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氏知道秀姑向来一诺千金,她自己也说到做到,不等拿到猪血,就把事情办妥了。她原就长着一张巧嘴,指桑骂槐、含沙射影、胡编乱造都是她全挂子的本事,三言两语就把张硕家择媳的要求传了出去,并且说得珍珠都没脸再跟田氏上张硕家的门。
米氏的言语十分粗俗,让人听了第一遍不想听第二遍。
壮壮是香饽饽,谁都惦记着,自然不想大张里长家一家独占,无不赞同米氏所言。
在米氏之前,田氏和女儿、外孙女已经商定好了,十九日壮壮放假,让珍珠和壮壮在村中巧遇,要么就在张硕家碰面,以珍珠的才貌定会让壮壮心动。
珍珠皮肤白皙娇嫩,容貌标致齐整,莫说大黄村,就是大青山村也没几个比得上。
须知,乡野人家的男女孩子经过长期风吹日晒,个个皮肤粗糙黝黑,家家户户的女孩子都跟男孩子一样下地干活,再不济也得洗衣做饭拾柴磨面舂米喂猪,白皙娇嫩的女子实属少数,整个大青山村也只秀姑、翠姑两姐妹像祖母,婚前婚后都没干什么粗活,和前两年定居此地的丽娘称得上皮肤白皙,其中秀姑相貌最寻常,但因白皙在村里便是少有的美人。
田氏和张氏都对珍珠有信心,毕竟,没有比她更好看的女孩儿了。
张氏最看重张硕家的一点就是媳妇进门后不用像自己一样劳累,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张硕疼媳妇,别说庄稼活儿了,就是刷锅洗碗这些轻巧活儿都有人经常见张硕动手,而非秀姑。
她们打算得倒好,偏生村里传出张家择媳的要求,戳破了她们的心思。
首先不要裹脚女子!
这不是单单针对他们家珍珠吗?
寻常百姓之家的女子从小到大都得干活,几乎全是天足,几十年来又有太、祖皇帝立下的法规,就算有羡慕大户人家千金小姐有三寸金莲的百姓也不肯给女儿裹脚了,除了年长者,村里找不出年轻的裹脚女子。
张氏以前认为婆婆为女儿裹脚是好事,婆婆也是小脚,公爹十分喜欢,连丈夫都说裹脚是大户人家的做派,哪知如今竟因此而被张家摒弃在外!
有了这些要求,田氏再带珍珠上门就有点厚颜无耻了。
她们娘儿三个也有羞耻心,虽然仍旧不愿放弃,期盼壮壮长大后会改变主意,不娶乡野村姑为妻,反而中意珍珠这样的人才,但是她们不好在壮壮放假时上张家的门了,不然村中一定会传出更难听的话。
壮壮在家款待王信,心底着实松了一口气。
二十弱冠,三十而立,他距离弱冠还有七八年,用先生们的话来说就是乳臭未干,此时对儿女情长半点心思都没。十年寒窗苦,他总得学一样拿得出手的本事,才好谈及婚娶。
王信出自府城,却没有城里人的傲气,他一直都当自己是家道殷实的农家子弟,和张壮一般无异,昨晚一进村就听到有人打趣张壮,今日和张壮、满仓在村中游玩,又听到不少言语,稚气未脱的他笑得前仰后合,“大壮,你比我还小一岁,这就被盯上了?嗯,看上你的人家果然有眼光。要是等你考中了秀才举人,所有人都趋之若鹜,他们就难以脱颖而出了。”
“王信,你可别笑话我,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哪一天就轮到你了,正如你说的,你比我大一岁呢!这也是大伙儿有心思是有心思,却也知道不可能十分纠缠,不然,我娘定是不胜其扰。”壮壮深知村中百姓品行,似田氏张氏和珍珠这样行事的仅仅是少数。
想到自己成为许多人眼里的香饽饽,王信立刻打了个寒颤,他现在有些明白自己出门时左邻右舍的女孩儿为何总是上前和自己搭话了。
侧头打量张壮,王信笑道:“就凭你的才貌本事,我要是有个妹妹,也想让你当妹婿。”
壮壮立刻呸了一声,旁边满仓大笑。
他们三个人的年纪相仿,又在同班上学,语笑之间肆无忌惮,王信叹道:“可惜我偏生没有妹妹,倒是有个表妹,今年也才九岁。”
“够了啊你,请你来我家作客,你光顾着打趣我!”壮壮听王信提起全姑娘,瞪了他一眼。王信的表妹不是别人,就是曾经来自己家为父母迁坟的全姑娘,名字叫什么张壮就不知道了,只知全姑娘现今寄居在全大老爷家里,王家心疼外孙女也没办法为她做主。全家虽是皇商的旁支,却依附着权贵,不然根本没法在府城里开当铺,而王家仅仅是寻常的耕读之家,功名最高的读书人也只是秀才,十八岁的王诚今年参加秋闱再次落榜。
这件事壮壮原本不知道,昨晚王信见自己祖父和父母时当即就行了大礼,自己才知道王信是来谢自己家替他姑姑姑丈收尸。
壮壮和王信有一年多的交情,全家登门却是今年之事。
全家的事情简直就是一笔烂账,为了争产不寻亲兄弟,四月迁坟,作为亲家的王家竟然丝毫不知,仍在苦苦寻找全二老爷夫妇的下落,直到今年秋天全姑娘偷偷往舅舅家送了一封信,又叫舅舅不用担心她在全家的安危,王家才停止继续寻找。
满仓问道:“阿信,你那表妹寄人篱下,日子能过得好么?”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早通世故,尤其是他,姑妈姑爹对自己视如己出,他行事都有点小心,何况王信的表妹。
王信想了想,叹道:“寄人篱下哪个不是步步小心、处处留意?吃快肉穿件衣裳都得看人眼色,哪有在自己父母跟前的自在?我大伯和我爹我堂哥我亲哥都担心她,可是没办法,我们是外姓,她姓全,没有父母,本身就该由叔伯抚养,再不济还有族里五服内的长辈,除非他们家都死绝了,否则轮不到我们家来养活她。好在我那表妹聪明绝顶,三四岁起就由我姑妈姑爹亲自启蒙教导,寻常男丁百个不及她一个,心性又刚强,找到姑妈姑爹的尸骨后,仅仅半年就挑拨得全家大房三房争斗不休,自个儿渔翁得利。”
说到这里,王信脸上满是得意之色,这个小表妹才九岁,简直成了精,王信都不好意思提起自己九岁时就被五岁的小表妹耍得团团转了。
柔弱可人只是她的外表,实际上心思缜密,谁都能受欺负就她不会委屈自己。
全大老爷争得了她父母的家产,她人小力微,无法夺回来,在父母葬入祖坟后的当天就趁乱在库房里放了火,好几处都放了火,烧掉了大半个全家的家产,也不知她是怎么办到的!得不到,宁可毁之,刚烈非常。借着这场火她设计让大房盯上了三房,以为是三房得不到二房家业故意放的火,三房无缘无故地被大房针对,以为大房是把走水之损失的怨气撒在自己身上,两房自然针尖对麦芒,斗了起来。
壮壮和满仓听了,齐齐竖起拇指,“厉害!厉害!佩服!佩服!巾帼不让须眉也!”果然不能小瞧天底下任何一个女孩子,兄弟二人在这时深深地告诫自己。
王信昂头挺胸,“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表妹!我的,亲表妹!”
壮壮正要取笑他,忽然拽住想冲过去和村中顽童一起玩沙土的弟弟,责备道:“娘才给你换了一身新衣裳,你去玩,沾一身泥巴回家,娘一定生气,不给你肉吃!”
一听没有肉,小野猪就犹豫了,目光中却流露出渴望之色。
王信摸了摸小野猪帽子上的小公鸡,笑道:“大壮,你就让他去呗。”
“他手上有伤,不能玩沙土,脏东西进了伤口里怎么办?我们村里就有人在山上受了点小伤,伤口里进了脏东西不放在心上,结果没熬过去。”壮壮十分认真地道,他娘进门四年就给他生了这么一个弟弟,从小就养得细致,宁可小心不能大意。
提到伤,小野猪拿没受伤的手抹抹眼睛,“三蛋哥可坏了,和二蛋哥四蛋哥一起抢我的金箍棒,我不给,他们就把金箍棒夺过去给踩劈了。”
小野猪伤心坏了。
竹质本脆,老张考虑到小孙子的年纪特地截了一段细竹,张二叔家的孙子们年纪又都不小,腿脚有劲,一踩就裂,小野猪去捡被踩劈的金箍棒,当时就被划破了手指。秀姑心疼得不得了,又是清洗、又是消毒、又是敷药、又是包扎,看着小野猪哭她也跟着掉泪。
偏偏小孩子打架落下的一点小伤,大人又不能找上门算账。
秀姑就是气二婶一家子的为人,明知自己孙子合伙欺负小野猪,致使小野猪受伤,却没一个大人前来探望,哪怕来问一句伤得怎么样也好啊!
受了伤的小野猪顿时娇贵起来,一家人都围着他转。
他伤的是右手三根手指,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自己握着筷子的下端吃饭,晌午时,他坐在张硕的腿上,神气活现地给自己点菜,“肘子!排骨!鱼眼睛!我要吃!阿爷,阿爷,你悄悄给小野猪弄些鸡蛋饼吃啊!”他也知道吃饭时不能大声喧哗。
见他活泼如斯,众人不禁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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