太妃发起脾气没人帮你。”
“不是,那个,是不放心。”楚言压低了嗓子,故作神秘:“你看看来的那个人,满脸横肉,目光游移,一看就是一肚子坏水。”
四阿哥回身望了望远处的随人,很怀疑她从这里能看出哪个是太子派来的人,明知来人着急催他赶路,却很想听听她能找出什么借口留他,微微一笑:“来了好几个人,你说的哪一个?”
楚言有了新的说辞:“全都是。你想想看,这儿离京城不远,路好走也太平,常来常往的,不过通个信,来这么多人做什么?押解四爷进京啊?”
“胡说!”四阿哥轻骂,脸上微笑着,心里却起了波澜,她说得不错,平时这种事派个太监或者侍卫跑一趟便是,何以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我才没胡说呢。”楚言凑近了一点,声音压得低低的:“我出宫的时候听说了些事情,索额图只怕不是好人,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如今皇上又不在,万一,他鼓动着太子,或者干脆借了太子的名义,把四爷找去,逼您做什么。四爷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要是不答应,万一他们铤而走险,把您关起来,或者——”
“住口!”四阿哥勃然大怒,斥责的声音却不大:“朝廷重臣,也是你能妄议的?你以为谁都像你,胆大妄为,无法无天?还不快给我回去!这几天老老实实呆着,给我把《女则》再抄十遍,要跪着抄,不然,你还不长记性。等我从京城回来,要听你一句一句背一句一句解,敢有一点错,看我怎么罚你!”
难得她想好心一次,竟然惹出一身臊!反正她能说得都说了,听不听,信不信,看他的造化。楚言跺了跺脚,咬着唇,冷冷还了句:“随你!”扬长而去。
四阿哥愣了一下,突然就觉得自己罚得太重,委屈了她。如此口无遮拦,要是落进了有心人耳中,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该受点教训,可是,她难得表示出对他的关心在意,这么一来,心里不定会怎么恼他。
在来人催促下,四阿哥上了马,前呼后拥着,绝尘而去。
不知为何,她的话却留在脑中盘旋着,留心打量来的几个人,四阿哥就越发疑心。为首的那个太监郑申紧紧伴在他左手马旁,另外四个侍卫分散在他的左右前后,反把他贴身的两个侍卫挤到了远处。看似尽心护卫,可在太平的京郊官道上,给人的感觉真就是围裹押解。
四阿哥带住缰绳,慢慢让马停了下来,一小队人都跟着慢了下来。郑申忙问:“四爷有什么事?”
“走得急,忘了交代一件事,只怕娘娘一会儿就要问起。好在出来还不远,先转回去一趟。”四阿哥语气淡淡的。
郑申一脸着急,勉强维持着笑脸:“哎呀我的四爷,能有什么要紧事?太子爷正等着您呢!等到了京城,找个人跑一趟也就是了。要不,派个人回头替您跑一趟?太子爷左等您不到,右等您不到,奴才们的脑袋可要搬家。你就当体恤奴才们,别磨蹭了。”
四阿哥没有表情地点点头,冷冷说道:“真是难得忠心的好奴才!我身边怎就没有你这样的?到底太子教导有方。”
郑申脸色霎时变得青白,连忙从马上滚了下来,跪在道上,先刷刷打了自己两个耳光,磕头求饶:“奴才冒犯,求四爷饶恕!奴才们来时,太子爷严令速去速回。太子爷等着四爷商议要紧的军国大事,若是耽搁了,害四爷受埋怨不说,奴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奴才一时情急,言语冒犯,只求四爷看在奴才一片忠心的份上,容后发落。”
四阿哥冷哼一声,也不理他,用马鞭随手一指,命他同来的一名侍卫:“你,跑一趟,回畅春园递个话。急事,不可耽误!告诉太妃身边的佟姑娘,那件事照她的意思办,请她多费心,太妃娘娘和德妃娘娘身子不好,别让她们劳神。你快去快回,讨回佟姑娘一个口信,我进城门前要还没见你回来,别怪我当面告诉太子你办事不尽心。”
那人本是来人中数一数二的高手,突然被指派跑腿,愣了一下,见郑申跪在地上猛递眼色,连忙喳了一声,拨转马头,往回急赶。
四阿哥催着马,用不紧不慢的速度跑向京城,又把自己的两个侍卫叫到身边。郑申那些人心里着急也没有办法,不能扯破面皮动手,四阿哥发起怒来,不是他们承担得起的。
城门遥遥在望,回畅春园传话的那个侍卫人疲马乏地赶了上来,小心打量着四阿哥的脸色,有些为难地回道:“奴才把话带到了,可佟姑娘说不知道四爷说的是哪件事,她现在忙着做功课,改日再说吧。”
一行人面面相觑。四阿哥苦笑,怎么忘了她的脾气?先得罪她,再去请她帮忙,自讨没趣!好在路上趁着休息的时候,已经吩咐自己的侍从,做好最坏的打算。
压下那丝沮丧的心情,四阿哥淡淡道:“进城吧。”
“四爷,四爷。”后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畅春园侍卫喘息着赶上来:“四爷,不好了。太妃娘娘被烫伤,德妃娘娘要您立刻回去。”
四阿哥又是欢喜又是担心,她竟然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微微一笑,四阿哥从容说道:“太子是君,胤禛是臣,太子召唤胤禛不至,是不忠。然,皇上是君是父,太妃是长辈,胤禛受皇上之命照料太妃起居,如今太妃出了事故,已是胤禛失职,再不赶回善后,实属不忠不孝。你们将这些话转告太子,太子必能体谅作臣弟的苦心,不会为难你们!”
不等郑申等人有所动作,四阿哥已在三名侍卫的簇拥下,脱围而出,往畅春园驰去。
没两天,传来消息,索额图被□□,太子受了皇上一顿训诫。德妃心惊肉跳,后怕之余,把楚言找去细细抚慰叮咛,又赏赐了一番,感谢她救了四阿哥。
要说起来,真正救了四阿哥的是畅春园的宫女翠喜。翠喜容貌清秀讨喜,人也乖巧,不甘长期被埋没在畅春园,找了个机会在太妃面前卖乖,入了太妃的眼,调到身边服侍,却得罪了太妃身边几个年长的宫女。给太妃端药是个苦差事,几个大宫女就让给了她,又在药汁还烫的时候送进来。翠喜没有经验,就这么端了上去,太妃伸手一触缩回,一边斥骂一边劈手打翻托盘。太妃不过是衣服上溅了几滴,翠喜却是实实在在被那一碗热汤兜头浇下,从此只能躲在畅春园某个角落,黯然度过余生。
楚言听到消息,灵机一动,急匆匆跑去,做花容失色状,夸大其词,骗那个不知底细的侍卫跑了一趟,翠喜的“功劳”却是无从提起上报。
事后,四阿哥来道谢,给了点小恩小惠,却不肯免去抄书的责罚,反而板着脸教训了她一顿。可见好人轻易做不得!楚言极为不满,转念一想,这次靠她的破烂历史知识救了下任皇帝,未来也许能讨个人情,更重要的是眼下还清了人情债,至少还掉大半,从此不欠他什么。
这一年注定是多事之夏。康熙回京转了一圈,处置了索额图,立刻掉头北上。裕亲王病得厉害,康熙在京时多次探望,又命八阿哥放下其他差事,专心侍奉裕亲王。在所有人关注裕亲王病情的时候,恭亲王却先驾鹤西归。康熙传旨在京的皇子每天会齐了,去恭亲王府上香守灵,外加安慰家属。倒是太妃在畅春园住了一阵子,每天发几通脾气,越活越精神,听说京里出了这么多大事,清静不住,正好四阿哥不能留在畅春园,干脆也搬回紫禁城。
楚言不在这段日子,冰玉闲来无事,当起了孩子王,常常带着密贵人的三个儿子玩。十七阿哥没有别的伴,就做了十五阿哥十六阿哥的跟屁虫,虽然时不时被欺负一下,仍是兴致勃勃地参与每一个游戏。
十五阿哥十六阿哥跟康熙去了塞外,眼前就只剩下十七阿哥和十八阿哥。孩子的笑声总是分外招人喜欢,何况是在这寂寞的御花园里。各处的太监宫女变着法儿地放下手中的活计,往这边凑,以难得的轻松愉快,看着两位阿哥玩耍。
白白胖胖,胳膊腿短短,走路摇摇摆摆,见人开口常笑,极得皇上喜爱的十八阿哥摄取了大多数人的视线。挣开奶娘的手,十八阿哥口齿不清地追着冰玉跑:“比比,抱抱。比比,抱抱。”
楚言坐在花坛边沿上,有些怜悯地望着十八阿哥。她一直喜欢小孩,却从来不逗更不抱十八阿哥,因为知道历史,知道他将要夭折,知道他是倒太子的小英雄一号,更多的是同情和一点敬意,没法喜欢疼爱。
有时她也会希望自己不是未来人,没有那一点对命运的预知,仅仅因为眼前的快乐而快乐,仅仅用眼前的一切来判断未来。目光瞟过远处亭子里的女人,叹息地摇了摇头,作为亲生母亲,密贵人和勤贵人却只能坐得远远的,遥遥观看爱子嬉戏,以解相思之苦,还要作出偶然遇上的样子。宫里的制度真是变态!目的就是培养出冷血无情的怪物?
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袖,楚言扭头一看,十七阿哥正怯怯地站在她身边,羞涩地笑着,眼睛里满是希翼期盼的光芒。那次落水事件以后,她和十七阿哥之间好像建立了一种缘分,在生母和乳母的鼓励下,十七阿哥对她表现出异常的依恋和信赖。在宫里生活了几年,她完全理解成年人的用意,勤贵人身份不高,也不得宠,连带十七阿哥也不受重视,与楚言亲近倒有可能提高他的可见度。
她无法指责母亲的一点私心,也无法抑制自己的一点私心。十七阿哥的未来远比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十八阿哥光明,他将是雍正朝的一位重臣,纵然她眼下与四阿哥十三阿哥的关系不错,又何妨多一条路?而且,十七阿哥的目光总会让她想到多年前,这个皇宫里,也曾有一个小男孩,盼望着一丝关注,却总是失望。手机端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温柔地笑着,楚言轻快地问:“十七爷?”
十七阿哥从身后拿出一张画:“给你看这个。”
“十七爷画的?好棒哦!这个小人是十七爷,这个大人是勤主子,是不是?十七爷拉着勤主子的手,做什么呢?十七爷找到好东西,要让额娘看,是不是?”
十七阿哥呆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生母的方向,突然明亮地笑了起来,清脆地答道:“是!”
“十七爷画得这么好,一定要给勤主子看看,勤主子必定喜欢。”
“不好,额娘会哭。”
“勤主子不是哭,是欢喜得流泪。大人高兴极了,也会流泪。”看出他的迟疑,楚言悄声征求:“要不,奴婢替十七爷收着,回头交给勤主子?”
十七阿哥点点头,开心地笑了:“我再画一张,给你画,你想和谁画在一起?”
“我啊,想要——”想起自己小时候画过好多一样的画,爸爸妈妈,中间一个她,她拉着爸爸妈妈的手,一起去各种地方。真希望有一天能见到同样的画,出自另一个孩子的手,她就是画上的妈妈,与心爱的男人眼神交汇,手中牵着他们的孩子。
“给太子爷请安!”“太子爷吉祥!”
楚言惊醒,连忙低头下跪,想把自己淹没在请安的宫人之中。
太子阴沉压抑的目光由上而下,扫过乌压压跪成一片的人群,脸上浮起一丝得意一缕惆怅。远处的密贵人勤贵人也赶过来行礼,年幼无知如十八阿哥也迫于乳母的掌力,低下了头。
“你们玩得挺快活啊?不知道恭亲王薨了?不知道宫内不得喧哗?是谁带的头?哦——我说谁有这个胆子,原来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宫人往两边一让,太子看见冰玉,再四下一望,不费劲地找到了猎物:“佟楚言,你过来!”
楚言哆嗦了一下,很快站直:“太子爷有何吩咐?”
“吩咐?没有!本太子不敢吩咐你!只有几句话要问,你,跟着来吧。”太子的脸色更加阴翳,冷冷一甩袖子,回身就走。
看见楚言脸色发白,冰玉满眼焦急,不顾乳母杀鸡抹脖子的手势,十七阿哥鼓起勇气,上前两步:“二哥,楚言她——我——”
太子眯起眼,上下打量着十七阿哥,语气中透着森森寒意:“怎么,小十七弟,你也要与本太子作对么?”
勤贵人慌忙膝行几步,过来拉住十七阿哥,哀声央求:“太子爷,十七阿哥还小,不懂事!您别同他计较。”
太子冷哼一声,十七阿哥还想说什么,楚言连忙对他安抚地一笑,无声地说了一句“没事”。
太子身后过来两个太监,一左一右,竟是要来拖她。楚言冷冷一瞟:“我自己能走,不劳费心。”
太子挖了她一眼,径自往毓庆宫而去。楚言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到了毓庆宫,就被带到那间书房外等候太子召见。那个太监示意她应该跪下,楚言冷冷掉开头,不予理会。想起上一次在这里等候太子召见,她是刀,夹着哀兵的士气,盘算着为民除害,这一次,她是鱼肉,总之是等待宰割,何苦先把自己弄成一团泥。那些人到底对她的身份有些顾忌,没敢来横的,只当没看见。
过了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个宫女示意她进去。楚言深吸一口气,在衣服上擦擦手心的汗,强作镇定地迈进了门槛。
门在她身后关上。楚言眯了眯眼,努力适应室内的昏暗,发现太子正坐在书案后,阴沉地盯着她看,不慌不忙走上前跪下行礼。
太子沉默地望着她,楚言只好继续跪着。
终于,太子开了口,声音喜怒难辨:“好样的!这宫里再没有第二个女人有这份胆气,怪不得我那些兄弟都被你耍得团团转。”
楚言一声不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这个罪名根本无从辩起。
太子拿起什么东西把玩着,好一会儿才问:“自你进宫,本太子对你如何?”语气中仍听不出情绪,但楚言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很好!恩宠有加。”
“你又是如何回报本太子的?”
“奴婢侍奉太后,尽心尽力。”
“侍奉太后尽心尽力。”太子冷冷地点点头:“那么,侍奉老八呢?”
楚言心中一阵厌恶,就像是有人举着一只苍蝇,逼着她吞下去。努力忍耐着,保持声音的恭顺:“奴婢视八阿哥与诸位阿哥一样。奴婢身处禁宫,洁身自好,断不敢自寻死路。”还真幸亏胤禩的远见和忍耐。
“洁身自好?”太子突然把手中的东西一扔,指着她逼问:“你的心呢?你的心在谁身上?你是孝懿皇后娘家侄女,太子妃娘家表妹,从你入宫,本太子就没把你当外人。当初你受人欺负,是谁给你撑腰?你在宫里胡闹,闯出大小祸事,若不是有本太子庇护,你能平安无事?你几次冒犯本太子,念你年幼无知,本太子不计较,谁想你越来越不知好歹,更被老八蛊惑利用,处心积虑与本太子作对!你说,我该不该饶你?”
楚言平静地回答:“太子爷对奴婢的恩德,奴婢谨记在心,一时也不敢忘记。奴婢年幼无知,有时不察太子爷的意思,杵逆了太子爷,还求太子爷念在奴婢无心之失,宽大为怀。至于说奴婢被八爷蛊惑利用,存心与太子爷作对,奴婢实在冤枉!”
“冤枉?!”太子冷笑,起身向她逼来:“你和老八的那点事情,自以为私密,以为真没人知道么?”
“太子爷该不是想说,奴婢与八爷勾搭成奸吧?皇上曾授奴婢特旨,如果奴婢与八爷有私,何不求皇上赐婚?放着正经主子不做,还呆在宫里?”
“我那八弟怀的什么心思,本太子猜不出来,也懒得费劲。不过,我那八弟手段高明,可是有目共睹。至于你——”太子高深莫测地笑着,俯身摄住了她的下巴:“本太子爷看不透。你不嫁老八,是怕了他家里的母老虎,是嫌他出身太低,还是另有所图?你留在宫里,是为他笼络人心,还是什么?你们佟家想要再出一个皇后,是不是?何必舍近求远呢?”
一双大手在她脸上游走,一个猥亵的声音暧昧地响起:“你的容貌算不得极品,可这身肌肤,当真让人爱不释手。还有这个火辣辣的性子,更是独一无二,让人挪不开眼。这么一朵带刺的玫瑰,老八竟能放手让你留在宫里?他不知珍惜,何不让本太子来疼惜你?以你的身份,怎能屈居贝勒府的侧福晋?我给你该有的名分,只在太子妃之下。等到本太子登基,自会废了她,立你为后——”
楚言厌恶得欲呕,两手在袖中紧握成拳,不住地做着深呼吸,提醒自己忍耐,忍耐,就当遇上了一条爬虫,被骚扰一下就过去了。
那个人显然错误地理解了她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咸湿手又往下移动两寸,挑逗地磨蹭着。
“啪!”一声脆响。楚言直愣愣地和太子对视三秒,才发现她破功动手了。
太子脸上恼羞成怒,眼中怒火滔天,伸手摸了摸脸颊,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自寻死路!本太子成全你。”
楚言自忖必死,指望她那个懦弱的远房表姐来救她,无异于做梦。此人暴虐残忍,能求个痛快已经不容易,就算侥幸出了这个门,殴打太子,以下犯上,也是重罪,就连太后也护不住她。与其受刑受辱而死,倒不如激怒他,求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打定主意,把胆气发挥到十二分,跳起来指着他,破口大骂:“你龌龊!下流!人渣!身为人子,你眼中没有君父,枉费皇上宠爱教养,殷殷期待,你不配!身为人兄,你不知友爱弟妹,只会以大欺小,仗势欺人,你不配!身为储君,你心里没有天下百姓,只知蝇营狗苟,争权夺利,偏信小人,你——”
太子双目赤红,一脚把她踢倒在地,接着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疯狂地卡住她的脖子收紧,咆哮着:“闭嘴!你这个贱人!本太子杀了你!我是太子,万人之上的太子!老八算什么东西,也敢与我争?你敢骂我,就是犯上作乱!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全家!”
他的手很有力,她能感觉那手指上的板指嵌进了她的身体,她似乎能听见自己的颈骨断裂,她没有挣扎,她无法挣扎,她的精神好似超脱了肉体,等待着死亡。所有的烦恼,所有的为难,都去了吧!
==〉(头顶钢盔):救美英雄稍——后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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