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扶苏矢口否认,认真给嬴政解释,“只是这次孩儿叫人准备的晚膳比较适合用这样的桌椅吃。”
他给嬴政介绍了一下摆上来的新物件,高腿食案自然是饭桌,那两把矮点的是交椅,都是他叫人提前做出来的,没搞太多花样,只把嬴政习惯倚在上头的凭几接了上去,并铺上柔软暖和的垫子,看上去简单大气。
这样的椅子坐在上头比较舒服,两条腿可以很放松地自然下垂,靠背倚着也舒服,只比嬴政平日里懒洋洋倚在横塌上差那么一点点。
听扶苏这么一说,嬴政来了兴趣,和扶苏相对入座,两个人各占饭桌两边。嬴政是头一回坐这样的椅子,不过他一点都不会畏手畏脚,相当自然地往椅背上一靠,两只手还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感受了一番。
试坐完了,嬴政才问扶苏:“这也是你在梦里见到的?”
扶苏点头,说道:“见过几回,叫人做出来试试,感觉还不错。”
桌椅摆上了,又有人送了个精致的小火炉和被分成阴阳两格的铜锅上来。
嬴政不动声色地看着第一批人摆完炉锅,又有第二批人送了一碟接一碟的菜,一眼看去有荤有素,但都是生的。
嬴政还没纳闷完,又有人往他们面前一字排开许多东西:碗碟、酒水、酱料、筷子、漏勺、汤勺等等。
嬴政不懂,但嬴政不问。
反正只要他不动口不动手,扶苏总会给他介绍的,最好还得把吃的送到他碗里,要敢说这些菜就是用来生吃的,他一准让扶苏把它们全吃下去。
扶苏等东西都摆完了,没叫其他人在旁边伺候,而是自己给嬴政演示一下这种吃法。
其实这吃法也不稀罕,大伙的青菜和肉汤不都是把肉和菜扔进水里煮熟就吃的吗?只是这一桌子荤菜和肉菜都拾掇得比较漂亮,荤菜都片得很薄,只要放到水里一烫就熟了,沾上酱料马上可以吃。
这样在滚汤里烫熟的肉全然没有作为汤底时的寡淡,也不像炙烤煎炒时掩了原本的鲜,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吃多了肉,再烫几片素菜,配上不同的酱料轮流吃下来,一口一种美味,每一口感觉都很新鲜,即使把满桌子食材全部扫光也不会觉得腻。更重要的是,锅子烧起来的时候热气腾腾,有种奇妙的人间烟火气。
扶苏当年在外历练时,曾在一户农家借宿,他们一家子人围坐在桌边有说有笑,边烫菜边吃,桌上明明素多肉少,每个人还是吃得挺开心,口里说的也不过是哪家人上山打到了什么猎物、哪家人今年的果子结得分外多,简单又轻松。
这样的相处对扶苏来说是十分陌生的,他不确定嬴政会不会喜欢这种吃法。不过正月里这种大冷天,吃点热腾腾的东西正好,扶苏也就叫人去准备。
扶苏给嬴政介绍两种锅底,一种是清汤,汤底是熬了一整天的,几乎熬成了奶白色,可见用料很足;一种是加了花椒,有点辣味,扶苏特地给嬴政提了个醒,免得嬴政被呛着了。
关中花椒挺多,往年祭祀时还会用花椒酿成椒酒拜祭先祖,至于用来吃,还是这么直截了当撒锅里吃,嬴政是没见过的。
嬴政点头表示知道了,也没叫人回来伺候,而是学着扶苏演示的动作把肉放锅里烫。
自从回到秦国,嬴政已鲜少自己动手做这种事,氤氲的热气之中,嬴政恍然想到自己少时也曾自己试着煮菜羹,那时的记忆着实不怎么美好,他平时很少会去回想。
每次有人勾起那些不好的回忆,他就会想杀几个人泄泄愤,这次他却发现自己心里奇妙地平静至极。
嬴政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扶苏,把亲手烫熟的一块肉沾了酱料送进嘴里,觉得扶苏没说话,确实别有滋味。看了眼扶苏眼也不眨地往花椒那边烫肉,嬴政想了想,也伸筷子往那边烫了块肉。
花椒本身是辛辣的,辛辣之中又带着点麻,麻遍整根舌头了,吃着也就不觉得辣了,只是汗会发得会比较快。
这花椒汤底明显已经煮了挺久,肉在里头滚一圈就很入味。嬴政吃下第一块肉,感觉舌头被烧了一下,又麻又辣,握着筷子的手不由顿了一下。
作为一个能喝烈酒的人,这点刺激其实也不算什么,嬴政面不改色地看向期待地看向自己、热情追问“父王觉得好不好吃”的扶苏,淡淡评价:“吃着还行。”
扶苏没法从嬴政表情分辨出是不是真的喜欢,也不太纠结,父子俩时不时交流一下每种肉菜用什么汤底好吃,时不时又讨论几句正事,气氛倒也其乐融融,不知不觉便把一桌子菜都吃完了。
扶苏喝了碗茶消食,问嬴政要不要把桌椅撤走。
嬴政随意说道:“留着吧,也不占地方。”
这么坐着吃完一顿饭,嬴政虽然发了一身的汗,却并不觉得累,甚至还挺舒坦,很少能吃得这么尽兴。嬴政琢磨着一来是吃法新鲜,难得劳动他自己动个手,还有个半大小子同桌边聊边吃;二来就是这桌椅坐着舒坦,两条腿尤其放松。
扶苏趁势鼓动嬴政:“既然父王也觉得不占地方,不如往父王平日里处理政务的地方放上一套桌椅,这样父王在坐榻上坐腻了也可以到书桌前坐坐。”
创造一个优良舒适的办公环境,有利于身体健康!
前头扶苏给嬴政献食疗菜谱,就是因为记着前世嬴政夜里睡不好,政务又十分繁忙,这样实在太熬人了。
比起什么太子不太子的,扶苏还是希望他父皇长命百岁,别早早累出病来!
嬴政见扶苏两眼亮亮地看向自己,一副“你拒绝了我会很伤心你不拒绝我就特别高兴”的模样,绷了绷唇,仍是随意应道:“行,你叫人做了送过去。”反正少府衙门就是管这些事的,扶苏爱往宫里添置什么就往宫里添置什么吧,他懒得琢磨这点小事。
扶苏得了嬴政点头,麻溜地出宫去准备书桌和椅子的图纸了,要摆到嬴政那边去的,当然得高端大气上档次,不管样式还是选料都得好好考虑。
嬴政那边用上了,新宅那边也添置一些新家具了,回头说不定还可以叫上张良他们一起吃个火锅,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回头等大伙都在嬴政那边见过了,玉琼楼那边也可以开高腿桌椅席面了!要是大伙有兴趣往家里添置,也可以到少府衙门即将开业的官方旗舰店按需订购,排期拿货!
整个计划安排得明明白白。
扶苏回到图中忙碌地准备图纸,他主要是给嬴政和自家新式家具的搞设计,外头那些给个样式让少府衙门的木匠们去琢磨就好,技术含量又不高,压根用不着他操心。
至于外头的人会不会仿制,东西做出来了,本来就是想让人用的,有人愿意学愿意用的东西才能传延下去。
扶苏虽然想了那么多捞钱点子,其实也不过是想让兜里有钱的人别把钱粮捂在家里长霉而已,只有流通的货币才叫货币,不流通的货币没半点用处!
能花钱的地方越多,代表着钱流通得越快,秦国的财政也就越有活力。
想想看,如果只要努力努力就能花钱买到一些能让自己增加幸福感的好东西,普通人肯定也会更有动力做事,而不是像麻木的牛马一样被人驱使着干活。
不管是身处于什么阶层、什么境况的人,都有一颗向往美好事物的心,哪怕那点儿小向往在别人看来压根不值一提甚至有些可笑。
扶苏回到新宅里头,认真地写起了《高腿桌椅推广企划》。
张良在扶苏对面坐着看书,见扶苏埋头苦写,旁边已经摆了一叠图纸,不由搁下书拿起扶苏写好的部分看看扶苏在写什么。瞧见只是针对高腿桌椅的推广计划,张良兴致不大,又拿起书重新看了起来。
等扶苏写完全稿,张良已经抬手换上第三根蜡烛了。扶苏见张良还在,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说道:“不早了,该歇了。”
张良收起手里的书,点了点扶苏手边那叠文稿,缓声说道:“你这东西有些人怕是不好接受。”
扶苏自然也知晓。
要知道有的学者一辈子就研究个礼制,衣食住行都有讲究,必须一丝不苟地贯彻下去,这种新出现的高腿桌椅必然会让一些人心生抵触。凭空出现的东西,你让人怎么坐好?他们的腿要怎么摆、手要怎么放才合乎他们坚守的礼制?
扶苏说道:“那样的人,父王不会喜欢用的。”
照这种说法,没有走过的路,以后便不走了么?以后看到外邦的好东西,难道也想着“我的才是最好的,绝不学他们”吗?
像他父皇就什么都能接受,椅子第一次做适应得很好,火锅第一次吃也吃得很欢。
扶苏以后他父皇还会废除分封制,全面推行郡县制,前世扶苏也觉得他父皇这个想法太过专横,后来历经的小世界多了,他清楚地知道每个制度都有它的优点和缺点,制度没有绝对的好坏,只有适合和不适合。
过去那么多年的乱局,已经揭露了分封制的许多缺点,而他父皇所要走的是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走过的路。这条路肯定有许多艰难险阻,甚至连他这个儿子也曾在老师淳于越的教导下认为应该顺应六国博士的倡议,重新改回分封制!
这样的父皇,怎么会乐意重用那些遇到新事物不去想着该怎么利用起来,反正觉得这东西“于礼不合”、坚决拒绝去使用它们的人?
张良见扶苏心中有数,便也不再多言。
两个人各自睡去,一夜安眠。
第二日一早,嬴政听到了两个喜讯。
作者有话要说:
扶小苏:父皇超厉害!
张良:陷入沉默.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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