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潼站在卓府大门前,身高约莫有八尺,身着巴蜀丝帛常服。头戴高山冠,留着短的山羊胡。卖力的敲着房门,手都快敲紫了。
他自巴蜀之地赶至此地,那可是相当不容易。他在巴蜀便听说了卓草的事迹,说是献上亩产五十石的祥瑞,有了爵位。是真是假他不知道,可卓正欠他钱那可是真的!
他是当今临邛卓氏家长,为一宗之长。论辈分,他与卓正相当,但他可是卓氏正宗。卓氏本为邯郸冶铁大户,邯郸被破后,他们就被迁至蜀地。卓潼翁媪推着车辇,沿路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其余同宗之人身上藏有余钱,便贿赂稍,便争着送给主事官吏,央求在近处葭萌县安置。唯独只有他翁媪没给,不单单只是没钱,更重要的是其翁觉得蒹葭县不行。地方狭小,土地贫瘠,要什么没什么。
卓翁觉得更远的临邛不同,那里土地肥沃地,地里头都埋着金疙瘩。并且那里的百姓擅于交易,容易做买卖,于是夫妻二人便迁至临邛。十余年来兢兢业业,白手起家打拼出了份家业。
卓潼现在就是临邛卓氏的家长,自幼便展现出不俗的商业天赋。在其翁栽培下,慢慢开始执掌整个卓氏的买卖。每年秦国都会要求他们铸造兵器农器之类的,论炼铁冶铜秦国鲜少有人能比及。
五六年前,他在南郡做买卖恰好碰到了卓正。二人拿出验传后,发现竟然还是本家。卓正是能说会道各种恭维,让卓潼相当高兴。到后来卓正说有笔大买卖,可惜手里没足够的资金运转。
卓潼听到后顿时就来了兴趣,他这人别的不多就是钱多。两人一拍即合,卓潼出钱,卓正出力。事成之后卓潼的本钱如数奉还,赚的钱三七分成。为此卓正还立了契卷,扬言一年后必能还清!
于是乎一年之后又一年,现在都tnd过去五年了,半毛钱都没看到。起初卓潼还能找到卓正的消息,再往后是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卓潼经过多方打听后,最后才知晓卓正竟然跑路回泾阳了!
本来念在同宗同族的份上,其实卓正好好说他也能宽限几年。他财大气粗,还真不在乎这几千钱。只是他没想到卓正直接人间消失了,连他的信笺都不回,这他哪能忍得了?
没办法,这年头的交通通讯就是这么不便。从蜀地临邛至泾阳,他足足赶了大半个月的路。沿路还险些遭遇流匪,得亏有家将护着方才没事。沿路颠簸,卓潼是越想越气,恨得是牙痒痒。
特别是他听到越来越多关于卓草的传闻,说他出生便能人言为自己取名,还手握祥瑞。这红薯亩产过五十石还能酿酒,酿造的黄酒更是风靡咸阳,备受勋贵争夺。又或者是献古宋留下的洗冤书,为天下令史之表范,专为死者洗刷冤屈。论地位,甚至是堪比内史腾颁布的《为吏之道》。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主要是他听说卓草爵至官大夫,并且提前正冠,还立了宗祠祷祀。从今往后,泾阳卓氏才是秦国卓氏正宗!
坏了!他们成旁支了?!
新账旧账一起算,他能不生气?
卓潼也同样是有爵位的,昔日他纳粮千石便得个公士爵位。和卓草的相比起来,那简直就是连渣渣都不如。况且他这消息资讯也该更新下,卓草现在可是爵至九级五大夫,就是县令喜也不过是公乘爵位而已。他在泾阳说自己爵位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
嘎吱嘎吱!
房门徐徐打开。
蒙毅望着眼前中年人,面露几分不解。
“汝是何人?”
“临邛卓氏,卓潼!”
“不认识。”
蒙毅哐当声便将房门关上。
碰了一鼻子灰的卓潼人都傻了。
还带这么欺负人的?!
要不是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他早就直接告官咧。以他在临邛的地位,要弄死个卓正那真的和玩一样。卓潼好歹也是当地冶铁大户,和当地郡守县令那都有些关系,并且经常与铁官长打交道。
贾人地位的确不高,可他们背后往往都会有保护伞。有权则可谋利,有利则可得权。不带夸张的说,大半个临邛那都是靠着卓潼吃饭,他在民间威望更是极高。
“开门!开门!”
“再不开门,老夫就报官了!”
“卓正你有本事借钱,你有本事开门呐!”
蒙毅黑着脸只得再次开门,眼神中透着几分杀气。他心里头大概也都已猜到,想来是债主上门了。钱财方面他们是无所谓的,该给多少就给多少。可他若是识破秦始皇的身份,那岂不是糟了?
若是如此,那卓潼就是死都无法挽回损失!
“汝勿要再嚷嚷!”
“???”
卓潼顿时就怒了,这还怪他?
老子是来讨债的,不是来当孙子的!
“至于这钱,过几日自会有人还你。”
“放屁!给我开门!”
欠卓潼钱的人很多,他这次来不光是为了要债,还有便是关于泾阳卓氏私立宗祠这事。这要放早些年的时候,怕不是要被家法处置。泾阳卓氏终究只是庶出,只是旁支,哪来资格说自己是卓氏正宗?
“都来看看咧!”
“堂堂乡啬夫,欠债不还!”
“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
卓潼干脆往地上一坐,放声嚷嚷着。沿路过往的黔首听到后皆是凑了过来,指指点点。吃瓜看戏,这可是优良传统。只不过,这票看客免不了还要指指点点。
“卓君欠他钱?这老小子不是来讹人的吧?”
“还用问吗?草怎会欠他钱?”
“听口音就是外乡人,肯定如此。”
“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无非就是来讹人的。”
“也就看草性格和善,换做别的乡啬夫先把他给扣起来!”
“就是就是,呸!真是无耻之徒!”
嗯?
卓潼也不闹腾了,有些怀疑人生。
他这剧本不对呀!
按理说边上被欺压的老百姓,不该跟着附和吗?
看看这府邸之气派,比他们的还好!
这得花多少钱?
……
“别嚎了,进来吧。”
蒙毅打开房门,略显无奈。他也没法子,卓草就在后头揣着手嘞。他要是再不开门,怕是就要有袖箭射来。
“哼!”
卓潼自地上爬了起来,拉着还流着青鼻涕的稚童朝府内走去。秦始皇端坐于庭院中间,卓草和扶苏分别坐在左右两侧。饶是秦始皇,此刻心里都有些忐忑,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好你个卓正,可让我找到你了!”
卓潼上前便要去抓秦始皇,只是被蒙毅拦下。这小子要想找死就直说,他保证成全这家伙。只要秦始皇一声令下,几十个玄鸟卫蹭蹭蹭的就能自房顶出现,顷刻间便能把卓潼射成刺猬。
秦始皇轻轻咳嗽,示意蒙毅勿要阻拦。
“你是?”
“卓正!汝休要装模作样?”卓潼恨得是牙痒痒,“五年前,你在南郡找老夫借了五千钱。老夫念在你与我同宗,便将这钱借你。汝说的好好的,一年内便将本钱还我。现在倒好,足足过去五年也没看到一个字儿!”
“这可是当时立下的契卷,还有你的名字!”
卓潼自怀中取出契卷,脸色铁青。
“嘶……额想起来咧!是有这么回事!”看到上面的名字后,秦始皇顿时做出幅恍然大悟的模样,略显尴尬道:“这些年走南闯北事情太多,再加上这契卷额当时不慎遗失,所以忘了这事,还望见谅。”
卓草就静静的看着这幕也不生气,只是心中的疑虑也打消几分。别人兴许会认错,但是债主绝对不可能。当初也有人欠过他的钱,过了十来年他都还记得。一见面,他就立马认了出来。
至于欠债?
他这傻老爹借钱不是基本操作?
私以为他前往南郡的本钱是从哪来的?
在乡亭内是东拼西凑,卓礼把家里头养了大半年的母羊都给卖了,才凑齐了本钱。到最后,还是卓草还的债。没办法这年头欠债还钱父债子还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他不还也不成,秦律可摆在这。
区区五千钱而已,算不得什么。
若是他这傻老爹不借钱,他才觉得奇怪咧!
卓潼喷完了气也稍微消了些,转过头看向扶苏,“想必这位便是草儿吧?吾是临邛卓氏家长卓潼,吾翁便是卓氏宗长。昔日吾与汝翁也算是关系不浅,沿路也听过不少草的事迹。”
“……”
“……”
“……”
扶苏茫然四顾,这家伙认错人了吧?
“咳咳!他才是吾儿。”
秦始皇指了指卓草。
听到这话,扶苏当场就自闭了。
“额?咳咳咳!”卓潼略显尴尬,“见过卓君。”
论官职爵位,卓潼作揖行礼不算过分。毕竟卓草现在不是临邛卓氏的人,公对公私对私,卓潼若是不行礼便等于是对卓草不敬!
卓潼随着年纪大了,其实他有些老花眼。因为真要论神情容貌的话,其实卓草还真的是更像一些。扶苏长得极其俊美不凡,在当地可都是出了名的大帅笔。没事还操琴击筑,风度翩翩儒雅不凡,不知多少年轻女子对其暗送秋波。
“卓伯无需多礼。”
卓草也是站起身来,论辈分他称呼卓潼为伯并不过分。如果还是几十年前的邯郸卓氏,他还没这资格如此称呼。庶出就是庶出,和嫡出压根就不是一个阶级的。
庶出也就稍微比仆人稍微强些,脏活累活都得他们去做。若是某日嫡出突然对庶出极好,那么不用考虑,这庶出八成是要被拉出去挡枪背黑锅咧。
“可有验、传?”
“有!”
卓潼来的时候自然都已备好。
核验后,卓草便点头还给卓潼。望着契卷,缓缓道:“这钱既然是吾翁所借,那自然是要还的,借了足足五年时间也太说不过去了些。只是吾翁便是如此,极其不成器,更无经商的本身。一走便是十余年,却只是背了一身的债。”
当初卓草刚穿越来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是富二代能坐享其成,结果是tnd负二代!他要是不努力挣钱,早就饿死了。
“这五年来算上利息,还让卓伯大老远过来趟实在是说不过去。这样,我还卓伯万钱,此事就一笔勾销。如何?”
“万钱?!”
嚯,这位贤侄还真是阔绰!
“卓正,我恭喜你发财了!”
“呵……呵呵……”
秦始皇略显尴尬的笑了笑,他心里头是把卓正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这家伙可真是被死不足惜,就这么当父亲的?自己欠了一屁股债,在外面逍遥快活。等到彻底没钱绷不住了,然后让自己儿子还债?
只不过有时候细想,他好像也没强到哪去……
坑娃的本事,那是真的半斤八两。
卓草愿意出双倍的钱,主要也是想把这事给了解。他现在是出尽了风头,按喜君的说法有诸多御史博士对他皆是不喜。皇帝寿宴后,他是真正的名动咸阳。能让长公子右丞相等人相助谏言的,整个咸阳又有几人能做到?
主要还是他现在风头正盛,短短半载便已爵至五大夫。这份成就,已经超越了诸多老臣。他们被如此压制,心里头焉能服气?
喜的意思很明确,让他最好别太张扬免得惹来麻烦。好好做事便可,如此旁人也抓不到他的把柄。特别是赵成因为他的缘故被挖了鼻子流放至蜀地,赵高对他可是恨得牙痒痒。
喜对赵高也是有所了解,这人城府极深。有仇必报,行事作风不择手段。其出生自隐宫本该世世卑贱,只是赵高为了出头拼命钻研学习,方才有所成就。
卓草也觉得并无不可,虽说他现在爵位高的很,还得到皇帝器重,可他在朝中终究没什么认识的熟人帮衬。在这世道以独夫之力,就别想走的太远。至于他这傻老爹所言,他是素来未曾放在心上。
“贤侄,你竟如此大方?”
“卓伯千里迢迢至此,也不容易。”
“善!”
卓潼随手将契卷放至桌上,眼神示意下,身后家将当即拔剑将这契卷劈成数块。如此,这契卷也就没用了。
“卓伯此为何意?”
“哈哈哈!”卓潼爽朗大笑,“你我本就是同宗同族,这区区万钱算不得什么。况且,吾听说你经商有方,在关中内可是颇为出名。所酿草酒,吾在临邛都听说过。吾也曾尝过半杯,的确是堪称佳酿。另外种则是酒液清澈冷冽,品之则辛辣无比。”
这里提一嘴,现在黄酒和白酒都被统称为草酒。这是秦始皇亲自赐的名字,并且将之命为秦国国酿。昔日秦国所酿的是醴浆浊酒,是出了名的难喝,被六国名仕所厌弃。现在有了草酒,老秦人的腰杆子都更直,看谁以后还敢说咱秦酒不好喝!
卓潼这话一说,他的真实目的也已昭然若揭。他来这可不光光是要债,更是来做买卖的。卓潼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眼光狠辣独到的很。只要能取得草酒配方,卓氏在蜀地会更为富裕。区区万钱,他怎会放在眼里?
况且,他言外之意还在拉近乎。
这都是商贾极其常见的套路,杀熟!
卓草闻言则是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卓伯有所不知,我泾阳卓氏现与临邛卓氏毫无干系。昔日卓氏自邯郸迁至临邛,吾大父也想前往临邛。是你们不带他们,也是你们说吾大父不配。最后害的大父被充作流民,迁至泾阳。”
大父也就是爷爷的意思。
这都是上上一代的事了,泾阳也就卓礼等几位老人知晓。每每想到,卓礼都会眼眶泛红。对卓氏而言,庶出那连狗都不如。大难临头,又怎会管他们的死活?
当初他们刚迁至泾阳,处处被人针对。连饭都吃不饱,只能刨草根吃。最后实在是没法活命了,卓礼便与其大父共同上战场搏命。背着半袋子的锅盔,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只是,最后卓草大父战死在沙场,而卓礼落下病根回至泾阳。自那后,卓氏才算是勉强在泾阳扎根。现在倒好,卓草爵至五大夫,卓潼便上赶着跑过来认亲戚,哪有这么好的事?
“唉,这都是上一代的事了。”
“那也是你临邛卓氏的问题。”
卓草没让人把他赶出去就算给面子了,他最看不起这种人。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可要知道锦上添花,永远比不得雪中送炭。他泾阳卓氏已立宗祠,相当于是和临邛卓氏划清了界限,从今往后井水不犯河水。
至于卓潼说的更是屁话!
什么叫上一代的事?
上一代的事,就和你没关系了?
要是再过几代,是不是就当无事发生了?
不管怎么算,这都是你临邛卓氏欠我们的!
昔日他大父等卓氏庶出遭受的苦难,都是临邛卓氏所害。就算不肯带上他们去临邛,也大可找官吏说两句,让他们不至于被充作流民!要不是泾阳缺人,他们只会被贬为城旦舂,甚至要拉去运送粮草!
如此,卓草怎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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