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的时候,林山长家的大门早已洞开,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从门内悠然走出来,拱手朝老夫人笑道:“我估摸着您也该到了,正要出门迎接。”
老夫人笑着与他见礼,“哪里敢劳烦林山长亲自迎接?是我们扰了你难得的清闲。”
“不敢不敢,老夫人可是别人请都请不到的贵客。”说着,又向云萝行礼道,“拜见郡主,之前就听闻郡主回了江南,正想寻个日子上门拜访,没想到被郡主抢了先。”
老夫人说:“她是小辈,理该她来拜访你。”
又指着文彬和郑嘟嘟说:“这是郑家的两个小郎,在府中无事,便带了他们一块过来拜见。”
林山长欣然,并邀请他们一起入内,“时常听承志说他表叔家的表弟十分聪慧,读书几遍就能倒背如流,将来必然也要入江南书院的。”
承志就是袁承的字。
文彬不由得红了脸,连忙说道:“表哥过誉了,学生并没有那么厉害。”
林山长见他窘迫,反而大笑了两声,含笑道:“那小子虽性子跳脱,看似不着调,却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很少会这样夸人,能被他挂在嘴上,必有过人之处,你也莫要妄自菲薄。”
文彬赧然一笑,神态有些拘谨。
对面的大门忽然“吱”一声打开了,从门内探出一颗脑袋,看着对面门口的云萝惊喜道:“卫家妹妹,果然是你!”
云萝转身就看到了温尚书家的大公子温墨温子然,一张娃娃脸上,两只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既讨喜又可亲。
“温大哥,你不回家过年吗?”
温墨从门内走了出来,先朝老夫人和林山长行礼,然后才与云萝说:“寒冬腊月的来回也不便,中秋前后刚随着先生和同窗游学,回了一趟京城,我决定明年秋闱之后再回京。”
“你不是已经考过举人了吗?”
“嗯啊,所以我秋闱后再回去,过个年就又要考会试了。”他忧伤的叹了口气,说:“顺便还要成个亲。”
云萝:“……”
老夫人不由得一乐,说道:“那是多大的喜事啊,可没你这样玩笑的,仔细白家小娘子听说了,以后给你穿小鞋。”
温墨便轻咳了一声,微红着脸朝老夫人拱手说:“小子无状,请老夫人恕罪。”
林山长抚着胡子把他也请进了门,那一瞬,云萝清楚的看到他脸上一个“卧槽”的表情,似乎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与他对门住着的是书院的山长。
他刚才为何要好奇的出门来看?
云萝都忍不住往对门多看了两眼,又转回头看着温墨,说:“你这院子真是个风水宝地。”
林山长闻言转头,笑得甚是儒雅斯文,“在温墨入住之前,这个院子已经空置了大半年,前头租赁的学生总是住不了多久,温墨还是第一个住足了一年有余还不退租的。”
云萝默然,不由问道:“这院子的主人家可有对先生不满?”
林山长莞尔,摸着胡子摇头,“并不曾。”
温墨清了下嗓子,跟云萝说道:“这院子就是先生家的。”
不然你以为仅仅对着门就会吓退以往租赁的学生吗?还不是因为租赁山长家的院子,压力真是太大了!
林山长一边将他们往屋内领,一边说道:“家里地方不大,人多了就住不开,这院子原本是为我长子娶亲后准备的,没想到他考中进士当官去了,这院子便空置了下来。房子凭白放着容易坏,不如租出去。”
听您的口气,长子科举去当官,好像还挺失望的?
几人随着林山长进了大门,发现这院子确实不大,三间三厢,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底,但布置得却十分雅致,白墙黛瓦,廊下的花盆里郁郁葱葱,阶上还摆放着几株含苞待放的茶花。
老夫人在两盆茶花前停了下脚步,赞道:“这茶花养的好,一看就是林太太的手艺。”
林太太匆匆从后院出来,正好听见这话,屈身道:“老夫人谬赞了,妾身也就这点本事还勉强拿的出手。”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丫鬟手上端着个托盘,香甜的气味就从那托盘上飘出来。
几人相互见礼、寒暄,然后分主宾落座。丫鬟又送上了茶水、点心,林太太便对门口的小厮吩咐道:“去把二郎叫回来吧,客人都到了。”
小厮领命,飞快的跑出了门,老夫人问道:“二郎这是到哪里去玩了?”
“旁边院子里有文会,他一早就被人叫过去玩了,老夫人过来的时候,应该能听见那里的动静。都是些小郎,闹哄哄的,晓得的知道他们在开文会,不晓得的怕是要以为他们凑在一块儿吵架呢。”
“小郎精力旺盛是好事,等到我们这个年纪,想玩都玩不动了。”
林太太笑了一下,说:“我家林先生也是这样说的,他就从不拘着孩儿们玩耍,我却见不得他们跟猴儿似的闹腾,总忍不住想打他们。日子久了,我在家里倒成了坏人,几个孩子有事没事都更愿意找他们爹。”
林山长倾身过去,说道:“都说了让你不要太严厉,你偏不肯改。”
老夫人笑道:“你家的几个郎君和姑娘却都是极好的,若听见外人说一句林太太不好,定要冲上去与人争斗一番才罢休。”
不知想到了什么,林太太忽然笑了一声,摇头说道:“老夫人快别取笑他们了,分明是些无法无天的主。”
话虽如此,脸上的笑容却十分舒心。
她看向云萝,说:“小侯爷和郡主才真正是人中龙凤,老夫人有福。听说那《大彧月报》是郡主主办的,林先生见了便赞不绝口,一期不落的全收集了起来,只可惜京城离江南太远了,他每每都要迟上十天半月才能买到报纸。”
老夫人装模作样的谦虚道:“都是小孩子玩闹,也没想到会做出多大的成就。”
林山长便问道:“不知老夫人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老夫人笑着没说话,而是转头看向了云萝。
云萝就说道:“今日拜访,是想求山长的一篇文章。”
林山长一愣,“哦?”
云萝拿出了那份《文秀报》递给他,说道:“报馆收到了许多书生投递的文章,《大彧月报》的篇幅有限,置之不理又未免可惜,就打算再另开一份报纸,专门用来刊登此类文章。不过,如今只有秀才之下的读书人来投递文章,虽不乏有精彩之作,但终归不够出彩。”
林山长随手把报纸放在了桌上,“我明白了,郡主是想要我做那抛砖引玉之人。”
“您的文章怎么会是砖石?应该是最顶级的美玉,吸引天下的读书人趋之若鹜。”
明明有着拍马屁之嫌,但被云萝说出来,却莫名的格外有说服力,虽然事实也确实差不离。
身为江南书院的山长,整个大彧不知有多少读书人将他奉为偶像,敬之慕之向往之,一旦《文秀报》上出现了林山长的文章,文秀报就能瞬间提升一个台阶,就连其他的名士大儒恐怕也要忍不住的多几分关注。
林山长抚着胡子思索了下,伸手又拿起放在桌上的报纸翻看起来,并说道:“这《文秀报》我之前也买了一份,每一篇文章都有其出彩之处。”
“但还不够吸引人。”云萝说,“尤其是江南书院的学生,随便一篇练笔之作,恐怕都要比报纸上的更精彩。”
林山长莞尔,“这倒不至于,并不是每个学生都善于写文章的。”
温墨竖着耳朵听到现在,不由转头跟云萝说道:“可需限于类别?隔三差五的就要写上一篇文章,我都积攒了一大箱子了,你若想要,就送给你。”
“好,我回头就把它们送到京城去。”然后继续看着林山长,期待他的答复。
林山长却没有立即答应下来,摩挲着报纸沉思半晌,问道:“郡主可有具体的安排?”
此时,门外响起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临到门口,突然轻缓了下来,然后,就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郎君背着手慢悠悠的迈步走进了大门,穿过院子进入正厅,先拱手唤了声:“父亲,母亲。”
然后朝老夫人作揖道:“小子给老夫人请安,见过郡主。”
声音舒缓,特别的斯文。
林太太瞪了他一眼,说道:“早和你说过今日有客人要来,你还在外面玩得忘了时辰,真是越大越没规矩!”
老夫人伸手把他拉到了跟前,说道:“不过几个月不见,二郎又长高了不少。”
林二郎笑着拱手,眼珠一转看到了坐在旁边的文彬,就问道:“你就是郑文彬?我时常听我姐夫提起你,久仰大名,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文彬站起来与他见礼,拱手说道:“表哥也曾在心中提及兄台,在下郑文彬,如今在长乐书院就读。这是我弟弟郑文安,开蒙还不足一年。”
随着文彬的介绍,郑嘟嘟也像模像样的朝林二郎拱了拱小胖手,叫一声,“林二哥哥。”
看到郑嘟嘟,林二郎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几个度,几步走过去捏了一把小肥肉,丝毫不见外的说道:“你这肉是怎么长的?好软!”
林太太在对面咳了一声,并警告的瞪他一眼,问道:“你们那文会举办得如何了?坐在这里也怪没意思的,你不如带两位小郎一起去玩会儿?”
林二郎不悦的反驳道:“娘,我们那可是正经的文会,不是闹着玩的。”
“行行行,那你就带他们去参加你们的文会吧。文彬也是去年考中的秀才,与你同科,且还比你小了两岁呢,初来乍到,你要多看顾着些。”
林二郎这才点头答应下来,“成!”
郑嘟嘟就好奇的问道:“就是巷子口附近在烤肉的那个文会吗?”
林二郎飞快的眨了几下眼睛,挥挥手说道:“那不过是顺便的事,主要还是讨论学业功课,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可是我不会写诗做对。”
“这有何干?你还小呢,背上一段《千字文》就够了。你会背《千字文》吧?”
“我会!”
“那就走吧。”
文彬先看了眼云萝,得到她的点头同意之后就欢喜雀跃的跟着林二郎出去玩了。
温墨也想跟他们去玩,却被林二郎嫌弃年纪大了,还是个举人。
温大公子偷瞄了林山长好几眼,忍不住的满脸忧伤,就是不知忧伤被嫌弃,还是忧伤要继续坐在山长的眼皮子底下。
云萝则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为了求得林山长一篇文章,她不惜将这几天列举出来的《文秀报》的计划和盘托出,还意外得到了林山长的指点。
在林家用了一顿午饭,到临近傍晚告辞离开的时候,云萝成功求得了林山长的文章一篇,温墨的文章一沓,温大公子甚至还承诺会帮她去找同窗们搜罗些好文章。
玩了一天,文彬也与林二郎交上了朋友,还约定了过两天要一起去参加别的文会。
放假了,又临近过年,府城里的各种文会真是多得不得了。
腊月廿七,运送报纸的船只姗姗来迟,终于停靠在了越州城的码头,也从京城带来了新一期的新闻。
头版就是一篇皇上亲书的新年贺表。
别处是什么情况暂且不知,但江南这边,云萝却是亲眼看见这一期报纸被迅速的抢购一空,哪怕此次运送过来的报纸比往常多了两倍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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