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见雄最近在忙些啥?有没有认真准备比赛?”
随着决赛日的邻近,自忖已经准备万全的苏勤,依然觉得眼皮子有些跳,忍不住就向身边的马仔打听对手的情况。
马仔显然是颇张罗了一番情报工作,此刻有问必答:“听说去了一趟沪江,不知道忙些啥,好像还跟法学院的刘渊明刘教授张罗着发啥论文——我查过,这个冯见雄原先跟法学院一个叫邱雪的讲师后面发过几篇论文,也不知道是真有干货还是老师提携他。”
“这么嚣张?都没把比赛当回事儿?难道他对目前的辩题立场抽签结果很有信心?”苏勤眉头一蹙,颇有几分潜意识的怒意,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
苏勤转念一想,立刻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哼,要是因为‘专才比通才更吃得开’这个辩题是旧的,就以为我只会基于去年国际大赛上白执中那番论调发挥,那就大错特错了!我苏某人岂是拾人牙慧的!田海茉会被白执中的思路局限住,我苏勤可不会!冯见雄,你就等着付出代价吧!”
冯见雄完全不知道,自己因为忙正事儿、没准备辩论赛,竟然还在苏勤心中颇拉到了几分仇恨值。
刘教授答应加快跟进论文,史妮可在沪江那边的准备工作也做的不错。冯见雄安下心来,在最后一个周日跟虞美琴、南筱袅合练了整整一天,就仓促上阵了。
比口才,金陵师大这一亩三分地,他从来没放在眼里过,这只是一个过场。
……
周一下午,两节课结束后,依然还是综合楼的大礼堂。
因为是总决赛,看客比往昔更多。位置坐不够,最后排就满满当当站着人,窗边的过道也几乎塞满,只怕有两千多人。
比赛主持人,也换成了半个月前曾经在冯见雄那儿当过手下败将的田海茉。
参赛选手还没到位,某些此前并不关心比赛、只到决赛才来围观的高年级学长们,已经开始纷纷谈论老黄历:
“不知道今年的法学院能不能打破地科院前几年的四连冠。在咱学校,地科院的喷子真是人才辈出啊。”
听到这种问题,不看好地科院的自然会跳出来搞事情:“听说今年地科院并没有新鲜血液补充进来,05级的马仲碌去年本来要冲新人王,结果输了之后竟然得了受迫害妄想证,现在看啥都疑神疑鬼,算是废了。01级的王学长本来是二号主力,去年也为地科院夺冠出过大力的,可惜今年也毕业了。要我说地科院的实力比去年还糟,只能是靠苏勤了。”
地科院的拥趸立刻反唇相讥:“什么叫只靠苏学长?地科院的选手个个都牛逼的好吧,就算去了一个王学长,换上一个替补。其他三个位置上的随便拿出一个到别的院,都是能打上主力的。法学院这边倒是只靠两个05级的新人,那才叫悬呢。”
这种争论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因为大学里面总有觉得低年级生幼稚的学长学姐,对于此前低年级发生的变化不屑一顾,始终用老黄历的眼光看局面。
比赛的选手,也不可能受这种人的影响。
“安静,安静,欢迎各位老师和同学来到‘希望杯’的赛场。今天即将开始的,正是本届杯赛的总决赛。让我们先来认识一下双方代表队……”
田海茉几句开场白,渐渐压住了场内的噪音,然后把八个人都很正式地介绍了一遍。因为是总决赛,校广播台的记者也来全程录音了,还拿了几台DV一直跟摄。
“……今天的辩题是,‘当代环境下,究竟和通才哪个更吃香’,正方法学院队,立场是‘通才比专才更吃香’,反方地科院队,立场是‘专才比通才更吃香’。
或许在场有不少专业的辩论爱好者,应该都能看出,这场的辩题是去年国际大专辩论赛半决赛上用过的,但我们希望今天的双方选手能够把这个题目辩出新意。现在,我宣布比赛正式开始,请正方一辩姜思思同学先开始立论,时间是三分钟。”
姜思思在法学院队里的水平,和南筱袅差不多弱鸡。不过南筱袅因为常年做法援,应变能力更胜一筹,而姜思思则胜在说话的谈吐仪态、肢体语言这些可以靠刻苦训练补足的技能环节上。
此前几场比赛,除了遇到田海茉带队的商学院时,稍微废了一点手脚,其他几场都是轻松躺过的,所以法学院队这边的短板也没什么暴露的机会。如今到了总决赛,却是不得不尽可能把一切有利因素都慎重地利用起来——包括利用正方先立论的机会,让姜思思来一辩打打酱油。
只听姜思思用略微娘炮、但肢体语言着实丰富感染的声音和仪态侃侃而谈:
“……众所周知,现代社会不仅是一个人类分工越来越细化的社会,也是一个科学和技术更新迭代越来越快的社会。
虽然我们毫无疑问会需要无数的专才,来从事各种专业而具体的工作。但我们不得不明确指出:这些人才的重要性,或者说不可替代性,是显然不如可以作为社会协作粘合剂的通才的。
在座的同学可以想一下,在目前的科技和社会发展趋势下,根据米国劳工部门的官方统计数据,一个米国人一辈子可能平均要换七八次工作,其中三到四次甚至是转行的。而且这个数据只计算了跳槽,还没有考虑一个职员在同一家公司内部的转岗——
或许一个昨天还是工程师的人,今天就因为更能协调其他资源而变成了管理者。也有可能一个应用层面的基层技术员,因为对市场需求掌握的经验比较丰富,而向产业链的上游设计转移——这都是司空见惯的。
在我们华夏,如今我们的科技创新步伐或许暂时还跟不上米国,我们也没有劳工和失业数据可以查,但根据社会经验的分析,我们的社会流动性肯定是高于发达国家的。在这样剧烈变化的社会下,通才显然比专才更吃得开……”
姜思思的立论有三分钟,因为是他先说,所以也没什么可以攻击的。无非就是高屋建瓴提纲挈领,把如今的社会对人才需求的大局趋势彻底梳理了一遍,着重强调人才在当代的技能转型、兼收并蓄的重要性。
当然,上述内容只是针对“个人发展”这个微观的角度。在立论的末尾,姜思思也不忘力求涵盖全面,又花了短短两三百字,把“通才的协调、沟通优势对社会分工粘合的重要性”提了一下。如此一来,就算是从个人到社会,从微观到宏观全面覆盖了。
他说完后,虚怀若谷地鞠了一躬,才坦然地坐下。
场内大多数大三、大四,面临找工作问题的同学,大多都陷入了短暂的深思,好歹是真听进去了。
“我现在学的专业,将来到底可以在工作上用几年才被淘汰?”这个问题,只怕大多数人都有意无意地在脑中拷问自己。
田海茉知道这个辩题非常切合听众们的关切,也破例点评吹捧了两句,然后顺势让反方一辩、一个名叫马莉兰的地科院大二女生立论。
那是一个扎着单马尾、脸型有点猪腰子一样往里凹的妹子。看长相应该很喜欢穿西装——因为西装总是很容易让身材好的女生和身材烂的女生被拉回同一条起跑线,从而“众生平等”。
马莉兰一甩头发,大大方方地站起来驳论:“尊敬的主持人,各位老师同学,大家好,非常荣幸能有这么多人听我发言——刚才对方辩友口口声声告诉我们说,现代社会的分工细化需要无数专才来服务,但转眼又说因为专才的技能一旦过时后,个人价值就会被淘汰,这简直太可笑了。
难道在对方辩友眼里,专才就等于狭隘吗?就等同于除了自己工作专业的直接技能之外,别的什么都不懂吗?如果真是这样想的,我不禁要问对方辩友是怎么熬出他现在这个高等教育学历的了。
难道一个自动化专业的学生,可以不用学高数微积分、不用学线性代数、不用学复变函数,不用学拉普拉斯积分变换……然后就直接学会闭环自动控制的原理吗?他的所有专业课知识和直接可以用于工作的专业技能,难道是空中楼阁,可以像打RTS战略游戏开作弊器一样,跳过‘科技树上的一切前置条件直接点亮’的吗?
所以,对方辩友在立论的时候,就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他把‘专才’的概念定义狭隘化了,把专才牵强地解释为‘除了工作直接要用到的技能之外,别的什么都不懂’,可惜,现实世界中的专才,并不是这样空中楼阁的存在。
而我们对专才的定义,又是什么呢?一个程序员会打篮球,他还是不是专才?是!一个管理人员听得懂下属一线研发人员的思路,他还是不是专才?是!但是我们必须提醒大家注意,这些人之所以能够为社会创造最大的价值,或者说他们对于社会最大的贡献,正是由于他们的‘专’带来的。专才一样可以有基本的眼界,有一切通向专精途中的前置知识和技能,一样可以参加到纷繁复杂的社会协作和资源协调中去,这两者是不矛盾的……”
“……但与此同时,我们都知道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要想变成通才,有更多的见识广度,需要投注的个人精力非同小可。现代社会专业技能的分化越来越细,本来就是因为人类穷毕生的精力都不足以覆盖某一个大领域工作所需的全部技能了,所以我们才分工的。所以泛滥化的通才倾向,只会让人精力分散、注意力碎片化,最终学啥啥不精,或许什么都知道一点,却没法产生社会经济体系所需要的价值……”
马莉兰的三分钟,铿锵有力,犀利飒爽,如果不是长得太抱歉,这一幕只怕是非常赏心悦目的。
而场下的观众,也不吝叫好起来,报以热切的掌声。
“一辩反应都这么快,应该不是提前准备的稿子——从前三句话就开始正面反击,直接打脸,果然是有两把刷子。”
冯见雄微微侧过脸去,和虞美琴交头接耳了一句。
当地科院队拿出全部实力的时候,他们果然是金陵师大这一亩三分地上,唯一值得冯见雄认真拿出全力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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