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五)
韩东的想法提出来之后, 大家先是点头,然后却又有了不同声音。
经验丰富的孙青山率先提出质疑, “我倒觉得不太可能是外人寻仇, 真凶应该就在山庄中。
想那朱浩的生意如火如荼,听说今年年初买卖都做到府城里去了,一年十二个月里头竟有六七个月不在家, 山南海北的跑, 一连几个月没信儿都是常有的事。
常言道【今朝出门,莫问生死】, 说的就是这旅途险恶。
他常年在外, 如果真有人存了歹心, 只需在后尾随, 等到了那人迹罕至的地方杀人毁尸岂不干净?
几个月下来, 尸首都烂透了, 谁能认出来?
即便认得出,到时候随便推到山贼、匪盗身上去,天大地大, 凶手哪里去寻?
十有八/九就成了无头公案。
何苦非等到他返回熟悉的红枫镇, 冒着被人捉现行的风险作案?”
公人们最头疼的就是遇到野外无名尸, 若有身份文牒的还好, 若是被凶手毁了去, 一辈子破不了的案子多着呢!
孙青山说完之后,跟着他的那两个衙役也纷纷点头, “孙头儿说的有道理。”
但凡有预谋的杀人, 凶手都会本能地挑选对自己有利的时机和地形, 既然选在朱家庄园动手,那么很可能凶手平时不便外出, 或者说在外动手不容易洗脱嫌疑,这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韩东略一琢磨,也赞同道:“确实。
到底是孙捕头,我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你才入行几个月?”
孙青山闻言失笑,并不得意,“年纪又轻,能想到这上头已经不容易了,到底是夫人慧眼识珠。
如今我比你强的也只剩这把年纪,等再过两年,保不齐你指点我的时候还有呢!”
韩东腼腆一笑,度蓝桦也笑道:“你夸他强,你却比他更强,说到底,还不是王婆卖瓜?”
同为捕头,但人跟人真是不一样,这孙青山憋了半天才憋出句“夫人慧眼识珠”,要是换做李孟德,逮着这个机会都能面不改色地写一篇拍马屁小作文了!
众人闻言,顿时哄笑起来,臊得孙青山连连拱手告饶。
“说归说,闹归闹,正经事还得抓紧了办,”等大家笑过一回之后,度蓝桦又道,“明天你们再把人过一遍,看这些人私底下跟朱浩有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尤其来到山庄之后,所有人的行动轨迹都必须定下来。
阿德,等会儿你去正院替我问问,看张慧情况如何,方便的话我明天找她问话。”
阿德点头,“是。”
“对了,再顺便看看朱浩的情况,”度蓝桦沉声道,“验尸的事儿,我要跟他知会一声。
行了,暂时没事了,大家也忙了一天,赶紧回去休息吧,接下来还有的硬仗要打呢!”
众人齐齐起身行礼,顺次退了出去。
雁白鸣磨磨唧唧还想再要一颗糖,结果直接被度蓝桦拎着脖子丢了出去……
夜色已深,阿德的身影很快又从夜幕中走出来,“张慧的大夫说她身子和精神都有些垮了,若想调养好,难度很大,指不定要几年呢。
只是问话的话,倒也无碍,早几天晚几天也没什么分别,我就按着夫人的意思,说明儿用过早饭后过去。”
度蓝桦嗯了声,“办的不错,朱浩那头呢?”
“倒是还能撑着,吃了药,瞧着精神头好点了,”阿德道,“这会儿还没睡下,夫人可要再传话?”
度蓝桦掏出金怀表看了看,不知不觉都晚上十点多了,这个时代的正常人都该睡了,“算了,他已经够惨了,先让他歇歇吧,往后还有的熬呢,也不差这一宿。”
要是这会儿自己巴巴儿跑去要求尸体进一步解剖,所有人都甭睡了。
有朱家的下人送了宵夜来,是一碗卧着金黄荷包蛋的青菜蘑菇素面,外加一碟煎豆腐、清炒菜芽儿和两样下饭小菜,虽说是宵夜,但比照朱浩的身家和度蓝桦的身份来看,着实有些寒酸了。
显然来送饭的小丫头也明白,不等阿德的眉头完全皱起来,就先一步惶恐道:“夫人恕罪,因昨儿小少爷没了,太太下令全家戴孝、食素,这两日采买那头就没送肉食上来。
实在没想到夫人来的这样快……不过管家已经特别吩咐下去了,明儿就有肉菜了。”
人家是堂堂官太太,何等尊贵?
寻常人家一辈子都请不来呢,偏忙活了一场,到头来连口正经饭都吃不到,传出去实在不像话。
“不必了,”度蓝桦道,“天气炎热,我也没什么大鱼大肉的胃口,清淡些也不错。
这里没事了,先下去吧。”
“是。”
那小丫头没想到她这样好说话,又磕了个头才退出去。
等人走后,阿德微微蹙眉,“夫人未免宽厚太过。
您巴巴儿来了,为的是替他们查明真相。
别说出人出力,就算平日去别家做客也该是座上宾,一应衣食住行都精细的,这都什么呀?
不知道您提前到勉强也说得过去,可您什么时候到的?
这会儿又是什么时辰?
若真有心,还不够准备的?
难不成回头老爷来了,也是这样的怠慢?”
“都说以客为尊,没道理主人家上香,也逼着贵客戴孝的!”
度家在京城虽只能算三流商户,但坐拥一整条海船队,放在地方上也足可傲视一方,自家姑娘出阁前一直都是金尊玉贵养着的!也就是跟老爷来到平山县上任才突然清苦起来。
可那也没法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但如今这算怎么个意思?
阿德作为度蓝桦从娘家带来的人,亲眼见证了她日常生活标准的暴跌,头一个忍不得。
别说曾经过富贵的阿德,就连韩东这个苦水里泡大的也有点看不过眼,“之前包振业说朱家的管家有些不够火候,如今看来,办事确实不够周到。”
“你们当人人都有肖大人的运气,能找到周伯那样的好管家?”
度蓝桦失笑,倒不大在意,“行了,人家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一时忙不过来也是有的,反正我又不在这里常住,也不贪图这几碗饭,能吃饱就行。”
虽说是素菜,但烹饪的也蛮精细,大小盘碗摆了六七个,不算太差了。
早年她没穿越之前,跟同事们顶风冒雪吃泡面的时候多着呢!以至于后来有一段时间,闻到泡面味儿就想吐。
见阿德还有点气呼呼的,度蓝桦又笑了一回,“去吧,你们也饿了,回房吃饭去吧。”
她毕竟不是土著,不管再过多久,对森严的等级制度也不会像阿德他们这样看重。
用过饭后,度蓝桦飞快地洗了个澡,盘腿坐在床上,一边等头发干,一边在笔记本上梳理案情:
已知张慧动了靠窗的琉璃球,后琉璃球聚光起火,引燃神秘人事先泼洒在室内的助燃剂,朱小少爷和李管事错失逃生机会,被活活烧死。
目前的谜团有三:
第一,张慧动琉璃球是否带有目的性,之前是否知道它能聚光引火?
第二,提前泼洒助燃剂的人是谁?
第三,李管事为何发现迟缓,又无法大声呼救?
度蓝桦用红笔画了三个大大的问号,轻轻点了点纸面,两道眉毛都拧起来了。
可不等她想出头绪,忙碌一天的疲惫便汹涌而来,悄无声息地在她眼皮上灌了铅。
原本清醒的大脑好像成了豆腐渣,混沌不能思考,视野更是一片模糊……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度蓝桦脸朝下栽进了薄被里,撞击床板后发出咚的一声。
“啊!”
她发出一声灵魂哀嚎,大脑重获短暂清醒的瞬间,脑海中却突然冒出来第四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朱浩去后山捉兔子之前,知道房间里被撒了助燃剂吗?
度蓝桦一边眼泪汪汪的抱头翻滚,一边琢磨起来:
就目前的线索来看,朱浩是纯粹的被害者:后继无人简直是这个时代事业成功男士的最大悲哀,所有人对他都只有同情甚至怜悯。
但作为研究室的主人,他对里面的每一张纸都了如指掌,哪怕凶手做的再隐秘,难道朱浩当真没有半分察觉吗?
如果真的没有察觉,那么凶手对朱浩日常习惯的了解绝对达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程度,筛选范围瞬间缩小,就目前来看,只可能是张慧和李管家。
但如果有所察觉,却还让儿子睡下,又让李管家看守……度蓝桦狠狠打了个哆嗦,突然觉得凉嗖嗖的。
她缩了缩脖子,裹紧被子翻身坐起来,盘腿进行思维风暴:
可李管家死了啊!而且最要命的是,朱浩宠了五六年的儿子也死了啊!这,这说不通嘛!
度蓝桦用力捏了捏眉心,暂时将注意力放在第一种可能上:朱浩对此并不知情。
但凡熟人作案,如果不是因为爱恨情仇,必然是利益相关。
假如这事儿真的是张慧干的,那么她为什么想要杀死自己的丈夫?
就目前已知来看,朱浩对这位发妻十分尊重和宠爱,只要有他在,就相当于身边有一台源源不断的爱心提款机!张慧要什么没有,何必杀鸡取卵?
一旦朱浩死去,根据大禄朝律法,他名下产业将由父母、亲哥哥和儿子平分,完全不划算嘛。
而且张慧本人压根儿就没有商业才能,就算能分得家常,也不可能守住,没准儿不等儿子长大就坐吃山空了。
显然朱浩活着更划算。
夫妻相处之道无外乎两点:钱和情,二者缺一不可。
既然不为钱,那就是……情?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可如果生活中“穷”得只剩下钱,那么本就相处不够的两人也只会渐行渐远,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最终分道扬镳,以悲剧收场。
朱浩一年有大半时间在外跑生意,就算留在红枫镇也时常有应酬,能够真正陪伴家人的机会并不多。
而且他除了正妻之外,过了明路的小妾还有足足六个!那么留给张慧的生存空间又有多少?
如此看来,张慧因长年累月独守空房而因爱生恨,倒也不是不可能,但这并不足以支撑她杀人。
可如果,如果她已经有了新欢呢?
长期匮乏的感情世界一旦被填补,久违的快乐和满足足以冲昏一个傻女人的头脑,而当一个傻女人狠毒起来……杀男人算什么!
她有儿子,足以分得朱浩四分之一甚至更多的家产,或许那个男人图的就是钱。
不,不过也不对,如果动手的是张慧,她去研究室的整个过程朱浩都在场,根本没机会泼洒助燃剂啊?
度蓝桦甩了甩头,驱散再次卷土重来的困意,“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剩下的,还是明天跟张慧谈过之后再说。”
刚才的假设都是基于张慧是凶手,并且朱浩没有察觉助燃剂的情况下。
但如果朱浩是在装糊涂呢?
那就真的太可怕了。
想到这里,度蓝桦的大脑都有一瞬间的放空:她是真的不希望第二种猜测成真。
假如朱浩知道助燃剂的事,那么又有两种可能:第一,张慧是帮凶;第二,张慧无意间的一个举动让自己稀里糊涂成了帮凶。
虎毒不食子,朱浩在明知研究室有危险的情况下还留儿子睡午觉,潜意识里就默许了他的死亡,为什么?
一个父亲在什么情况下会漠视儿子的死亡?
一个成年人哪儿来的对一个孩童的憎恨?
对其生母的仇恨转移?
相对张慧来说,朱浩足够强大,拥有绝对支配力,想让张慧不好过的方式无数,没必要搞得这么迂回……
在斩断了所有可能性之后,答案呼之欲出:并非生父!
在父系社会中,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无法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尤其朱浩又是这样的身份,假如张慧真的给自己戴了绿帽子,他做出任何激进行为都有可能。
那李管事呢?
他为什么会死,或者说,他为什么要死?
度蓝桦一颗心砰砰直跳,忍不住低声道:“他就是孩子的生父……”
仿佛窥探到了一个充斥着憎恶与被憎恶的扭曲家庭,所有的情谊都被无视,唯有赤/裸/裸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困意在这瞬间如潮水般退散,留下来的只有无尽寒意。
这是一场死亡追逐游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彼此的温情假象下隐藏着无限杀机,败者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倘若朱浩真的知情,后面一系列推理就极有可能为真,那么……朱浩此人真的太可怕了!
他的城府之深,心思之缜密,演技之精湛,都将是度蓝桦职业生涯中遇到过的佼佼者!
不过幸运的是,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
而不幸的也是,一切都只是猜测……她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经过了疯狂假设后,度蓝桦一整宿都没睡好,次日醒来时脑袋沉甸甸的,双眼也十分干涩,眨动时仿佛有粗糙的砂纸刮过眼球表面,沁出两大包泪水。
“夫人,”阿德在外头敲了敲门,“朱家的两位姑娘来拜会。”
“姑娘?”
度蓝桦用力甩了甩头,觉得脑袋稍微清醒一点后才疑惑道,“哪儿来的姑娘?
来干什么?”
这次避暑来的主子不是只有朱浩一家三口么?
怎么又平地里冒出来两个姑娘?
“是昨儿晚上朱浩连夜传回去的消息,说不知夫人亲自前来,又见您身边没带丫头,初来乍到难免生活不便。
山庄里的小丫头都蠢笨,便叫了两个女儿来陪您说说话,伺候衣食起居。
您若中意就留下,若不喜欢,随手打发了也就是了。”
阿德道,顿了顿,又笑道,“这朱浩真是个人才,想的倒是很周到。”
度蓝桦马上就明白了阿德的意思。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商人之女饶是生活上再富足,出身低贱却是不争的事实。
让她们来伺候人,听上去似乎有些残忍,但度蓝桦毕竟是本地一把手的正牌夫人,货真价实的官太太。
只要能得了她的青眼,来日这段经历反而会成为两位朱小姐往上攀爬的资本。
这已是整个社会默认的规则,不仅是朱浩,换作任何一个商人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度蓝桦沉吟片刻,“稍后让她们陪我用饭吧。”
若再昨晚之前,她对这两个姑娘可能只有怜惜,但在经历了昨夜的头脑风暴之后,她不可避免地对朱浩任何一种看似不经意的细微举动多加留神。
在这个时候送两个女儿过来,是否有第二层用意?
是想窥探自己的举动吗?
顺便再误导调查方向?
度蓝桦微微蹙眉,旋即释然一笑:朱浩最好没有别的心思,不然……只怕会玩火自焚。
你试探我,难道我就不能反过来试探你?
稍后,度蓝桦见到了两位朱姑娘。
朱浩活下来的女儿一共有六位,长女和次女都已嫁人,来的是19岁的三女,也是唯一的嫡出女儿朱桢,以及16岁的四女朱玉。
度蓝桦这副身体满打满算也才21岁,比她们大不了多少,偏身份相隔仿佛天堑,让初见的场面变得有些滑稽。
度蓝桦还未见过张慧,肖不肖母暂且不提,但女儿肖父这话确实不假:
眼前的两位朱姑娘容貌与朱浩少说五分相似,更难得举止落落大方,气度高华,不像商户之女,反倒像极了正经读书人家出来的小姐。
大约是嫡女的底气在,姐姐朱桢明显要比妹妹朱玉镇定自若些,但朱玉显然更活泼,一双清澈的眼睛笑吟吟的,偷看度蓝桦被抓包后缩了缩脖子,大大方方认错的样子也十足娇憨。
饶是度蓝桦再如何怀疑朱浩,对上这么两个可爱的姑娘,她也迁怒不起来。
“你们也是千金小姐,大清早让你们来伺候我,真是委屈了。”
度蓝桦指了指圆桌对面,“坐吧。”
“夫人说的哪里话,”虽然眼睛还有些红彤彤的,但朱桢并没有因为失去至亲而失了礼数,“您的事迹都传遍了,民女和妹妹钦慕已久,只是身份低微,想亲近还不能够呢!”
朱玉抿嘴儿一笑,眼睛亮闪闪的,“夫人不嫌弃我们姐妹蠢笨就好了。”
大方得体、沉静克制,言辞有度又不失商人的精明……度蓝桦喜欢这种小聪明。
如果得以顺利成长,这对姐妹花来日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别站着了,”度蓝桦笑道,“既然你们父亲让你们来陪我解闷,那就好好坐着说话。”
朱桢和朱玉对视一眼,到底是象征性地替度蓝桦布了几道菜,这才斜着身子坐下。
今天的早饭远非昨晚的宵夜可比,光一道瘦肉青菜粥就很出色,米油都熬出来了,瘦肉必然经过事先调味,一点腥味都不见,偏还十分柔嫩可口。
中间点缀的青菜叶不仅好看,也以清香中和了肉味,使整碗粥层次更丰富。
另有一道清炒河虾仁,又肥又嫩,爽口弹牙,隐约还有一点茶叶的清香。
度蓝桦吃了几口,极其满意,也催着两个小姑娘用了几口,这才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难为你们了。”
两个小姑娘瞬间红了眼眶,“多谢夫人挂怀。”
“听说你们父亲对弟弟极尽宠爱,此事一出,只怕伤心坏了。”
度蓝桦唏嘘道。
死的是朱桢的亲弟弟,她明显更难过一点,闻言抽噎两声,垂头道:“是,弟弟年幼顽皮,民女和母亲都偶有不耐,可父亲但凡有机会便亲自照顾,衣食住行样样精细,从未厌烦。”
度蓝桦故作惊讶,似乎不大相信,“男人带孩子当真世所罕见,他果然从未不快过?”
朱桢很坚定地点头,“从未。”
度蓝桦看向朱玉,后者也乖巧点头,“是呢,哪怕弟弟打碎了父亲最喜欢的几样古董,他也还是笑着说话,若换了民女和其他姐妹们才不敢呢。”
从未不快?
度蓝桦心里泛起嘀咕,如果小少爷的身份存疑,哪个男人忍得住?
还能一如既往地对他好?
“我们老爷也说你父亲是个不错的人,”度蓝桦暂时压下心思,若无其事道,“想来夫妻关系定然也十分和睦,一定从来没拌过嘴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和神情都很轻松,甚至带点儿俏皮,仿佛真的只是好奇。
果不其然,朱桢和朱玉立即放松许多,不过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这个……”
子不言父过,在外人跟前怎么好说父母的不是?
度蓝桦了然。
一起过日子总不可能永远像童话那样美满幸福,更多地还是鸡毛蒜皮,如果偶尔吵几句也没什么,既然两个姑娘如此为难,恐怕不仅仅是偶尔争吵的程度。
看来,朱浩与张慧的关系并未外界传言那般和睦。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飞快地眨了眨眼,带着点儿蛊惑地道:“你们也快说人家了吧?”
两人含羞带怯地点点头。
见她这样随和,本就活泼的朱玉更加不害怕了,甚至还鼓足勇气道:“姐姐已经在相看人家了呢。”
“哎呦,那可真是恭喜。”
度蓝桦诚心道了一句,不过马上又想到,假如张慧真的与此事有关,这门亲事恐怕就悬了。
“有你们父亲做榜样,想来挑选夫君要为难啦,”度蓝桦调笑道,“你们一定也想找个像你们父亲这样的人吧?
又有本事,对待家人又好。”
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是巨大的,头一件就是择偶观,如果家庭幸福,那么孩子们往往会希望自己的另一半也像父亲或是母亲那样;如果家庭不幸,他们则会下意识避开家长那种类型。
就见朱桢的笑容瞬间勉强许多,待嫁少女略显忧郁地叹了口气,“若是成亲,民女倒不求什么富贵,惟愿夫妻二人能长相厮守才好。”
谁知朱玉反而哼了声,骄傲道:“我才不想嫁人,与其把希望落在一个陌生男人身上,还不如自己立起来!我以后想做父亲那样的人,要当个女掌柜!”
朱桢显然早知妹妹脾性,听了这番话后没有一点意外,只有些忐忑地望了度蓝桦一眼,“小妹无状,夫人莫怪。”
朱玉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跟着赔罪,“民女猖狂了。”
“这算什么猖狂?”
度蓝桦忍俊不禁,又带点儿赞赏地看着朱玉,“不曾想你年纪轻轻竟有这般志气,很好,很好啊。”
这个四姑娘,倒是有些意思。
经过这道插曲后,三人相处起来倒是更自在了。
稍后用过饭,度蓝桦说要去瞧瞧张慧,两个姑娘都很乖巧地陪着走。
这是度蓝桦第一次见到张慧,虽然不知以前是何风度,但眼前的女人显然憔悴得很,一见到亲生女儿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母亲!”
朱桢哽咽着上前,到底知道轻重缓急,柔声道,“这是度夫人,说有几句话想问问您。”
张慧昨天夜里就得到消息,倒也不惊讶,只无比留恋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摆摆手,“去吧,等会儿咱们娘们儿再好生说话。”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多分给朱玉半个眼神。
朱玉也很是习惯的样子,一改在外头的活泼娇俏,木然站着,板板正正行了个礼就随姐姐退了出去。
度蓝桦又瞧了瞧那对还挺和睦的姊妹花,这才去张慧床前坐下,“你好,方便的话,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张慧背后垫着几个软枕,挥退左右,虚弱道:“民妇不能起身向夫人行礼,真是罪过。”
“无妨,”度蓝桦并不在意,开门见山道,“你跟朱浩感情如何?”
恐怕张慧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第一个问题竟是这个!
她的瞳孔一阵剧烈收缩,放在被子上的手指也跟着蜷缩几下,嘴唇抖了抖,强笑道:“夫人何出此言?
夫人也是有家室的,这老百姓过日子,不就那么回事儿么。”
“不,”度蓝桦厚着脸皮道,“我跟我们老肖新婚燕尔,简直蜜里调油,感情好着呢!”
张慧瞪大了眼睛,脸上瞬间浮现出几抹不自然的潮/红,望过来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怎会有人如此不要脸!
这段时间跟肖明成确实感情突飞猛进的度蓝桦表情真挚,斩钉截铁道:“所以你们感情不好。”
张慧狠狠喘了几口气,看上去随时都会背过气去。
于是度蓝桦非常体贴地替她拿起手边的小葫芦瓶子,麻利地扒开塞子放到她鼻端,“快,快吸两口。”
来之前大夫都说了,这是醒神提气用的。
张慧:“……”
她被迫吸了两口,整个人瞬间清醒不少。
度蓝桦欣慰地笑了,慢条斯理地盖上盖子,又猝不及防丢出第二颗炸弹,“你知道琉璃球能聚光引火吗?”
张慧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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