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雪霁天晴,远远看,天梵山银装素裹,橙红色的太阳顶在山尖,软红的光芒映着雪色,温柔又缱绻。
这几年雪少,偶尔预报有雪,也不过是撒几把盐粒子,将将能够浸湿地面,根本积不起来,像这样的大雪算是罕见。
老白特地管语文老师要了节晨读课,带他们去操场上打雪仗。
高三的重压下,哪有这样轻松放肆的机会,早读前的大喇叭上,校长一再强调,要注意安全好好学习,禁止去操场玩雪,老白抱着手臂守在操场的入口门处,像个尽职尽责的哨兵,警惕地帮他们望风,严肃强调:“快点玩儿!只有十分钟时间。”
看到自班的小崽们玩得特别起劲,老白严肃的眉眼淡去,不受控制地挂上了一脸慈母笑。
操场上一片欢腾,雪球飞来飞去,落地开花,飞溅起细雪,赵小虞攻击力超强,一个顶三个,边扔雪球边跑到桑宁旁边:“桑桑,跟你说个大秘密。”
她那点小得意根本鼓不住,不等桑宁问,赶紧说:“浔哥答应跨年演唱会上唱歌了!我的天,我们究竟是什么享福的耳朵啊!”
“啊?”桑宁一愣神,站在那里目标明显,很快被大雪球击中,赵小虞团了一个更大的,嗷嗷叫着冲上去替她报仇。
桑宁转移到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视线慢慢扫向盛连浔,他当然不会参与这种幼稚游戏,跑道外侧,绿色的铁丝拦网高高竖起,盛连浔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轻薄款,靠在拦网上,长腿半曲,显出几分懒散。
眉眼精致而锋利,冷冽如寒泉水,天地间,他更胜雪色。
这样的人,怎么会答应去唱歌呢?
桑宁忍不住想起许昀舟昨天的话:“浔哥的成名曲我给大家介绍下,唉,那是意气风发当年事了,那一年,我和浔哥并称为我们金太阳幼儿园的园草,大班毕业典礼上,他一展歌喉,从此有了代表作。”
“什么代表作?”
“《小燕子》”,许昀舟上下翻动着双臂,摆出一个扑棱翅膀的动作,“穿花衣的小燕子。”
她捶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会唱什么呢,为什么会愿意去唱啊。
搞不清楚。
“喂,盛连浔。”桑宁忽然团起一个雪球,冲他砸去,“吃我一球!”
不想看他一个人孤独地游离在热闹之外。
雪球不偏不倚,正中盛连浔,在他衣服上炸散成了细碎的雪渣。
盛连浔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想到会被突然袭击,稍微怔忪,然后弹了弹胸口蹭到的雪沫,抬眸对上桑宁的眼神,她高高地扬着下巴,冲他快速地做了个鬼脸,明目张胆的挑衅。
他向着她的方向走过来,步子不紧不慢,两人之间本就离得不远,盛连浔借着腿长的优势,很快站在桑宁面前。
“我在打雪仗,喂,你可别输不起啊。”桑宁往后挪了挪脚步。
盛连浔个子高,故意离她近一点,肩膀稍压,下颌一低,优越的线条轮廓微微附过来,喉咙里含着轻笑:“刚才那一球很准。”
语气像夸奖。
桑宁舒了口气:“那当然,我,神投手。”
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鲜眉亮眼的小姑娘,头上戴着白绒绒的毛线帽,黑亮的头发压在肩膀上,外面水汽足,浓密卷翘的睫毛显得湿漉漉的,表情神气又活泼。
“不过手劲儿太大,砸得我有点疼。”盛连浔语气低了低,暗示性地抚了下刚才她砸过的位置。
桑宁那点得意劲儿没了,她立刻紧张起来,眼睛急急地在他身上扫着:“很痛吗?砸哪里了?”
她刚才确实用力不小,毕竟想一击即中嘛。
“嗯,”盛连浔眉梢一动,唇角牵起浅浅弧度,“砸在了心上。”
如果对方不是盛连浔,桑宁一定觉得这是什么土味情话,不过看他语气郑重,这么旖旎的话说出来仍没有多少起伏,而且胸口的位置上确实还留着点雪渍,非说成砸心上了好像也没错。
桑宁考虑了片刻,努力想补救措施,她咽了下口水,提议道:“要不我给你揉揉?”
盛连浔:“……”
“可以吗?”
“算了。”
“我很会揉的。”
“桑宁!”
“嘻嘻,开个玩笑嘛。”
真是欠她的。
盛连浔落败。
——
天公作美,这场痛痛快快的雪后,连着几个都是朗日高悬的晴天,到了跨年夜,四下干燥,已经不见雪踪。
丝毫不影响露天演唱会的正常进行。
跨年演唱会别称“喊楼演唱会”,是平夏三中最隆重的活动,每年都备受期待,也是高三学生最后的狂欢。
时间定在一年最后一天的晚自习,教学楼前面宽敞的空地摞个小舞台,布置好音响设备,灯光简陋,只有个远程光,追逐着舞台中央那一点点地方。
这天举校沸腾,高三学生可以围在舞台旁边当观众,高一高二的学生直接挤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荧光棒是学校配好的,每人都有,每个年级各一种颜色,夜色如墨海,荧光棒高高挥舞,成为光的海洋。
因为放出消息盛连浔会参加,今年这场演唱会更是人山人海,楼上楼下挤得全是人,连老师都来凑热闹。
本来演唱会的目的就是给学生、尤其是高三的学生加油打气,所以歌曲只能选励志歌,从《水手》唱到《海阔天空》,气氛一阵高过一阵,在盛连浔登台的时候终于涌到巅峰。
赵小虞早早帮桑宁占好了位置,在人群最前面。
夜色浓,光影淡。
盛连浔拿着麦克风站到舞台上,那束光追过去,他站得笔直挺拔,侧面看,像一张利落的剪影。
前奏开始,悠扬的苏格兰风笛响起,全场静寂,除了音乐声,什么也没有。
盛连浔开口唱,声音干净,带着诱人的磁性。
那首歌是《YouRaiseMeUp》。
桑宁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夜晚。
盛连浔在台上,她在台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高挺隆起的眉骨,如冷峻的雪山,眼睛低垂时黑睫浓长,握着麦克风的那只手腕骨明显。
音响设备并不是那么好,高音时偶尔会有啸叫,但是丝毫无损盛连浔的演唱。
歌声静静流淌——
“Youraisemeup,soIcanstandonmountains
Youraisemeup,towalkonstormyseas
Iamstrong,whenIamonyourshoulders
Youraisemeup…TomorethanIcanbe”
你鼓舞了我,所以我能站在群山顶端。
你鼓舞了我,让我能走过狂风暴雨的海。
当我靠在你的肩上时,我是坚强的。
你鼓舞了我,让我能超越自己。
桑宁第一次听到这首歌。
她听得认真,入情入境,等到盛连浔唱完,全场欢声雷动,她才发现脸上湿漉漉的,竟然流眼泪了。
山巍峨,海呼啸,因为你,我努力超越自己。
唱完整曲,盛连浔走下舞台,打光师很懂事,那道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下一个人登台才作罢。
没想到盛连浔唱歌这么好听,尖叫声和口哨声响彻夜空,好半天才缓下来。
盛连浔从台上下来,明明是密实的人群,可他自带气场,无论走到哪里,都自动闪开一条窄缝,一直到桑宁旁边。
音乐声响起,下一曲开始了。
大家的注意力慢慢被吸引到舞台上。
“喂,”在歌曲的间奏里,盛连浔清了清嗓子,忽然声音一压,“翩翩,刚才那首歌是送给你的。”
不是桑宁,不是桑翩翩,而是翩翩。
似乎他唇齿间未歇的乐音仍缠绵耳畔,桑宁脑子晕乎乎的:“送给我?”
盛连浔微微偏头,瞳孔深亮:“考到北市来。”
上次还说没信心,这次她莫名地受到鼓舞,用力点了点头:“好。”
“我在北市等你,还有……”盛连浔语气放得很轻,想说的那句话差点脱口而出,修长的手指蜷握在掌心。
昨天他打出“有喜欢的人了”这几个字,有个念头就开始挥之不去。
要不要说,他问自己,要不要说出口。
“还有什么?”桑宁几乎从来没见过盛连浔这么犹疑的时候。
更诡异的是,向来冷淡的人,耳朵上染上了一点点粉,好像……在害羞。
唱歌唱得这么好有什么可害羞的啊。
心脏深处燃起了一丛火,转瞬燎原,火苗舔着喉咙口,惹得盛连浔口干舌燥,这似乎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也不是最合适的地点,可烈火燎动,他所有的控制力刹那间崩散。
“还有,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喉咙里那团火退了退。
与此同时,最后一首歌开唱,不知道是学校提前安排的惊喜还是恰巧,焰火升空,发出巨大的声响,一朵连着一朵,五彩花盛开在夜幕,而后如流星坠落。
气氛被推向更高潮处。
最后一首歌是《明天,你好》,这首歌每天午间休息的时候都会放,几乎人人会唱。
无论楼上还是楼下,每个人都用力地挥动着手中的荧光棒,全场大合唱——
“每一次哭,又笑着奔跑,
一边失去,一边在寻找,
明天你好,声音多渺小,
却提醒我,勇敢是什么。”
嘹亮的歌声久久回荡。
那个夜晚,记住了最多的勇气,最多的不舍,最多的眼泪。
青春真好,轻易地就能让人热泪盈眶。
等到散场的时候,桑宁的胳膊累得发酸,耳朵嗡嗡响,她堵了两下耳朵,才想起来问盛连浔:“你刚才说得什么啊?放烟花没听到,还有什么?”
刚才心里急蹿的火已经熄灭,理智完全回笼。
盛连浔笑了笑:“还有,新年快乐。”
“浔哥新年也快乐!”桑宁今晚特别开心,因为盛连浔说那首歌是送给她的。
“元旦过后我要走了,桑宁,北市见。”猝不及防地,盛连浔突然抛下这么一句。
前两天小舅已经打来电话,约好了接他回去的时间,今天气氛太容易让人变得失去理智,盛连浔竟然头脑发热,想和她告白。
高考在即,不能再同她奋战,在这种时候,他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告白之后呢,一定会影响到她。
幸好她没有听到。
盛连浔把那些念头用力地压在心底。
来日方长。
本来以为离别会很难过,可人一旦有了希望,难过也会减弱。
“一路顺风,盛连浔,北市见。”
——
盛连浔回北市后,桑宁并没有觉得生活有太多改变。
只是隔壁始终紧闭着的门让她偶尔会恍然,觉得那个冷淡好看的少年下一秒就会打开门,看着她:“桑宁,过来做题。”
桑宁照旧晨跑,跑步的时候努力背书,她用学习把时间填得很满,累了就看看桌角。
桌角上有一张纸条,用透明胶布细心地整个粘住,上面写:太阳有太阳的热,月亮有月亮的光,你有你的好。
复习总笔记的最后一页,两张纸相合固定在一起,无人知晓,中间夹着的是他的名字。
盛连浔。
他的名字就是她前进的哨响,是胜利终点的旗帜。
北市见。
时间过得很快,六月至,又是一年夏,又是高考时。
温国良关了一周的水果摊,专心在家伺候小女儿高考,每天变着花样做营养餐,桑宁抓紧最后的时间拼命冲刺,连睡觉的时间都一再压缩。
家里只有一台旧风扇,因为太老,咔噔咔噔噪音很大,桑宁嫌烦,索性不用,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和题海战斗,闷得满头是汗。
温槿拿了蒲扇,悄悄地搬了个凳子坐在桑宁身后,默默地帮她扇风。
她被很好地爱着。
桑宁大叫着揽住温槿的脖子,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姐,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带到北市去,那里的风景很好,人很好,还有很厉害的医生,把你的身体调养得棒棒的,以后我们带着爸爸去游遍世界各地。”
温槿含着笑,拿蒲扇轻轻地打了一下她的头,指指桌面上摊着的试卷,示意她赶紧做。
“遵命。”桑宁冲温槿眨了下眼。
黑板上的倒计时变成了零。
终于到了上战场的时候。
三天的高考,不长不短,在考场外,桑宁意外见到了陆清知。
他戴着黑色鸭舌帽,压得很低,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偶尔抬头,只露出一对形状好看的眼睛。
“桑宁。”陆清知很快看到了她,他匆匆过来,没等桑宁说什么,把一块巧克力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心,“缓解紧张的时候可以吃。”
因为天气热,巧克力攥在手里有段时间,稍微有点化了,桑宁一愣,没推辞,大方地接受了:“谢谢,陆清知,祝你考个好成绩。”
他把帽子往上抬了抬,桑宁敏锐地发现陆清知眼角有明显的淤伤,鼻梁上破了皮,伤口虽小,但看起来很新鲜。
“高考加油。”他挑着笑。
桑宁走得急,再加上有点小紧张,忘了带水杯,温槿着急地帮她送来,好在桑宁还没进去,路边刚好碰到,杯子里水温正好,里面放了柠檬片和蜂蜜,细微之处都是关切。
顺着桑宁的视线看到陆清知,温槿先是怔住,眼睛眯了眯,看得更仔细,突然她指了指陆清知,又指指桑宁。
桑宁讶异:“姐,你认识他?”
温槿点点头。
陆清知笑意更深,食指隔着口罩压在唇上:“嘘,保密。”
桑宁一头雾水,不知道姐姐怎么会认识陆清知,明明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高考简直脱了层皮,幸好题目答得还算顺手,考完后,桑宁觉得一身轻松,自我感觉不错。
回家后昏睡了一天一夜。
等到补足了觉,桑宁眯着眼摸过手机看时间,先发现盛连浔的信息。
[怎么样?]
她歪着身子,手指轻快地敲动键盘:[挺好的,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以后在北市仍然要靠浔哥罩。]
他回复得很快:[可以。]
又是一条——
[我的荣幸。]
希望你到我的身边来,迫不及待。
希望能在你的名字前,加上限定词“我的”。
我的桑宁,我的翩翩,我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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