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半个月的会议终于结束,安文远预订到家那天晚上,安漾一早从楼上跑下,坐在沙发上,拿了一本英语词汇书,有一搭没一搭的背着单词。
六七点的时候,听到外面钥匙开门的声音,她眼睛一亮,放下英语书,趿着拖鞋,立马啪嗒啪嗒往门便跑了过去。
“爸爸。”
门后,果然是安文远的脸,还穿着西装外套,脸上旅途的倦怠风尘没消。
“瘦了。”他拉过女儿,端详片刻,“在家有没好好吃饭?”
安漾弯着眼睛,“吃了!”
她这段时间在家下厨次数很多,虽然,基本都是为原燃做的,但是,自己也给自己加餐了不少。
父女俩半夜没见,在玄关处说个不停,安漾说得都有些口渴,才发现门后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林宴,跟在他身后,正倚在门口,一样还穿着正装。
“宴哥哥?”安漾有些不好意思,被他看见了这幅模样,林宴倒是无所谓,对她眨了眨眼,笑了一笑。
“带阿宴回家吃个饭。”安文远回头叫他进来,“这次会议,你表现得很不错,以后走科研的路子,有前途。”
林宴笑容很温和,“是教授实验思路好,我只是跟着打打杂,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
几人一起进了客厅,张芳在厨房忙活,她和林宴熟,一直很喜欢他,笑容都挂在了脸上,在厨房忙活着时边哼着歌儿,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原燃呢?”安文远脱了外套,在客厅里环视了一遍,见二楼原燃卧室门关着,客厅里也不见他踪影。
安漾回答,“他还没有回家,应该是和朋友出去玩了。”
“朋友?”安文远追问,“哪个朋友?什么时候回,太晚了,外面不安全。”
“都是班上同学。”安漾知道自己爸爸喜欢操心,“到了饭点,他会准时回来的。”
张芳在厨房忙活,三人就围坐在客厅沙发上闲聊,热腾腾食物香味一点点从厨房里飘散出来,气氛极和煦温馨。
直到七点半时,玄关外再次传来开门声。
十一月份,天气转凉,晚上温度低,原燃穿得单薄,没穿外套,一件薄薄的灰色卫衣,更衬得少年身材修长,极其惹眼。
他见到客厅里的安文远,打了个招呼,看清他的脸,一旁林宴脸上笑容立刻转为僵硬。
原燃视线从在他脸上一扫而过,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没有停顿,更没有和他打招呼的意思。
大家在餐桌旁落座时,习惯性的,林宴原本想坐在安漾旁边的那个座位。
原燃已经先在她身边坐下了,极其自然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他抬睫冷冷看了林宴一眼,不加掩饰的,林宴只能勉强笑了笑,换了个位置,在对面坐下。
安文远观察了片刻,担忧的皱起了眉。
饭桌上,气氛很沉闷,安文远轻咳了一声,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原燃,这位是林宴,也算是你们师兄,他高中时学习成绩就很好……”
“不用。”少年抬起睫毛,“安漾可以教我。”
“软软?”安文远惊讶。
前段时间,他确实暂时叫安漾去辅导过原燃学习,但是,后来月考成绩他也是见到了,应该是没什么效果的,安漾水平肯定也比不上林宴。
林宴性格温和沉稳,都是男孩子,又年长几岁,他本来觉得林宴应该就是最适合原燃的家教。
而他家软软性格本来偏内向,在两年前出了那件事情之后,在家休学了半年,更是有些胆小,不擅社交至少,比起八面玲珑的林宴肯定是远不如。
“爸爸,我可以试一下的。”安漾小声说。
如果原燃自己想让她帮忙的话,她现在学习也没有忙到一点时间都抽不出的地步。
而且,她知道,因为某些原因,原燃一直很讨厌陌生人接近,和宴哥哥,更是打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气场不合,强行要林宴教他,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效果。
安漾说到了这份上,安文远也不好再坚持。
“都是高中生,你们学习模式是可能相近一点。”他打了个圆场,笑道,“阿宴你跟着我安心科研,就不麻烦了。”
林宴,“哈哈,”
原燃吃饭时很安静,吃相很好看,只是几乎不说话,偶尔听见安文远和林宴交谈几句,气氛格外沉闷。
吃完后不久,他上了楼,
“宴哥哥。”安漾被林宴叫住,见他面色凝重,忽然想起上次收到的林宴的短信,说是要和她见面说,心下奇怪,还是随着他一起走到了阳台一角。
“软软,你那位表哥。”林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尽量把语气放得温和而随意,“是雅姨那边的亲戚?说话倒是听不太出。”
原燃说话很少,却基本听不出有什么口音,至少和安漾母亲老家,z市那边富有标志的口音截然不同。
安漾心道不好,“嗯,是的,不过他家不在z市,搬去了京城。”
她不擅长说谎,可是,安文远一早嘱咐过她,说原家家庭情况很复杂,尽量不要对外人说起,她既然已经撒下表哥这个谎,就只能一扯到底了。
“表哥……”林宴嘀咕了一声。
他不知道原燃为什么要不好好考试,隐瞒自己真实水平,而且,对他这么有敌意,就现在高二年级学的物理和数学内容,林宴可以肯定,认真写起来,无论考什么内容,安漾分数都绝对不可能比他高。
安漾要是知道了,他的这种不知理由的故意隐瞒,难道会一点不在意吗?
后桌几个少年围在一起,屏息凝气,视线交错点都在正中少年手上的屏幕上。
少年修长干净的手指从屏幕上飞速划过,动作行云流水,一旁围着一堆屏息观看的少年,又都不敢离他太近,只能探着脖子,从远处看过去,简直像是一堆被拎着脖子的火鸡。
“叮”的一声,游戏结束提醒音。
原燃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已经没兴趣了,随意把手机扔回了桌上。
余思航忙接过,飞快翻到成绩结算界面。
yr,以及,后面跟着的那个分数。
“卧槽6500分,燃哥你怎么打出来的。”余思航简直要给他跪下了。
那是最近一款极其风靡的射击系手游,对目力,手速和脑力要求都很高,而且格外要求手脑配合。
“看清楚就行了。”
“燃哥,你这都可以冲全国排行榜了,榜首也就6800分吧,就差300分。”余思航超级兴奋声音都颤了,“那打出6800的真的不是人。”
以原燃的操作,他是已经看不出来有任何破绽了,也才6500分,他真的不知道6800的那个玩家是怎么搞出来的。
“内存挂。”原燃屈了屈指节,声音淡淡的。
余思航,“?”
原燃没再开口,拎起桌上书包,起身要走。
他那书包,是肉眼可见的空,一看就没放几本书在里面,和一般高中生动辄十几公斤的鼓鼓囊囊的包简直是天壤之别。
“燃哥你去哪?”余思航忙追在身后问,“等下不打球了。”
“图书馆。”
“……”
众人面面相觑,“……哈?”
燃哥,说他要去图书馆?!”
难道那个爷,是觉得最近在图书馆,睡眠质量好?
“那里是挺安静的,最近好像还在搞什么熏香,有股薰衣草味儿,怪好闻的。”洪晃咽了咽口水。
反正不会是去学习。
毕竟,燃哥是个45分钟课能睡个40分钟的主,还学个屁的习啊。
“燃哥家应该挺好的。”有个人说,“可能不学习,也没多大事儿吧。”大不了,回去继承家产就行了。
“你觉得就普通人家能养出他那性格?”余思航踹了他一脚。
那种在本人毫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霸道和嚣张,更加气人,从头发丝到脚尖儿,包括成天面无表情的脸,每一个细胞简直都写着老子没把你放在眼里的张狂。
安漾正在图书馆。
对面桌子空着。
她写完了半张试卷,整理好了上一单元的英语笔记,抬眸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约定的时间刚好到。
她弯着眼睛冲他笑了笑,图书馆禁止喧哗,所以她也没叫他名字,指了指对面桌子,示意原燃可以坐在那里。
图书馆环境好,而且,有整整一个区的各类型教辅资料,安漾平时很喜欢来这边学习。
几天前决定要她继续辅导原燃学习后,她就小心翼翼的问了那么一问,问原燃愿不愿意一起,来这里把作业提前写好,这样,回家后,他再有什么不明白,她就可以直接给他讲。
安漾去接水,离开了座位。
对面桌子起来一个男生,穿着校服,鬼鬼祟祟的摸近,在他刚起身接近安漾桌子不久,原燃就注意到了,他还没接近安漾放在桌上的课本,手已经被重重按下。
他沉着脸的模样,说实话,挺可怕。
“我,我不是要拿她东西。”男生知道他会错了意,吓得忙解释,挥舞了一下手里捏着的那张薄薄的纸片。
上面一行铅字格外显眼。
——同学,注意你很久了,方便透露个企鹅号,以后一起学习?
他在图书馆自习很久了,经常见到这个妹子,不过经常是一个人,穿着附中高二的校服,清纯干净,低头学习的模样,他一直偷看,看得心酥酥麻麻的,好一段时间,终于鼓起勇气想来表白,之前,他根本没注意对面这个男生,好像是第一次见他一起过来。
原燃面无表情的,把那张纸条从她书里直接抽走,手指微微一动,纸条直接变成了细小的碎末。
“你她男朋友?”那男生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
少年没抬眼,很文明的将那些碎屑都扔进了垃圾桶,平静道,“滚吧。”
离她远一点。
这种人。
安漾回来时,一切如常,原燃还在对面,没有睡觉,很听话的在写一张英语试卷。
一切好像都在往正轨上走。
安漾弯了弯眼,心情格外舒畅。
“回去给你个奖励。”她靠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用气音道,“想吃什么,手工白巧还是甜甜圈,我前几天看了个新的烘焙方法,改天,给你做一个慕斯蛋糕试试味道。”
少女发丝软软的,落下几缕,垂在他肩上,痒痒的,她歪着脑袋,眼底荡着笑。
他闻到了她的味道,不是蛋糕的味道,而是一种清甜的香,让人从骨子里感到饥饿,一种陌生的,异样的饥饿,和食欲相似,却又不同。
少年漆黑漂亮的眸子,就这样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似有几分迷惘。
安漾缩了缩手。
……他是不是又饿了?为什么要那样看着她。
她现在是怕了原燃了,毕竟……
他咬人,是真的很疼啊!
她手背那处伤,好了好几天才好透,那还是他无意识咬的,那对小虎牙不只是看着可爱,是真!的!很!尖!
“饿了……等回家。”她轻轻嘟囔了一声,大眼睛似谴责的看了他一眼。
似是不满她抽回了手指。
少年却也没再说话,乖乖收回了手,继续提笔写起了英语试卷。
不过,安漾这份难得的舒畅,没有持续多久。
第二周,语文小考。
拿着原燃刚被发下的试卷,安漾手指都在颤抖。
前面的诗词默写,字音字形之类的题目,一分没丢。
而后面……
“燃哥,是真有创意。”看完那张试卷,作为一个坚定的“燃吹”,林希都只能艰难的留下这样一句点评。
第一篇讴歌父爱的阅读理解,询问为什么要着重描写父亲和作者最后一面相见时,离开的背影。
原燃的答案是,“没看到正面。”
下一篇叫《故乡的李子树》
——为什么作者惦记着故乡的李子树那么多年。
——因为甜。
答得言简意赅,每个题目下,无论分值,回答内容没有超过七个字的,说是言简意赅都过分了。
这,简直就是……对那些题目后跟着的分值的,明目张胆的蔑视。
40分的阅读理解,他最后一共,得了5分,整整5分……
安漾,“……”,
某些题目后的0分划得格外用力,简直力透纸背,可以想象阅卷老师见到这些答案后愤懑,愤怒,狂怒到暴怒的心情。
安漾放下试卷,如果是满分一百分,她现在的心累程度绝对可以打到九十九。
不过,她觉得原燃可能是真的理解不了。
尤其是这种抒情类的阅读理解。
毕竟,他就像是没感情一样,表情和话从来都很少,愤怒,喜悦,普通人的七情六欲,对他而言,都像是不存在,什么都不在乎,除去对甜食的热爱之外,对任何人或物都没有表现出过能在表情上表现出来的兴趣。
安漾从来摸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死死盯着原燃试卷,抿着唇,大脑飞速转动思索着。
还有没有什么拯救办法。
“赵飞鹏是坐在这里?”隔壁班的一个女生,手里捧着一个袋子,进来送资料的,把资料放在赵飞鹏桌上后,她没有立刻离开,余光瞟到了后桌的安漾。
“安漾?”她皱着眉盯了半分钟。
安漾正低着眼在后排看原燃试卷,微皱着眉,根本没注意前面,听到自己名字被叫,方才抬头。
抬眼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她怔了几秒,脸上浮出了浅浅的笑,“米雅茹?”
米雅茹和她是初中同学。
要强,不服输,成绩优秀,自私,是大部分初中同学对米雅茹的印象。
安漾和米雅茹是当时班里成绩最好的两个女生,她这样的性格,和温温软软的慢性子安漾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
米雅茹,一直对安漾有些看不顺眼,俩人当时交替着班上一二名,但是,安漾性格软和,一直不怎么在意到底是第一还是第二,直到后来初三,安漾莫名其妙休学了近半个学期,米雅茹升至班级第一,中考成绩也在全是名列前茅,进了湳附后,直接被分到了一班。
而安漾,到底受到了那近半年休学的影响,只被分到了三班。
安漾已经被她远远甩在身后了,米雅茹原本是这样以为的,直到后来月考,在年级大榜上再度见到安漾名字,而且是在非常靠前的位置,她心情就难说不复杂了。
以前,米雅茹数理化好,安漾语文英语好,于是,她一直有一种若隐若现的优越感,觉得自己以后上高中,绝对可以把安漾压得抬不起头来。
“你来我们班找人的?”安漾倒是丝毫没察觉到过她的这些心思,弯着唇,眼睛笑得像是一汪清水,“要我带路吗?”
“早找到了。”米雅茹移开视线。
忽然有些烦躁,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安漾这幅模样。
上课铃已经快打响,原燃在这时回了座位,安漾起身给他让出位置。
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张脸,实在太惹眼,正准备离开的米雅茹,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
安漾同桌……居然是这样一个男生。
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和这种人同桌,看她还怎么有心情专心学习,估计,没多久,就得分心,彻底掉队被抛下了吧。
脸上挂着似轻蔑似嘲讽的笑,米雅茹不再说话,抱着书离开了。
“不高兴?”原燃看了看试卷,又看了看安漾,抿着唇问。
他向来很少在意别人的情绪,别人高兴不高兴,他都根本不在乎
但是,这一次。
和往常所有的,都不同。
他不想让她不高兴。
被那双干净漆黑的桃花眼这样看着,似乎是在留意,试着在观察她的情绪。
原燃表达情绪的方法也很简单,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这样看着她时,眼里也没别人。
这么近的距离,对着那张好看得根本不自知的脸,实在太有挑战性了。
安漾真的顶不住,落荒而逃。
当天晚上,她去了趟学校门口书店,买了一大堆语文阅读专项训练习题集。
“特训!”回家后,安漾把那一大堆语文习题拍到原燃面前,宣布。
右边是她刚做好的白巧,新鲜出炉,散发着一股牛奶的甜香,“答好一个,再奖第二个!”
她狠心肠的就递过一个,随后把盘子拿走,搁在了那堆厚书背后。
“这一句话,表达了作者对母亲的深切缅怀之意,又从侧面反映出了作者对离开家乡的不舍,透露出一分对过去人为悲惨经历的不满,以及对未来光明即将到来的怀疑和渴望……”
看完解析,原燃视线上移,看到了唯一的一行字。
“故乡的夜晚,灯又灭了。”
“……”
少年湿着头发,盘着长腿,坐在地毯上,面无表情的盯着那段话,和其上那唯一一行字,看了足足三分钟,咬着巧克力,喉结滚了滚。
过了几分钟,安漾偷偷踱步过去,暗中观察。
他好像是真的,在认真看书,从侧面看过去,干净的黑发白肤,长睫浓密,少年气十足,乖乖的,盯着书页。
安漾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拳,狠心,把那盘巧克力往身后再度推了推。
刚想清清嗓子,问他看得如何了。
“看不懂。”原燃忽然抬头,看向她,依旧面无表情,声音却终于还是透出了几分,闷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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