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顾双仪睡得正酣时突然被祁承淮弄醒过来,睁眼就看见他放大的脸横在面前,将她唬了一跳,“……哇,你要吓死我了。”
“胡说八道什么,快起来,我们回去了,再晚客人都要上门了,难道让客人等主人?”祁承淮掐了一把她的脸,没用力,倒是两根手指合起来搓了几下。
又似贪恋她面上的温暖和软滑,顺势就捧住了她那眼睛又合上了的脸,低声哄道:“起来了,好不好?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吃呢。”
“我又不是鸟儿。”顾双仪挣开他的手,翻了个身又躲进了被窝里,“困死了,要睡觉!”
祁承淮又哄了一阵,见哄不住,一时就恼火起来,二话不说的扯开了她的被子,将人硬是拦腰抱了起来,一面往外走一面道:“你睡罢,我帮你刷牙,但是肯定是会痛的,你不要叫,要是叫了痛,我就打你一顿,你看我敢不敢。”
“……你快放我下来!”顾双仪听见他恨恨的语气,有些怕他说到做到,便挣扎着下地,一面往洗手间去,一面嘤嘤嘤的埋怨,“祁承淮你这个死人!昨晚不给睡早上也不给睡,还敢打我,小心有雷劈!”
祁承淮闻言哽了哽,面皮有些发红,咳了两声权当没听见过她的话,一言不发的去准备早饭。
吃过早饭之后顾双仪去换衣服,因是参加寿宴,她便选了一套水红色的呢子连衣裙,外套则是米色绣垂丝海棠纹案的样式。
祁承淮照旧是坐在玄关处的换鞋凳上等她,面前摆了一对黑色的羊皮长筒靴,不知哪一天起他就有了这样的习惯,两个人一起出门时,若是他快一些,一定在门口准备好鞋等着顾双仪。
顾双仪走近过去,抬脚任由他给自己穿上鞋,嘟囔道:“我这个星期一个懒觉都没睡过呢,明天还要去值班。”
祁承淮站起身来,转身在鞋柜上的小竹篮里拿了钥匙,淡声道:“那也没办法,谁让你今日是主人家呢。”
顾双仪愣了愣,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了,只是她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主人家了。
开车返回祁宅的路上,祁承淮抽空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副驾上的顾双仪,她正低着头玩手机上的奇迹暖暖,绾好的发上一根黑檀木簪子,簪头是一朵以珍珠做花蕊的纯银玉兰花,下头坠了一颗龙眼核大小的彩色琉璃珠,偶尔在空气中轻轻的晃几下。
她倒是一点都紧张了,好似所有的紧张都在过去的几天内逐渐消化完了一样,祁承淮想到这里忍不住勾了勾嘴唇。
他们回到祁宅,是上午九点出头的光景,客人都还没来,只有一位和祁家关系极密切的祁父的学生胡徳庸带了妻子来帮忙,因为陆晗身怀六甲身子愈发笨重,一手安排宴席的祁母有些独木难支。
进了门,祁承淮先喊了一声:“胡师兄,早上好。”
胡徳庸放下手里的果盘,过来接了他手里的东西,笑道:“师母和你师嫂在厨房帮忙,老师和老爷子在书房说话,你要不要去找他们?”
祁承淮摇了摇头,还未说话,他便看了一眼顾双仪对他道:“这是你女朋友罢,师母说你要带女朋友回来吃饭,我们都很高兴。”
祁承淮笑着应了声是,又拉了顾双仪在身边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听闻说胡徳庸是国内著名的呼吸科专家时她也不太惊讶,毕竟祁承淮的父亲就是搞呼吸出身的。
等胡徳庸又返回厨房,祁承淮拉了她出门,这才看清了这幢青砖白墙的老民居的全貌。
前院的一侧是假山盆景,下头是直径一米大小的圆形水池,养了些锦鲤,水池用栏杆围着,地上放了装有饵料的小盒子,池子后面不远是一个休憩用的小亭子,连着一条走廊挨着墙边直接通到后头的院子去。
与假山相对的另一边,只有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圃,种了各色花卉,万年青一点红鸡冠花都是有的,毫无章法的种着,一看就知道是主人随意种下的,其余的空地则是用做了停车。
院子的中轴线上是两层的主体建筑,青砖白墙的风格一以贯之,精巧淡雅,抬头看去,能看见石雕漏窗和木雕楹柱与建筑物融为一体。
顾双仪立在水池旁,听祁承淮说着这幢住了四代人的老房子,“……太爷爷中年时住进这里,后来被毁过,又千辛万苦的重建起来,原来没有二楼的,后来市政动迁要往里挪地,就拆了后面的厢房改成院子,又加盖了二楼。”
过了一会儿俩人又回屋去,一进门,顾双仪就看见太师椅处站了个端着紫砂壶的老人,他另一手拄着拐杖,问旁边的胡徳庸:“小胡,承淮哪里去了,不是说带了孙媳妇家来么?”
胡徳庸年纪比祁承淮还大些,听到老爷子叫自己小胡倒是不觉得别扭,毕竟那是前辈,又是老师的老父。
他抬了抬眼望向门口,笑着应道:“这不回来了么,就在您身后呢。”
老爷子慢慢转过身来,盯着顾双仪看了半晌,冲她招手道:“来来来,小姑娘来让爷爷瞧瞧,哎呀脸圆润得有福气。”
顾双仪一哽,有些赧然,祁承淮倒是忙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极小声的安慰道:“放心,没胖。”
说罢便拉了她走过去,俩人一齐给老爷子道贺,顾双仪恍惚间想起刚认识时在卢主任儿子婚礼那次的场景来,亦是他拉了自己去给卢主任道喜的。
因第一次上门,顾双仪做足了乖巧温顺的模样,只是在祁父出来时眼神倏的发亮,只要他一说话她就要看过去,直把人看得有些心里发毛。
祁父拉了祁承淮到一旁装作讨论问题似的,低声问道:“双仪这是怎么了,我哪里不对么,怎么一直看着?”
“……我昨天跟她说了你**时的事,可能她……特别崇拜你。”祁承淮清了清嗓子,心里有些无奈和好笑,他也是才发现顾双仪的反常,明明昨晚还不是这样的。
但话说回来,昨晚他也没那闲功夫来发现她的失常,光顾着边吃醋边和她妖’精打架去了。
等陆晗从楼上下来,顾双仪的关注点好歹转移开了去,两个人一个是孕妇一个是第一次上门,什么活都不用干,索性坐在一起磕着瓜子聊天。
顾双仪看着旁边的大肚子问陆晗:“上次说的鸭子肉粥你吃了有作用么?”
“哦……有用呀,没那么烦躁了,小腿看着也没那么肿了呢。”陆晗想了想才应道,又问了几个食疗的方子,怀孕到了后期愈发不能轻易用药了,她时时都要注意不能让自己生病了。
寿宴开了四五桌,请的是市里有名的厨师来掌勺,摆在了后院,顾双仪坐在祁承淮旁边,视线飞快的扫过来客的脸,又听见他们互相的寒暄,认出了好些个业内大名鼎鼎的人物来。
她再看向祁承淮的时候,终于真的意识到,他与她是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的,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大约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坐在这里。
祁承淮侧了侧头,见她有些发怔,便将剥好的虾肉放到她的碗里,压低了声音关切道:“怎么了,是没胃口?”
顾双仪闻言回过神来,望着他的脸又看了几眼,抿着唇嗫嚅着道:“我在想,你这个金龟婿大约是不好嫁的。”
她头一次开口说这个嫁字,却是在这样的场合,用着怀疑犹豫的语气,让祁承淮顿时心里一突。
但他还没说话,就听见祁母冲他哥道:“承洲你别只顾自己吃啊,把芙蓉鱼片给你媳妇儿端到面前去,一点都不上道,吃完饭再削你。”
“哎呀别别别,太后您息怒,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啊我。”祁承洲咬着筷子,把芙蓉鱼片跟四季豆鲜百合炒掌中宝换了个位置,嘴上含糊着讨饶。
老爷子笑眯眯的跟来敬酒的学生碰杯,然后一杯酒倒进了肚子,几轮下来面色就有些红,祁母笑骂道:“爸你就敞开了喝罢,喝了这一回要等下个月了。”
“哎?不是每天有两杯的么?”老爷子端酒杯的手抖了抖,颇有些大惊失色的感觉。
“一天两杯,您数数刚才您喝了多少杯?”祁母笑着睨他一眼,毫不客气的道,“呐,过寿喜庆归喜庆,有些规矩不能破,这是为您好是不是?”
顾双仪好奇的看着他们的言语来回,转头见祁承淮一脸的习以为常,眨了眨眼就要开口问问题。
“家里就这样,多回来几次你就习惯了。”祁承淮好似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似的,还没等她问就先解释了。
顾双仪愣了愣,随后点点头,看着老爷子端着酒杯改为小口小口抿的动作,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的又松了口气。
晚上和祁承淮离开祁宅返回他们的住处时,她透过车窗看见在不断倒退的路灯,和那路灯下被黑夜笼罩的院门,突然便道:“祁承淮,我那句金龟婿不好嫁的话,现在要收回来。”
祁承淮惊讶的看了她一眼,随即猛地一刹车,汽车轮子与地面擦出“吱”的声响,不待车子停稳就转身将她拉进了怀里。
顾双仪被他一连串的动作惊住,半晌都回不过神来,能开口说话时发觉安全带已经被他解开,自己整个人都坐进了他的怀里。
“……怎、怎么了?”她磕磕巴巴的问道,又忙不迭的看窗外,怕有人经过引起什么误会。
祁承淮将脸埋在了她的肩窝里,环住她脊背的手有些发抖,好半天才回道:“弯弯,你吓死我了。”
顾双仪先是一愣,继而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心头一颤,居然是酸涩多于羞赧。
“祁承淮,只要你不嫌弃,我一直都陪着你好不好?”她听见自己这样说,好似不受控制的声音。
可是啊,这世上有多少真话就是这样说出来的,不假思索的话,有时却是内心最深处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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