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今天是个郊游的好日子,也很适合放牧,一名牧童骑在牛背上,吹着竹笛,看着野地里散落的几头牛,远处村落冒起袅袅炊烟,那是村民们在生火以准备夕食。
牧童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放下竹笛,从怀里掏出半截炊饼,炊饼外层有些发霉,他拿着炊饼在衣襟上擦了擦然后啃起来。
牛羊等牲畜需要吃得膘肥体壮才能平安过冬,所以这个时候要让牲畜们尽量多吃一些草,然而这几头牛吃的是鲜嫩的野草,牧童吃的却是发霉的炊饼。
对于主家来说,牛可比他这个牧童值钱,牛可以耕田,瘦弱的他拖不动犁,所以牛不能饿着,牧童饱一顿饿一顿倒无妨。
艰难的吃完炊饼,牧童坐在牛背上发呆,这时节不太平,到处都在打仗,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跑去投军混口饭吃,好歹能吃饱。
上战场很容易死,而做错事被主家打得死去活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对他来说,反正自己贱命一条,去哪里都是做牛做马,若是投军立下战功,搞不好就会苦尽甘来。
虽然立功的希望渺茫,但总归有希望不是?
但他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瘦腿,加上年纪还小,心道去投军恐怕没人要,于是叹了口气,收起心思。
土路上有动静,牧童抬头看去,只见道路上尘土飞扬,似乎有马队在接近,他原以为是大郎君外出打猎回来,不过看样子不太像。
同时有几处尘土飞扬,渐渐汇聚在一起,看动静有些不对,牧童心中不安,便要赶着牛回村。
马蹄声近,有十余骑围了过来,牧童见着这些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穿着铠甲,不由得吓得浑身发抖,胯下老牛则不紧不慢吃着草,淡定得很。
一骑靠近,骑马的是一个彪形大汉,一脸络腮胡,未着兜鍪而是绑着头巾,身上铠甲沾着尘土,看上去整个人灰扑扑的。
不知何故,牧童见着这人,就想起了村里的屠夫,一身血腥味极其吓人。
大汉见着面色惨白的牧童,挤出笑容问道:“嘿!少年郎,那边的村子是吴家村么?”
大汉的笑比哭还难看,在牧童看上去就是恶鬼化身,哆哆嗦嗦一会好歹把话说出来:“是....是....”
“是有双孖水井的吴家村么?”
“是...是....”
“少年郎,前面带个路,老子要去找村里说话算话的人!”
牧童哆哆嗦嗦的应承,只是胯下老牛一心吃草,根本就不管牧童的呵斥,大汉策马近前一把抓住小牧童,不顾其求饶,横放在马背上,领着人向村落前进。
走了几步,不忘交代其他人:“你们几个,把这几头牛赶到村子里,免得人家以为我们抢牛!”
“你们几个,在这里探探地形,一会要扎营的!”
“是!”
忽然出现并汇集一处的几股骑兵,在吴家村外旷野忙碌起来,与此同时而村里响起示警的号角声,青壮们忙着布防,村外围了一圈夯土墙,是他们赖以自卫的唯一一道防线。
世道不太平,小股马匪、流寇甚至溃兵时常袭扰村落,那些警惕性不够、舍不得起夯土村墙的村庄,经常被人半夜偷袭、洗劫,所以久而久之能存活下来的村庄多少都有自卫力量和防御设施。
许多村庄都是聚族而居,村民大多是同姓族人,虽然平日里多有纷争,但当外敌来时大多能同仇敌忾,毕竟村子若被马匪、溃兵攻破的话,大家都会倒霉。
接近村庄的不速之客有五骑,个个身着铠甲,看上去十分精悍,土墙后的青壮们虽然已经弯弓搭箭,却没有贸然放箭,因为按照“惯例”,这应该是马匪、溃兵派人来要好处。
也就是要些钱粮,让村子花钱消灾的意思,若是村子给了,那么马匪们就转到别处去,大家和和气气,不伤人命。
若是村子不给好处,那双方就真刀真枪打上一场,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一般来说,碰到马匪来要好处的村庄,多少都会给一点,花钱消灾,吴家村这几年就陆陆续续碰到过各路马匪、溃兵来索要好处,基本都给了。
然而让村民出乎意料的是,来人不但没有索取钱粮,还直接扔了一串钱进来:“官军路过,要在路边生火做饭,用你们的水井,识相些!!”
吴家村外土路上,有大批车队驶来,停在路边宽阔平整的野地里,分成几排排开,又有数百骑兵在四周游走,看架势真的是官军来了。
这年都到处都是官军,也不知那一股是真、那一股是假,村民们不敢质疑什么,因为看样子对方人很多,真要攻打村庄,他们哪里守得住。
村民们老老实实打开村门,那几名骑兵策马入村来到双孖水井边,打了一桶水上来,直接用手捞起一捧水尝了尝,大笑道:“果然甘甜清凉,好水!!”
强做镇静的村正走了过来,询问有何可以效劳之处,那大汉大咧咧说道:“打水,你们帮忙打水运到外面!”
他伸手一指村外旷野上正在排队列的马车:“运到那里去,放心,官军不会白白使唤村里人的!”
有些胆大的村民运水出村,到村外土路那些马车聚集的地方送水,还没走近就发现马车车厢上冒起烟,数十甚至上百辆马车同时冒起烟,那场面十分壮观,让村民们不由得疑惑起来。
如果说是失火,那么马车附近那么多人,怎么没见去救火?
待得走近一看,原来马车车厢上架着釜,伙头兵们正围着一个个马车忙里忙外,忙着烧水、做饭。
车厢的形制很特别,就像一个个能被马拉着走的灶台,上面架着釜,下面灶膛里烧着柴禾,而有的马车车厢里满载着柴禾,有的马车满载着炊饼等食物,还有的马车车厢里竟然装着水。
村民们运水到车队处,伙头兵们已经把水车里的水用了许多,于是让村民将井水倒入水车车厢。
看着眼前一排排正在烧水做饭的马车,村民们觉得大开眼界,他们见识过很多过路兵马,知道军队都是在地上起灶烧水做饭,没见过谁把灶台架在马车上使用。
而对方用的釜也很特别,有村民靠近了看,发现这根本就不是釜,而是铁制的“西阳锅”。
西阳锅,据说是黄州西阳出产的一种炊具,由生铁所制,热得快,省柴禾,但因为是全铁制,价格不菲,吴家村里倒是有几口,都是有钱人家用的。
不一会,车队营地里饭香扑鼻,勾动村民的馋虫,他们看着一锅锅冒着热气、散发着肉香的肉汤,不知不觉间口水都流出来。
一根根肥肥的黄州腊肠,在肉汤里沉沉浮浮,汤面有明显的油星,而那些蒸笼里,一个个炊饼同样散发着肉香。
参与运水的村民,每人都得了一个热乎乎的炊饼,就连带路的那个牧童也得了一个,他拿着热乎乎的炊饼,心情激动万分。
将鼻子凑到炊饼边,使劲吸了一下肉香味,牧童张嘴咬了一口,只觉得满口都是软软的面,十分好吃。
一股浓烈的肉香味扑鼻而来,他仔细一看,发现炊饼里竟然有馅,竟然是肉馅!!
牧童抹了抹眼睛,再仔细看去,发现炊饼里真的是肉馅,虽然这些肉呈丝状,如同丝絮般缩成一团,不知是何种肉,但吃在嘴里明显能感觉到是肉。
不仅如此,馅里还有油,不知情的牧童一口咬下去,油水沿着手向下流,吓得他赶紧舔手、吮着手指,要把一滴滴宝贵的油都吃到肚子里去。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如今正是长身体的牧童,难得吃到如此好吃的炊饼,三两下就狼吞虎咽吃完,眼巴巴看着不远处的马车。
先前挟着他入村的大汉,刚好从旁边路过,见着牧童如同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哈哈一笑,拿了个炊饼递给他:“呐,拿去,认真给官军办事,就能吃个肚圆。”
“谢....谢!!”
牧童接过炊饼,激动得接连鞠躬道谢,然后三两下就把炊饼吃完,那大汉见状又递过来一个:“这是第三个,莫要再吃了,再吃就会撑死了。”
接连两个分量十足的炊饼下肚,牧童已经打起饱嗝,他小心翼翼的收起第三个炊饼,要留着明日吃,如此好吃的炊饼对于他来说,真的是人间美味。
其他村民也都得了第二、第三个炊饼,见着有如此好处,几乎整个吴家村都沸腾起来,男女老少按着官军的要求,担水的担水,砍柴的砍柴,竭尽所能帮忙,换回热腾腾的炊饼。
甚至连家里存着的柴禾都一股脑拿出来,交给官军换炊饼。没过多久,官军马车上又装满了柴禾,水车里也装满了水。
见着如此亲切的官军,村民们的话也多了起来,开始说起周边的情况,与此同时,他们打听到这些车叫做“炊事车”。
锣鼓声起,号角声此起彼伏,护卫炊事车的士兵让村民们回避,回到村子里去,说如果官军有事会再去找他们,而现在,千万别留在车队营区,因为大队伍要来了。
军法严苛,犯了军规可是要挨鞭子甚至杀头的!
村民们知道官军规矩多,男女老少赶紧往村子走,那牧童恋恋不舍的回头看着这什么“炊事车”,回味着口中的肉香、油腻,对这些官军不由得心生向往。
不光能吃饱,还能吃好,我也想投军!
号角此起彼伏,土路上远方尘土飞扬,越来越多的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而土路上及道路两旁,一支军队正浩浩荡荡的向这边行进。
尘土之中,旌旗如林,牧童仔细看了看,在一大片旗帜之中,看见了一头老虎。
确切的说,是看见了一面虎头旗。
。。。。。。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一队士兵念着千字文,离开吴家村临时用餐营地,沿着土路继续向前开拔,此时太阳西斜、晚霞满天,已是傍晚,而他们花了半个小时用餐、大小便后,继续赶路。
行军时念千字文,是虎林军的特色,不过如今一队队结束用餐继续赶路的队伍,并不是虎林军的队伍。
在路边啃着炊饼的西阳王宇文温,见着这一队队精神抖擞的“新军”,满意的点点头:“不错,有点意思,这几个月没白吃苦。”
几名同样拿着炊饼啃的将领,看着这一队队宛若脱胎换骨的蛮兵,同样心生感慨,虽然这些蛮兵官话都说不好,念的千字文恐怕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能吃苦的特性却一览无余。
“注意一下时间,注意一下节奏,强行军不容易,大家保持了一天,可别到最后关头出纰漏。”
宇文温看了一下怀表后交代着,看看另一边人山人海的用餐营地,他继续鞭策部下:“人家强化训练几个月,就能承受强行军的劳累,作为官军,可不能让人笑话!”
“大王放心!一切都按照计划来,督将们都看着表掐时间,时间一到就上路,绝对不会误了接下来的行程!”
“话不要说这么满,一会天就黑了,夜里行军很容易走丢人,你们多留点心,不要闹出笑话来。”
“是!”
宇文温吃完炊饼,继续在路边观察行军情况,今日一早七点他就带兵出发,向着目的地强行军,按计划要日行一百里才能休息。
通常而言,一支大军的行军速度是每日三十至四十里左右,并不是理想化的每小时走十里,走六个小时就能走六十里。
军队行军,将士们早上要吃朝食、拔营,这需要时间;大军动起来,前锋走出数里地,后面的还在营地发呆;全军好不容易走了三十里路,天色渐晚就得赶紧扎营、准备晚饭。
折腾一番已是夜里,士兵们囫囵睡个觉,第二天一大早又得起来拔营、继续行军,这样的行军,速度哪里起得来。
所以步兵日行三十里,是个无奈的数据,在平原里以这样的速度行军,根本就没办法做出战略机动,在一日攻击距离从一百里起算的骑兵面前,要多悲催有多悲催。
然而对于宇文温来说,他依旧有机会,因为虎林军的强行军速度很快,能够在两三日内连续日行百里还能有战斗力,而经过强化训练的蛮兵们,也能跟上虎林军的步伐。
蛮兵们生活在大山之中,走山路如履平地,脚力是有的,无非是因为营养不良导致体力不怎么样,加上没有纪律,所以通常被认为是鱼腩兵。
但现在不一样了,宇文温让这些蛮兵吃饱喝足,又加强训练,对方已经脱胎换骨,不敢说一流强军,强行军是没问题的。
现在,宇文温手上有一支以虎林军为核心的可靠队伍,能够实现日行一百里的强行军速度,这样的速度能持续两三日,随时投入作战,足够他实现战略意图。
行军时,拔营、扎营会消耗大量时间,所以,他的队伍不要帐篷,靠着人手一条简易睡袋在野地露宿;埋锅做饭也会消耗大量时间,所以他的队伍用可以移动的炊事车准备饮食。
所谓百步无轻担,既然要长距离行军,那么所有的步兵都是轻装上路,铠甲、兜鍪、武器、被褥等物品都放在马车上,空手行军以减轻负担。
长距离、长时间徒步行军,人的小腿会酸痛,所以步兵们都打上了绑腿,这可是行之有效的办法。
在行军路线上提前规划好用餐点、休息点,炊事车队提前到用餐点准备饭菜,让分批抵达的队伍能立刻吃上热乎乎的熟食、喝上暖暖的肉汤。
到了晚上,还有队伍打前站,提前在预定宿营地搭建好简易营地,让分批抵达的队伍有序的在划定区域宿营。
与此同时,还有大量骑兵随行,在队伍两翼数里之外游走,确保行进中的队伍不会被忽如其来的敌骑袭击。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确保强行军能顺利进行,而宇文温想要出奇制胜,全看此次强行军能否达到预期效果。
宇文温骑上马,向着前方疾驰而去,一队队继续行军的队伍,在官道上首尾相接绵延不绝,远远看去,就像一条巨蟒游动在旷野之中。
这条巨蟒,要出其不意的接近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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