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老韩氏惊惧交加,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凌颢终于很是心情不错的出了萱草堂。临走前,他没忘了命人拿了自己的名帖,去请了太医院的左院判过来。
老韩氏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就死了呢?
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着自己的血脉一点儿一点儿地过上痛苦的日子,这才是对她的孝顺不是?
出了萱草堂,也不用人带着,自己便一路到了锦绣苑。
凌妙身上伤处其实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但顾氏严令她不许出去见风,生怕她留下一点儿的疤痕。木槿和海棠得了顾氏的吩咐,自然是兢兢业业地看着她。不过一两日,凌妙就觉得自己在屋子里闷得发软。
顾氏这两日除了睡觉几乎就长在了锦绣苑里,此时正拿着账册一页一页翻看,木槿海棠等丫鬟们有的坐在脚踏上做针线,有的端茶倒水的服侍,凌妙却倚在贵妃榻上懒洋洋地看着外头一株开得正好的花树发呆。
凌颢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番岁月静好。
“二叔?”
未曾听到人通传,还是凌妙先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凌颢,连忙就翻身起来,“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老夫人。”凌颢笑着说道,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身后的顾氏身上。
顾氏素来喜欢明艳的颜色,今日穿着一件胭脂色的春衫,配了条浅黄色月华裙,衣襟袖口裙摆处都绣着极为精致繁复的花色,满头的青丝挽作了凌虚髻,插戴着一整套的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若是别人做这样的打扮,必然显得俗艳。偏顾氏容色妍丽,肤色更是白皙,春日暖阳透过鲛绡纱照进屋子,落在她的身上,更显得肌肤莹润如玉,虽年过三旬,却依旧丽色夺人,华美中透出勾魂摄魄的魅丽。
“二叔来了。”顾氏款款起身,含笑问道。心中却是纳罕,凌颢怎么有这个闲心跑到了锦绣苑来呢?
“来了。前几天打了不少的东西,给老夫人送来些。”
凌颢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将那一声大嫂叫出口。
见顾氏目光清澈看过来,忽然有些心虚,忙避开了,伸手揉了揉凌妙随意挽起的头发,温言道:“还有些狐狸的皮子,都是白狐的,都给你留着。等硝好了就给你送过来。不过,春日里皮子算不得好,熬了一冬已经单薄了,倒是可以做些垫子来铺地。等到秋狝的时候再打了出来,才是好的,皮光毛厚,且还软和。”
顾氏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她对凌妙算是娇养了,却也没有能奢侈到让她用上好的狐狸皮去铺地的。
“二叔莫要惯着她,小姑娘家家的,哪里就能如此奢侈了?”又不是皇上的金枝玉叶。“若是传出去,叫人说她骄奢,往后……”
当着凌妙呢,她没好意思说往后不好看亲事的话。
但这话里的意思,谁能听不出来?
凌颢便笑着摇头:“咱们凌家的女孩儿,自然娇惯的起。妙丫头这样好的孩子,有什么东西不能用?至于旁的人,你管那许多作甚?连她这些寻常用度都不能容的人家,又能是什么好人家?”
他说的理直气壮,叫顾氏忍不住也笑了。
二人说话语笑晏晏,凌妙瞧着顾氏脸上从来不曾出现过的笑容,摸了摸下巴。
“二叔!”
清朗声音响起,打破了满室的温馨,一个少年走了进来。他眉目清俊如画,身姿颀长如竹,穿一袭浅黄色长衫,腰间系着同色的玉扣带,外边罩着碧青色宽袖锦袍,整个人看上去温润儒雅,又不失侯府世子特有的贵气。
“阿肃如今不去书院了吗?”见到这少年玉面寒霜,凌颢不禁挑了挑眉,自然能够看出凌肃身上的疏离。
“书院以后不会去了。”凌肃开口道。
顾氏在一旁皱眉,“阿肃说什么?为何不去书院了?”凌肃与她说过了,打算明年春闱。这满打满算还有一年的功夫呢,儿子虽然聪慧,她也是不敢怠慢的。
白鹤书院历来是京城学子翘楚汇聚之处,凌肃在里边,只有好处的。
凌肃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只笑道:“娘,老师说,我的火候已经到了。在哪里备考,其实差别不大。我更想留在家里,看顾你和妹妹。”
武定侯府里乌烟瘴气的,他不放心将母亲妹妹单独留下。且,凌颢,萧离,这两只大尾巴狼一个明晃晃登堂入室,一个暗搓搓狼子野心,他怎么能不留下呢?
“今日天气不错,没想到二叔来了。正好侄儿前两年在梅树底下埋了几坛子陈酿,如今正得喝,请二叔往园子里去小酌几杯如何?”
“甚好。”
叔侄二人携手而出。
顾氏蹙眉问凌妙:“他们这是怎么了?”
“不是说去喝酒了么?”凌妙摊手,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顾氏摇摇头,总觉得凌颢和凌肃之间有些诡异,只是理不出头绪,索性不再多想,叫自己的丫鬟青竹去小厨房里吩咐预备几样菜蔬果品送到梅林那边去,便丢开了手不管。
春日的侯府花园里有些景致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梅林,数千株名品梅树被疏落有致地种在了一处缓坡上。一片春梅正在竞相开放,粉白一片,如火如荼,饶是隔着条活水,也能闻到丝丝幽香。
在加上整个花园里碧草如茵,衬着碧蓝如洗的天空,雪白的涌动在天际的云彩,春和景明,令人心旷神怡。
顾氏的人手脚极快,听闻世子请了二老爷在水榭里小酌,都很是麻利地送了酒菜到水榭里。
凌肃的小厮过去梅林,按照凌肃说的位置果然挖出了几坛酒来。朱红色的酒坛子,上边有古朴的花纹。凌颢伸手取过一坛拍开了泥封,一股清冽又不失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
“不错。”凌颢赞道,随手将酒液倾在了酒盏中,又抛给了小厮。
小厮脸都白了,险险地接住,差点儿被砸得坐到地上去。
灌了酒壶,给凌肃倒了一盏恭敬送上。
凌肃接过来朝着凌颢举了举杯,“二叔,侄儿敬你。”
说完,一饮而尽。他本不是这样的性子,一口酒灌下去,就有些呛住了,连声咳嗽。
凌颢笑笑,反倒是慢条斯理地将酒盏放在鼻端闻了闻,这才轻品,点头:“醇而不烈,清而不寡,正是梅子酒中的佳品。”
见凌肃一张俊脸都被呛得通红,摇头笑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凌肃挥挥手,叫在水榭里服侍的几个小厮都退了出去,眼睛直直看着凌颢,冷笑:“二叔何必装傻?你我心知肚明。”
“我从来就没打算瞒着谁。”
凌颢往椅背上一靠,多年战场生涯里养出来的匪气便遮掩不住,慵懒笑道,“你知道与否,都改变不了什么。”
“她是你大嫂!”
凌肃大怒,重重将拳头砸在了石桌上,低吼,“你如此妄为,将她置于何地?莫非,让她身败名裂,就是你的目的了?”
“怎么可能?”凌颢满面诧异,“我爱重她尚且来不及,怎么会这样?阿肃,你认为,你的母亲是在这死气沉沉的武定侯府里困死终老幸福些,还是在我的身边更加快活呢?”
“你!”凌肃突然语塞。
他不能不承认,凌颢是个极会寻找人的软肋的人。只这一句,便叫他有再多的怒火,都无从发泄。
顾氏嫁入武定侯府十几年,真正快乐的日子只怕从来就没有过。婆婆的刁难,丈夫的薄情,都叫她无法真心展露出笑容。恐怕,在这里,只有他和妹妹,是她唯一的慰籍了。
“你狼子野心!”
“过奖了,我的侄儿!”凌颢笑吟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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