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尸水倒在尸体上,静静等着这具尸体化作一滩腐水。
至于许瑢的空间戒指、法器等物,落闲则取下来,凌乱扔在各处,任由那些修士捡走。
应天宗让他们弟子两年后在秘境外聚集并非随口说说,八阶巅峰合体器修秘境,算不得多大的秘境。两年的时间,这里面灵气显然已经大量减少。
落闲所到很多地方都能看见有修士痕迹,不过自从一年前和从清翡那儿得到圆石后,她再未见过清翡。
处理好许瑢一事,落闲打开须弥芥子。
时隔近两年,当初落安在须弥芥子中一声又一声,喊她名字喊到沙哑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
灵光闪过,熟悉的红衣垂下,饶是面对化神期妖兽,落闲依旧能毫无波澜的心绪此时此刻却翻涌了起来。她清晰看见那背对着她的瘦弱身子在出来时怔了下,却迟迟没有转过身来看她。
落闲抿了下发干的唇,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落安。”
面前的人并没有任何动作。
她沉默了下,轻声道:“我想你了。”
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闲看见落安强撑的气势顷刻溃不成军。
落闲继续道:“转过身来,好吗?”
“我想看看你。”
仅是在比试台上受点剑伤,落安就已经担心成那样。而在秘境,每一次落闲几乎都游走在死亡边缘。
比起自己受伤,她不想落安担心,更不想让落安受伤。
即便没有经过落安同意,即便她知道落安很反对她强行将他关在须弥芥子中,即便看着落安一日比一日消瘦,但她并不会后悔。
正如她只看当下一样,所有的事情她都会做好最坏的打算。正因如此,她走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过的。
“落安。”落闲刻意压低了下声音,听上去显得无比虚弱,果然原本就动摇的人,慢慢转过身来。
密睫盖住双眼,眼尾带出一抹红,在玉瓷般肤色上格外显眼。
这是落安从未有过的神色,落闲心就这样猛地一揪。
“落安。”
落闲上前几步,后者抬眼,在触及落闲脸颊处狰狞的蜈蚣伤疤,以及脖颈处没入衣领的恐怖伤痕时。强忍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一颗一颗豆大的晶莹自眼中掉落。
自小被应天宗宗主强逼修炼,曾在秘境中逼入绝境几欲身死,甚至被信赖近二十年的人抽筋取骨碎魂,日日忍受蚀骨化灰之痛。从未有过一声疼痛呻吟,从未掉过一次眼泪的人,如今竟是无声地落了泪。
落闲一瞬间全乱了。
“是不是太久了?”落闲连忙伸手去擦那泪,“还是哪里不舒服?是神魂吗?”
落安一把抱住落闲,头埋在落闲脖颈里,搂紧的双手颤抖不止。
滚烫的泪水染湿衣襟,几度灼伤皮肤。落闲揽住人,不管以前的十一师兄,还是之后的小凤凰,更或者如今的落安。
落闲很清楚,他一直是高傲矜贵的,她强行将落安关在须弥芥子中无异于大大冒犯了他。落闲有想过出来后的落安会不理她,会不同她说话,甚至一个人走得远远的。
所有可能她都已经做好准备,但哪一个可能都没有如今来得更让她猝不及防。
“落安……”落闲低喃。
“你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破碎的哽咽声响在耳畔,控诉带着强忍的哭腔淹没在落闲肩膀中。
这天,落安哭了很久,落闲怎么哄也哄不好。直到落安拉着她再次进入须弥芥子中,落安当着她的面取了一部分梧桐血灵树的汁液,然后毫不犹豫割伤自己手腕。
伤口不浅,血立马涌了出来。
“落安!”落闲当即抓住落安的手,“你在干什么?!”
因为哭过,落安眼尾还带着红,眸子水润通透。
他道:“你会疼,我也会疼。”
正如落闲看见他受伤时会紧张,会心疼一样。他看见落闲受伤,一样会痛苦,会难受。
落闲一窒,松开抓住落安的手。
凤凰血和梧桐血灵树汁液混合,不仅没有丝毫血腥味,反而泛着清新的淡香。
落安弄好后,抿紧唇,一字不语给落闲擦药。
先是脸,而后是脖颈。
拉下脖颈下面的衣襟,仅是一点,便能窥见这副纤瘦的身子上承载了多少令人完全无法想象的重量。
落闲不想让落安看,她让人把汁液给她,她自己来擦。然而落安静静看着她,捏紧装了汁液的瓶子,不说话,倔强得厉害。
落闲无奈,叹了口气,开始解开自己外衫。
于是她看见落安一怔,方才还生气的神情立马慌了一下,顶着开始泛红的耳尖,赶紧背过身去。
落闲没忍住一笑,遮好了重要部位,落闲简单瞥了眼自己的身子,她确实不想让落安看见。
因为这身子怎样都称不上好看,布满了无数似蜈蚣扭曲攀爬的伤疤。一道上面叠着一道,数不清,看不完。犹如刀劈斧砍般,着实丑陋不堪。
“好了。”
落闲看着落安转过身来,通彻黑眸停在她身上,脸色瞬间惨白了下来,像触碰到什么,本有些淡了眼尾颜色悄然加深,他赶紧埋下头。
落闲轻笑,伸出手腕:“不是要帮我擦药么?”
落安还是没说话,来到落闲身边,捧着落闲手臂,倒出汁液一点一点仔细给落闲擦上去。
落闲垂着眼睑看着面前的人,耳尖的红晕已经消退下去,白得可怕,这个位置只能看见那密而长的眼睫。
可怕的伤疤沾了汁液后奇迹般消失,不仅如此,混了凤凰血的梧桐血灵树汁液带着浓郁清澈的灵气,沾了体肤之后直直渗入筋脉。不光消除了那些伤疤,更是治愈了落闲因为强行对抗高修为妖兽,从而破损的筋脉根骨。
汁液里面火灵气异常温和,如春雨般滋润着落闲身子,先前所有重伤从而留下的弊病,残留在伤口中折磨着落闲的暴虐灵气,全部一一随之祛除。
擦到右手,那被撕扯了大块血肉的伤疤从胳膊一路蔓延到手背,不敢想象当初这伤有多么骇人。
有几滴温热落在手臂上,混着血红的汁液。
落闲伸手,一颗水珠自眼中掉落砸在食指上。落闲食指微弯,看着那染湿的长睫,“已经没事了,不哭好不好?”
说着,落闲的手伸向依旧垂着头给她擦药的人,想要替人擦掉泪水。
后者却往旁微侧,避开她的手,冷着声道:“我没哭。”
每一处伤口都被仔细擦了,在凤凰血和梧桐血灵树的帮助下,落闲身上的伤口不仅消失,皮肤更是光滑如方剥了壳的鸡蛋。
更重要的是,先前两年期间所受的暗伤全部消失,筋脉之中有层淡淡的火灵气缭绕而上,与丹田中曾经落安送她的翎羽相互辉映,细细滋养着。
确定落闲身上没有伤疤后,落安拾起衣服给落闲披上。
“我已经元婴了。”落安认真道。
两年的时间,因复魂花凝聚神魂,虽然还未凝聚完全,记忆尚未归还给落安,但因为复魂花花茎和花苞相连,落安心智已经恢复一些,如今说话也不同两年时磕磕巴巴。
落闲耐心等着落安说接下来的话。
“下次你不可以这样。”
落闲一笑,她道:“好,下次不这样了。”
“嗯。”落安闷声闷气地回了声,隔了会儿,他问道:“还有干净衣服吗?”
“有的。”
这身衣衫全是血,不管灵气如何清理都清理不干净。
落闲取来空间戒指,拿出里面早备好的衣服。看着再次背过身去的落安,知道落安情绪已经稳定,落闲心中暗松一口气的同时,情不自禁想起方才掉眼泪的落安。
看惯了这人冷着脸,强装着什么都漠然不屑的样子。
她还是第一次见落安哭的模样,眼尾带红,眸子带水,水墨画般的眉梢轻垂。昔日的矜贵坚忍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击即碎的脆弱。
还挺好看的。
没骨气还没良心的想法悄然冒出。
处理好了一切,落闲借由须弥芥子灵气丰沛,干脆打坐稳定元婴巅峰的修为。秘境中险象环生,她根本没有机会静心沉淀。
体内中各种暗伤已经消失,筋脉根骨悉数痊愈。因落闲本就主修火灵根,加上梧桐血灵树和落安的血也是火灵气为主,落闲修为再次精进。
丹海之中元婴小人缠绕着火红翎羽,火灵气自筋脉流转最后萦绕在上。
修为隐隐跨越元婴巅峰,触碰到化神壁垒。静心过后,落闲再次睁眼时,已经离化神仅差半步。只要时机一到,便能晋升化神。
不仅她来到半步化神,一睁眼,她发现落安身上的灵气波动她已经彻底察觉不到。
一问,才知道落安已经来到化神期。
落闲:……
不到四年的时间,封印了血脉的落安直接从引气入体升到化神。若是解除封印落安血脉的梧桐血灵树树核,想来落安修为至少应该在出窍,更或者合体。
而且随着心智逐渐恢复,虽然落安依旧不似从前,但潜藏在血脉里来自神兽的传承慢慢觉醒。用自己的血混着梧桐血灵树汁液,便能成为最佳的疗伤药,这法子便是来自于传承。
不过显然这种法子也要付出代价,即便落安没说,但落闲敏锐发现取了汁液的梧桐血灵树有的叶子黯淡许多。
作为凤凰古族的圣树,只怕梧桐血灵树的汁液也代表了梧桐血灵树的生命力,这汁液极有可能取一点便永远少一点。
落闲没忘记老头在竹简中所说,他说梧桐血灵树作为凤族圣树,只要圣树尚在,只要凤凰身躯尚存,半息尚有,就能痊愈。
以后的路还长,只要有梧桐血灵树在落安的命就相当于有了保障。
落闲心中暗自打定主意,梧桐血灵树,绝不能再用。
让落安把灵气波动停留在金丹,毕竟当初他们进秘境时,落安修为仅在练气期。
两人一同出了须弥芥子,此时离进入秘境已经有两年零两月的时间,杀了许瑢之后落闲在须弥芥子中打坐稳定修为便花了几个月的时间。
秘境中灵气已经与外界相差无几,两人直接离开秘境。
秘境外,各大势力尚在,落闲带着戴了面具的落安方一出来,有身着紫衫的应天宗弟子当即拦住了她,要检查她的储物袋。
“抱歉,请阁下配合一下。”
“嗯。”
落闲顺从取下腰间储物袋,这弟子简单检查了一下,又看落闲身上并无什么空间戒指或者空间手镯等物,转而看向落闲身边的落安。
然而落安身上别说空间戒指,就是连一个储物袋都没有。
“冒犯二位,此乃补偿,还望二位见谅。”
是一百枚下品灵石,不要白不要,落闲接过。拉着落安走时,余光往应天宗地盘所在方向瞥了眼。
“应天宗这是干什么?”
“应天宗的那位许瑢死啦!”
“什么?!”
“几个月前传来的消息,应天宗宗主大怒,派了好几位长老前来,说无论如何必须揪出真凶。”
“许瑢死了,那不得是越阳宗干的?”
“别瞎说,应天宗和越阳宗的人心里可装着明镜呢。虽说水火不容,可他们一旦真斗起来,双方实力必然大损,若让别人捡漏可怎么办?虽说两方斗得厉害,但这种触碰底线的事,越阳宗不会做。”
“而且许瑢乃化神修为,身上定有保命法宝。若要真说,只怕化神高阶也不一定能诛杀。加上越阳宗的剑锋大师兄没进秘境,难不成你以为越阳宗的符修二师兄能杀许瑢?”
……
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诛杀应天宗宗主亲传弟子,这事要不揪出凶手,那不就是当着所有修真界啪啪啪打应天宗的脸?
许瑢身死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从秘境出来的人无不接受应天宗的人检查。先前那些捡走落闲扔掉许瑢遗物的修士,全被应天宗的人带走。
落闲听得那些修士议论纷纷,眸中晦暗一片,论实力她确实拼不过许瑢。
不过从一开始,她也没准备直接拼。
既然当初许瑢能来到黑岩村,说明他心中肯定还是害怕。落闲不过利用了这个空子,贴了张六品符箓骗许瑢入了她心魔阵。
前有心魔阵,后有六品杀阵加上符箓,落闲早已掌握先机,至于许瑢的修为、法宝那些东西还未使出来,就已经死了。
许瑢的弟子令牌她装在空间戒指扔在须弥芥子中,她完全不怕应天宗的人找到。不过当下不太适合拿出来。
落闲带着落安,找到越阳宗的弟子,让越阳宗的弟子替她谢过越阳宗的长老和师兄们之后。便带着落安离开秘境,回到昊阳城。
又是三个月。
应天宗许瑢身死一事已经落幕,说是一个化神巅峰的魔修所做,应天宗已经将此魔修诛杀。
落闲听了,只是心中冷笑,为了不让自己丢尽颜面,推个背锅的修士出来,对于应天宗来说还真不算稀奇。
这三个月,落闲专心沉淀她在秘境中所悟到的一切,符修、阵修、音修。碍于丹修无灵石买灵药,她不确定自己如今究竟丹修几品外,如今这三道,她已经完全稳定在六品。
她尝试着刻画七品符箓,却发现不是灵气支撑不了,而是她的神魂。
她的神魂支撑不住,没有任何刺痛的感觉,但就是莫名调用不了,仿佛黑暗中触碰到一道铁门。她无论如何也推不开,完全再也使用不了更多的神魂。
落闲无法,只得停手。
许瑢一事热潮消退,落闲带着落安来到他们所住客栈中,找到客栈老板,托老板帮她联系越阳宗弟子,说她想入越阳宗。
落闲本以为会再次遭到拒绝,没想到老板笑眯眯同意了,而且还让她去二号房等候,说等会儿越阳宗招收弟子的人就会过来。
招收弟子的人?
二号房?
落闲心中觉得略为奇怪,不过也没多问,带着落安在二号房好生等着。
时辰一到,紧闭的房门推开,落闲起身,没想到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许久未见,这几个月怎么没去比试台?我酒钱都没了。”来者优哉游哉踱步来到桌边,拉了个凳子,没骨头似的坐在上面。
此人正是去秘境前,整日蹲在落闲比试台,等着赢落闲灵石,与落闲比剑之人。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打趣地看着落闲和落安,悠悠道:“进步挺大的啊,两年多,一个半步化神,一个金丹高阶。”
一眼看穿落闲修为,至少得在化神修为。难怪落闲一直从未察觉这人灵气波动,而且越阳宗的地盘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强大散修,原来这人本就是越阳宗的人。
落闲开门见山:“我欲加入越阳宗。”
这人依旧带着笑:“资格?虽然你是半步化神,不过我们越阳宗,其实也不怎么缺化神。”
一个牌子放到桌上,递到他面前。
“这个可以么?”
看见弟子令牌上赫然刻着的许瑢二字时,这人双眼一沉,转瞬即逝。旋即他神色如常地捡起来左右翻看,“不错不错,哪儿捡的?”
落闲道:“尸体上。”
“哪儿的尸体?应天宗的人掘地三尺可都没找到。”
“五品化尸水。”
“呵。”这人轻笑了声,令牌浮在掌心,金色灵气陡然出现,只见这令牌瞬间在掌心化作齑粉。
“死人的东西留着可不吉利。”
令牌彻底消失,这人嫌弃地拍拍手,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买酒买酒,买酒喝。”
“你可有酒钱?”
正当要出门时,这人侧头一问。
落闲取出一袋子灵石扔向这人。
这人一把接过,眉梢扬得老高,开心咧着嘴,对着落闲竖了个大拇指:“上道!”
“买酒去咯,明天记得带着你这小道侣一道来越阳宗啊。对了,”那人不忘补充道:“记得来剑锋,只有剑锋缺人,知道不?”
落闲:“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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