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帐外林七请示:“公子?”
吴亥睁开了眼:“进来吧。”
林七进来行了一礼:“公子,您吩咐的事已经确认无误了。”
吴亥点头,末了问林七:“城中左右护军、府衙余兵、城南暴徒,以及我交给燕王的兵,共有五股势力,你觉得,燕王需要多久能拿下这座城?”
林七不知道,故而不答。
吴亥浅笑:“最省心的方法,是等在城外,让里面的人先厮杀,待四拨势力消耗的差不多了,再率军攻城。”
这,才是吴亥最原本的计划。
他弄清楚琅琊城中可用的势力,无论官匪,他都勾结、利用、挑唆,将这五股线绑在一起,连向同一个终点。
等到时机来的那天,便可以像现在这样,发动变动,摧毁青州郡守。
时机是什么时候?本来是安燕交战的时候。
种种情报,吴亥能拿捏确定的是,一旦安燕交战,姑苏王室就会拿下徐州,顺势起来反安。
那时吴亥要做什么?那时吴亥要回姑苏。
吴亥终究是需要兵马的,可是他哪里来的兵和马?像燕燎那样占据州府,屯兵?
那太慢了,且太招摇,势力弱小,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吴亥一开始想的,就是带着皇室血脉回到姑苏。
皇室血脉是“清君侧”最好的旗帜,吴泓晟是聪明人,当然不会拒绝这份礼物。除此外,吴亥还有其他筹码,可以用来和吴泓晟谈条件。
而现在,又有了风后传人这一说,吴亥成功拉拢到了谢司涉,于他自己、于回到姑苏,都在原有的筹码上又加了一笔。
身处琅琊郡的这两年,不过是一个垫石,吴亥终究是要去姑苏的,至于青州,从一开始在计划中,吴亥就是准备送给燕燎的。
为什么?
因为燕燎势弱。
倒不是说燕燎弱,只是行军打仗一事,凭借的不单单是主将一人强悍。麾下人手、国中财富、军中兵马、所占地势…种种,缺一不可。
燕燎自大又狂妄,总带着一股神奇的自信心,但吴亥没有这份信心。
大安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姑苏杀出来又是披着羊皮的狼,届时天下群雄四起,燕燎要如何做?
吴亥说:“燕王不会等城中厮杀到精疲力尽才进城,他便是被动,也会想法转成主动。他会身先士卒,直接碾压上去,将所有暴徒压制。因为他要将城中百姓的损失伤亡减至最小。”
林七默默听着,不知该说什么。
吴亥握了支墨笔把玩,淡淡一笑。
这样的燕燎,让他从冀州打到咸安,要打到猴年马月?
这样的燕燎,四方群雄皆起,他的仁慈会为他带来多少麻烦?
吴亥可不想等那么久,他要天下三分,他要用最快的
速度,与燕燎在咸安会面。
手中的墨笔“咔嗤”一声轻响,不小心被吴亥折弯掰断了。
吴亥放下笔,换了一支,扶起砚台蘸着墨水,在纸条上写了什么。
吹干墨后折起来递给林七,吴亥说:“燕王拿下琅琊郡后,回去你把它交给谢司涉。”
林七收下了纸条。
吴亥又说:“燕王若是回来,你便说我违约了。你告诉他,随口答应的事情,当不得真的,这是除了剑法,他教会我的第二件事。”
林七冷汗猛然就流了下来,她可不敢和燕王传达这种话。
吴亥说完便起身出了营帐。
营帐外自暗处走出了三名侍卫,都是林七没见过的新面孔。
吴亥吩咐他们:“把人带上,走了。”
林七问:“公子?”
吴亥:“不急,我先走一步,琅琊城的事情,等你去到姑苏,再逐一报给我。”
吴亥带着这几人,牵马上路,很快离开军营,向着渡口出发。
吴亥安排了商船。
傍晚尚未到王府,见到起了火,他便有了一系列不好的预感,燕燎要跟着他一同回王府,他借让燕燎换套衣服的时间,去对面眼线那里吩咐了商船之事。
琅琊靠海,入海口处津渡,可去往各临河城池,姑苏四通八达,漕运尤其便利,吴亥在两年前就和津渡有了来往。
他当真是在方方面面都做足了部署,吴泓晟的扰乱,并不能动摇他布好的局。
能动摇他的,从一开始,就只有燕燎。
笑意的,震怒的,朝阳下的,日暮下的,燕燎。
凤目幽暗深邃,正像这化不开的浓夜。
吴亥自嘲地往上勾了勾唇,心说便是燕燎扰乱了他又如何,他依然能在短短时间里,将原计划和现状连在一起,稳步地做出每一个新的决策,且一切都很成功。
只是…他料到了燕燎会不喜欢他耍心计,料到了燕燎没准会揍他一顿,却还是没料到…燕燎真的不是个人。
燕燎到底是怎么能做到,前一刻气的跳起来拎刀要杀人,下一刻又和缓着语气,说什么“如果你还愿意,扳指的约定我会记住”的?
燕燎根本就是疯子,丧心病狂,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吴亥冷笑。
没有关系,他会用余生,慢慢和燕燎疯。
他倒要看看,谁比谁更疯。
——
战时的燕燎是什么样子的?
是杀意磅礴的,是骄狂轻纵的。
陌生的权贵,尽管手握兵符,谁又会真心的服从?他们服从的不过是兵符罢了。
直到,黑夜中火光里,这位权贵以绝对的悍勇率先冲在前面,身下战马进入重围如入无人之境,手起刀落间白光红影,直接破了城门。
燕燎挑眉,傲然而立,心说一个个惊讶个什么劲,他先前就是这么杀出来的。
提刀回头,燕燎朗声道:“不伤百姓,只杀暴民,都听到了吗?”
威压,凌厉,仁慈。
被气势所感,被强大所服,心中戚戚的兵士们忽然燃起了热血,这一场战似乎不单单只是在复仇了,还是在拯救城中百姓的性命。
“听到没?”没有人回答,燕燎锐利眸光冷冷扫向惊异的众人。
这下所有人将拳头抵在胸口,高呼:“是——!”
燕燎满意了,举起刀:“攻城!”
高涨的势气或许不是战场上最重要的东西,但也是不可或缺的。
复仇和救人,比起反叛的名义,好像更多了一份救赎的大义。兵士们英勇奋发,在燕燎的带领下,清理残暴之徒,宛如神兵。
地面上角逐争斗,天穹上也争相追赶,靛青追着浓黑,夜幕被黎明替代。天要亮了,琅琊城终于,逐渐又归于安静。
挥刀归鞘,燕燎吩咐下去:“用最快的速度灭火、收拾,免得生出病疫。”
“是!”
一路上跟着燕燎的众兵士还没从激昂中缓过来,听了命令,一个个高喊着应下,还用着杀人的气势跑去灭火收拾残局了。
燕燎:“……”
等燕燎回到白云客栈,在热水中净身,疲惫和酸痛也慢慢散向四肢百骸。
低头一看,心口上的那道伤口果然是最惨的。
燕燎沉着脸,擦干水迹抹上伤药,咬牙包扎。
背后的伤碰不到,燕燎叫来了林二。
当林二拿着伤药,看到燕燎背后惨不忍睹的伤口,吓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林二大骂起来:“这是哪些狗犊子干的!属下碎了他们!”
燕燎苦笑,心说你还真碎不了他。
包扎完伤口更换完衣服,燕燎坐到桌前,在纸上写下无解之毒的解药都有哪些,叠好拿去给林水焉。
林水焉正坐在后院里一张椅子上,院中她离得远远的槐树下,拴着一头黑白相间的狼,且狼毛白少黑多,龇在身上,看上去哪有什么威武凶狠。
林水焉越看越觉得这狼真的惨,每次两个主子打架,它都得跟着受次伤。“你真可怜呀,还变得这么丑丑的。”
白狼蹲在地上,本来是支棱着两个耳朵和林水焉大眼瞪小眼呢,听了林水焉这话,也不知道是瞪眼睛瞪累了,还是听出了话中嫌弃意味,居然把头一转,垫在了两条前腿上趴好,不去看林水焉了。
林水焉笑了:“你怎么这样,是狼还是狗呀。”
燕燎踏进后院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兴致缺缺的狼。
“…”燕燎看的咂舌:“这…这是我的有害吗?”
都快认不出来了!
林水焉心念一动,回答他说:“改名了,现在叫燕熄。”
“什么?”燕燎已经过去按住忽然兴奋起来的白狼,正抖着它两只耳朵揉呢,听到林水焉说了这话,气冲冲地问:“燕熄!?是吴亥那小子改的!?”
林水焉笑得温柔:“他难得孩子脾性一次,你跟他计较这个?”
燕燎手搓狼头,一边回首瞪着林水焉。
林水焉无辜:“又不是我改的名,你瞪我没用。”
薅了薅久违的狼王,燕燎把写着药方的纸条递给林水焉:
“你这毒耽误不起,早点去南疆寻药解毒。若是出了什么变故就去拜访南疆王吧,他是个…很难形容的人,不过,不会见死不救就是了。”
林水焉叹着气收下纸条:“我竟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心。”
林七此时从军营回来,看到正和坊主说着话的燕燎,踌躇着站在院门,不知道该怎么把吴亥公子的话更好地传达给燕燎。
说起来,她是挺怕燕燎的,且一直不明白林二是怎么跟燕燎嬉皮笑脸下来的。
林水焉是个明白人,一看到林七这表情,立时猜到吴亥已经走了。
林水焉笑意淡了几分,对燕燎说:“你眼底都青了,先去休息一下吧,剩下的事,我会让人处理。”
燕燎确实又累又乏,点头道:“让人找一找司马宗,再备几匹好马,小睡一会儿我便启程回冀州。”
支走燕燎,林水焉询问了林七状况。
林七忐忑:“公子带走了司马宗。”
“无妨,外面那么乱,尸骸满地,找不到个人也是难免的。”林水焉想了想,说:“你带上人,分拨潜进姑苏,凡事务必小心小心再小心,替我好好照顾他。”
林七点头。
林水焉:“第一件事先告诉他,狼还活着呢,再告诉他,凤留知道狼被改名了,也没生气。”
林七继续点头。
林水焉托起了腮:“真是操碎了心,除了报仇,我怎么觉得以后的事,多了起来呢?”
看上去似乎是抱怨,嘴角却是向上翘起的。
林七还有些疑惑:“王上和公子之间…真的还能不计前嫌和好吗?”
林水焉坦诚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凤留手心四道指印掐的是真的狠。”
垂下眼眸,林水焉想了想,吩咐说:“得知道凤留到底在纠结什么,能知道因应该就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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