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者自清,我有何惧?”冷飘零面容波澜不惊,气质却不怒而威,吟儿忽然想起李纯祐,相似场合他会是怎样的神色?
“很好,却不知再过片刻,你是否还能这般笃定?”胡弄玉那明艳妩媚的容颜搭配这一身白裙,竟出奇地兼具一分清新气质,教谁也无法将眼前天生尤物和野心家扯上联系。E小 』Ω Δ说WwΩW. 1XIAOSHUO.COM
“哪三条罪名?我洗耳恭听。”冷飘零淡定自若。
“第一条,纵容亲信勾结外敌、出手伤人,以致司马大师昏迷不醒、命悬一线。”胡弄玉话音刚落,阡吟四人面面相觑,敢情她把他们的出现也归咎于冷飘零?毕竟阡吟也是外人也可以说成被冷飘零“勾结”,然而适才和阡吟交手的人里,有什么“司马大师”吗被重伤了吗?
“司马大师是被金人所伤不错,但我只是恰好路过,还施以援手了,怎到了你的口中,便变成了始作俑者,而且这和女王陛下有何关系?!”冷飘零身边,韩丹气愤不已。阡吟等人这才放下心来,原来没有被顺水推舟,胡弄玉所指是先前之事。
“是吗,怎有人看见,是你刺了司马大师一剑?”胡弄玉冷笑一声。
“哪个人看见了?是你麾下居心叵测之徒吧?”韩丹愤然回击。
“原来如此。”林阡和吟儿对视一眼,知道事件本身不假,当日胡弄玉可能正是因为司马大师遇险,才匆忙夺取真龙胆对阡吟不告而别——胡弄玉对吟儿致歉时说过,“我不告而别是情势所逼,那日族人与人摩擦,有性命之忧我必须出谷”……原来如此。
看起来胡氏一族乃至那弹丸小国全民都痛恨金人,用这条勾结金兵的罪证来指控当然最为煽动,但当韩丹与胡弄玉各有说法,证据便显得不那么充足——然而要整垮一个人,只要有轰动效应,证据不足又如何?胡弄玉以此对冷飘零打头阵、先给对手的天衣撕开一条缝再好不过。
“勾结外敌,他韩丹有什么动机?”冷飘零薄怒,“难道我们便不恨金人,只准你有国仇家恨?”
“他自然不会存心和金人交好,但看司马大师不支,突然心生邪火、借刀杀人,为你巩固王位,也并非不可能。”胡弄玉语带险恶。
“所以这就是纵容亲信勾结外敌?真是牵强附会。”冷飘零斥道。
“借刀杀人,难道就不算暗中勾结?司马大师重伤,我的羽翼剪除,自是对你最有利,难道不是你授意指使?”胡弄玉语如寒冰。
吟儿听惯了别人用阴谋论说林阡幕后黑手,现在同样的证词指向冷飘零,油然而生保护欲,不禁插话:“‘莫须有’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阡知道胡弄玉本性不坏,但此番表现当真奸恶,为了王位无所不用其极,但或许,她是为了救母迫切心急顾不了那么多了吧。惜盐谷一战,林阡早就把胡弄玉列在麾下名单里,所以总是宁可把她往善处想,然而,叶文暄冷飘零更加是自己人,更加必须保护——不及多想,也是挺身而出:“这条罪责有待考证,不能为证。”
胡弄玉适才把阡吟四人排除在外,本意他们是外人不能干预内政,然而林阡反客为主,顺着胡弄玉的“见证”之说把自己的身份硬是抬高成了德高望重、决断是非的中立者、裁决者,好像不得到他的认可案件就不能宣判似的。适才他们双方和他都战过,气场在这里,众人根本没法反驳他问你是谁啊,居然还真把他当成了判官。
金陵见林阡威慑双方主帅、顺带着把不明真相的大众糊弄了过去,既感心安也觉有趣,不禁被逗笑,胡弄玉身侧那个紫袍人胡中原,时不时地注视她几眼,若有所思。
“好,那就列举第二条。”胡弄玉一副“且叫你心服口服”的表情。
吟儿本是顺着那道注视金陵的目光看向胡中原的,冷不防见到胡中原身边不远站着个有点模糊印象的女郎……还没想通,肩头就被人一拍,同时也想起来那女郎是谁。
“好巧!”吟儿喜不自禁,跳起来看拍她的人,果然是——“师兄!”火光亮彻,眼前人是个络腮胡子的憨实大汉,原是她师兄满江红,对面站在胡中原身边几步的,正是他的妻子韩莺。他们应该都是现在才到,来给胡弄玉掠阵的,未想见到吟儿,赶紧过来打招呼。
“小师妹,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你!”满江红笑呵呵的,一如既往朴实,黝黑的脸上还有些红晕,“我们前几日刚找到胡弄玉,还正想通知你。”
“嗯,不巧……”吟儿心忽而一颤,几位师兄不在战场颇有闲情,加之一直在关注纪景之死,所以一旦出现胡弄玉的蛛丝马迹,显然是比他们更早就能追寻到凶手、也更了解全部事实的,与他们相遇,不能算是巧合,而应是必然。然则,为什么他会站在胡弄玉那边,而非像吟儿这样,看见就拔剑欲杀?事实究竟怎样?难道另有玄机?
“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何和胡弄玉一起?”吟儿问时,见醉花阴也穿过人群,穿过敌我。
“说来话长。我们来陇陕有一阵子了,日前尾随一个可疑的胡氏族人找到胡弄玉,结果遇上金兵杀人,险些也被混战伤及,好在胡弄玉的麾下搭救。我们三番四次想直接取她性命,奈何她手下武功太高,而且毕竟救命恩人……”醉花阴和满江红显然和吟儿一样曾经对胡弄玉一言不合拔剑相向——“三清山的师徒,都是这样的不分是非,滥杀无辜吗!”这个“都”字,不同于“皆”,其实也暗示了胡弄玉见过纪景和吟儿之外的第三个、第四个人,吟儿现在才意识到。
“后来胡丞相与我们约定,不带兵刃、平心静气倾谈了一次,她给了我们她不在场的证明,以及提起凶手另有其人,胡丞相对我们说,等她完成政变,一定会带我们找到凶手所在。”醉花阴说,“这几日,我们便成了她的座上宾客,倒是没想到她挑战的对手冷女王,原来就是文暄师弟的夫人……”略带尴尬,显然不想参与这斗争。
“这边靠近陇陕战场,金兵确实不少,你们啊,也不小心。”吟儿语带怪责,既担心他们安危,又怕他们被胡弄玉利用,这时蹙眉:“胡弄玉不在场的证明……”
“不错,那年春天,她未曾离开过‘东山国’一次,是以不可能出现在江湖中,不可能身临广南西路。”醉花阴说。
“她的麾下,当然异口同声这么作证。”吟儿不信。
“庆元三年,冷女王外出寻宝,胡丞相一直代政,就算是她的对手、冷女王的麾下,也是可以作证的。”醉花阴说时,吟儿看向近处护卫的殷氏兄弟,他们都点了点头,没有辩驳这不在场证明。
“胡弄玉没有出现在江湖中……”吟儿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与师兄们对话完才去关心胡弄玉列举的第二条罪证,那时胡弄玉已经讲完,还是靠林阡复述才知道,这第二条国法家规:
“第二条罪证,身为女王,你虽隔段时间可以出山,但目的只是为民众寻获奇珍异宝。然而庆元三年,你缺席国内长达一年,只是为了自己想要的轮回剑,并且为之涉足了祖训中的禁地京口——你回京口的事,不久前已在京口找到人证,都是当地民众一问便知。他们当中既有人受过你的恩惠,亦有人被你教训过,所以即使近十年过去还印象深刻。”
“女王,这是真的?竟然回去了京口?”一语既出,不仅胡弄玉的拥趸气急败坏,便连冷飘零的麾下殷氏兄弟都有惊疑之色。
厉风行怔在原地:回京口?原来他们的国家很多人都是从京口迁徙而去?比如这殷氏弟兄……然而,为什么不准回去?谁会把故乡当禁地?
“这条不入禁地的祖训,我确实没有遵守。”飘零先是一怔,坦然承认,继而笑讽,“胡丞相想必是先想罪名后找的证据,实在辛苦,而且居然还找到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胡弄玉也是一笑。
气氛虽然不像第一条的勾结金人那么煽动,对冷飘零造成的伤害却是一点没少,林阡吟儿等人无法插话,只因这条经过冷飘零承认已是铁证,而且他们对这条不太熟悉、不能理解、不好辩驳,所以纷纷看向叶文暄。
“此事因我而起,当初我被迫成婚,她是为了我才打破祖训,踏进京口。”叶文暄解释,“并非为了伤害各位、为入而入,是以情有可原,还请各位父老见谅海涵。”当年冷飘零刻意遮掩行踪、叶文暄又擅长易容,已经把暴露的可能降到最低,但冷飘零热心肠有侠气,曾不止一次打抱不平,总是会留下一些痕迹。叶文暄了解冷飘零为什么直接承认,既然纸里包不住火,与其否认后被人抓住把柄,不如承认了问心无愧。
叶文暄所说合情合理,众人气愤之色顿减,看得出叶文暄在这个国家虽是外人、却地位很高说话分量极重,有冷飘零的关系,也有他以才德服人的缘故。
“不错,女王也是有七情六欲之人,不是刻意违背祖训,而是不得已而为。这份姻缘大家看在眼里想必天作之合,众位不如网开一面。”金陵帮忙说,她知道昔年母亲跟随父亲离开东山国可能也违背了很多禁令,所以这句话里的女王既指冷飘零也指胡蝶。
“冠冕堂皇。她要不是为入而入,怎会那般了解轮回剑的行踪?叶文暄不过是个挡箭牌而已,她就是为了一己之私,非要往京口寻剑,宁可揭各位父老的伤疤。”胡弄玉说罢,吟儿一愣,那时冷飘零确实应该一心想要轮回剑,但谁料会遇到叶文暄这个意外:“冷姐姐的确很想要轮回剑不假,所以她才活跃在了京口周边、却一直没敢踏进去一步,而再后来的那段时间,她眼里心里只怕都是我文暄师兄一个人了。”
“情之所至,忘乎所以。”吟儿说到这里抬头看林阡,只因他出人意料很久没有话,吟儿原还不解,忽然想到叶文暄说“当初我被迫成婚”,而成婚的对象正是云烟姐姐,那个时间点应该正是和云烟初遇淮南……难怪林阡被勾起愁绪,昔年种种势必涌上心头,物是人非,饶是他向来不露喜怒,竟也难掩眉宇间那一缕忧伤。
吟儿轻轻挽起他手,默默安慰着他,他转过脸来,与她对视片刻,忧郁渐渐收起,露出淡淡一笑。他适才确实想起了过去他们三个人一起闯荡江湖的日子,难免伤怀,好在吟儿还在身边,总是平添了几分柔情在心底。于是缓过神来,继续对双方宣判:“这条罪证虽然为实,但关于缘由仍然各执一词,女王的辩解既说得通,便罪不至退位,可改作其它惩罚。”
“无妨。”胡弄玉抛出的这第二条罪证虽掀不起任何风浪,却比第一条有理有据真实得多,呼之欲出的第三条似乎更加凶险。林中火把哔啵作响,许是黑暗中呆得久了,如此明亮的光线竟教人觉得刺眼,照在每个人脸上都感到秘密无所遁形。
“第三条罪证,你手中握有抗金志士的人命,九年前你暗下剧毒杀害了他!”胡弄玉高声呵斥,正气凛然,这一语石破天惊,全部光线应声集中在冷飘零身上。
“你说的那个抗金志士,是谁?”吟儿只觉声音在颤,心中那不祥预感竟要成真。
“正是阁下的师父,三清山纪景。”胡弄玉嘴角微笑再现,却蕴含着无穷杀气。
“不可能!”吟儿大惊,醉花阴和满江红齐声:“原是她?!”
“师兄,怎能听信一面之词!”吟儿慌忙拉住他俩。怪不得阁楼上江西八怪并未出现而兴师问罪时她把他们请来,原来是为了增加声势和胜算吗!师兄们不想参与纷争却眼看就要参与,明摆着是被她利用!
“女王陛下,可是真的?你杀了他!”胡中原目光凛冽,如电般在飘零身上来回扫过。
“女王,您竟犯下命案?”“如此怎可为王?!”人群中不知有谁胡乱带节奏,还未证实就开始义愤填膺。
“据说我杀害的这个人,还是你胡丞相的血海深仇?丞相,我对你实在是太过爱惜,竟为了报你的父仇,不惜打破国法,手沾血腥?”冷飘零怒不可遏。
“其一,我的血海深仇,早已向胡蠓、魏南窗等人报得,胡氏一族查清真相,认得清是非善恶;其二,冷飘零,你去杀纪景,并非为我,而是你自己的杀父大仇!”轰然震响,电闪雷鸣,密林不知何处起火,却仅有寥寥几人大喊走水,其余人等,被这话钉在原处,心惊胆寒。
“什么?”吟儿拉住醉花阴和满江红的手忽然丧失力气,震惊在原地。
一直以来她对胡弄玉情绪复杂,于公,无影派的蒙冤是抗金联盟不对,于私,纪景不该为此付出生命代价,所以吟儿同情无影派却仇视胡弄玉。听到林阡劝解后吟儿知道不能糊涂莽撞,但只要确定她是凶手立马处之而后快。
却没想到,凶手真不是她,而且还反转成了冷飘零?!
是真是假?
冷飘零神色亦是鲜有的慌张:“你,你说什么……”
林阡、金陵、风行都有所震惊,叶文暄同样是不明就里。
“女王陛下的父亲是临安冷铁掌中高手冷奎,当年为了追捕我的祖父、叔伯,一路穷追不舍直到黔州边荒之地。”胡弄玉麾下那个飞剑化匕的年轻人说,“具体情况,胡氏长老都应知情。”
冷飘零转过身来,双眼立即求助于胡未灭,从未见到过她有如此惊慌无措之时,种种表现,令人感觉她先前并不知全部身世背景,今时今日才追本溯源。
胡未灭不得不接着对冷飘零叙述:“是的,具体事实,因为令堂的临终嘱托,我等都隐瞒了多年……非要在这里……说吗?”
“当然要说,你亲口说,冷飘零的杀父大仇是不是纪景?”胡弄玉压迫着他,冷飘零亦带着渴求:“我不想乱被诬陷,倒要看看,我杀纪景是否站得住脚?”
胡未灭于心不忍,但事已至此话已经被对手说了一半,不说下去好像就坐实了冷飘零非杀纪景不可似的,然而说下去会给冷飘零造成怎样的打击?胡未灭三缄其口终于述说了实话:“……令尊执法期间,恰逢从太行逃难而去的我们,丞相的父亲胡蟏险些命丧纪景手中,令尊一代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被杀红了眼的纪景重伤,众人一并掉落天坑之后,他便不治去世,令堂是令尊的同门师妹,性情刚烈,吞剑自尽,当晚,尚未懂事的你便父母双亡。”
“不,不可能……”冷飘零诧异的表情不像有假,叶文暄扶住她的双肩默然给予力量。他可以体会到她现在的心情,当然无法承受,近三十年来,她竟一直无忧无虑、养尊处优,而不知父母横死、仇人是谁,如何配为人子女?刚遭晴天霹雳,却毫无忧伤之机,接踵而至的立刻就是杀人嫌疑,和足以退位伏法的大罪。
“若非为报令尊的救命之恩,蝶儿又怎会将你带在膝下,看着你长大、传王位给你?”胡中原叹道,继续证实,忽而脸色一变,只见胡未灭愤然拔剑,对着自己胸口便插,胡中原慌忙阻拦:“未灭,这是何故?!”
“答应故人,却不守信,不敢偷生!”胡未灭痛苦不已,胡中原难免汗颜。
“胡伯伯,大敌当前,如何让我断了长城?”冷飘零低声问,教胡未灭再不敢死,胸口却已汨汨流血。
“何以要装作浑不知情?冷飘零早就知道她的杀父大仇是纪景,她也一直认为是我胡氏害了她!”胡弄玉冷道,她逼着胡未灭说只是想从冷飘零的麾下口中说服大众,并不是为了告诉冷飘零,她认定冷飘零早就知道。
“不,飘零并不知晓,我们一直瞒着她!”胡未灭称呼冷飘零为飘零,可见关系确实亲近,如父女一般。
“你是冷飘零的死忠,你口口声声瞒着她,也许早就于心不忍、告诉她了,现在何必合伙演戏?”胡弄玉一言作废了胡未灭的证词,只因他是冷飘零的麾下,对冷飘零有利的证词便都大打折扣。但大家看见胡未灭的伤势,都觉他不会背信弃义,除非他现在如胡弄玉所言演戏。
“我的母亲,临终又到底嘱咐了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知情?”冷飘零面容袭上一丝从未有过的苦楚,凄然问瞒了她这么久的他们。
“令堂说,这件事不怪任何人,令尊知道纪景原是侠士,见义勇为也是令尊自己的选择。”胡未灭言下之意,冷飘零的母亲伤心殉情,却不希望女儿冤冤相报,林阡听到只感那冷夫人深明大义,吟儿一对比难免自惭形秽。
“你的身世,并不只有胡未灭知道,就算他不肯开口,这么多年,你敢说你没有向旁人打听过前尘旧事?!你一直隐瞒身世、不动声色,就是为了报完父仇嫁祸给你认为罪魁祸的无影派!”胡弄玉底气十足,显然冷飘零是问过的,这种迫切知道身世的心情,怎么可能因为别人支吾搪塞就不了了之,至于问了谁、问到了多少,只有冷飘零自己清楚,所以现在冷飘零的所有表情都是装的!
是吗,胡弄玉说得对吗,要相信谁?吟儿手越来越冷,冷飘零在介绍胡未灭、胡中原时兴致盎然,为何当金陵问到那个飞剑化匕的侍卫长时,她会顾左右而言他拒不介绍?依稀是打心眼里不喜欢他,为什么,因为那是她父亲曾经缉拿的罪犯后人,因为她父亲横死方才得以存活。飘零对前尘旧事明明很熟稔,爱憎其实也分明,她不会不去打听她父亲的追捕是因何戛然而止……
毕竟,冷奎之死,不止胡未灭一个人目击,真有可能别人告知冷飘零,除非她只相信胡未灭一个。
无论是不是冷飘零杀纪景,纪景杀冷奎都是真的,难怪冷铁掌曾声名鹊起又销声匿迹、只留下个不伦不类的冷逸仙作威作福,因为当初还在上升期的冷奎被师门寄予厚望却中途陨落。江湖中的悬案一件件在这里解开谜团,吟儿的心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样说来,师父当年实在是错杀了不少好人,酿成了许多的罪过……
“先对纪景之事我并不知情,东山国长期分为两派对立,即使你传过谣言我恐怕过耳既忘;其次,纪景仇家不止一个,何以只有我一人能杀?况且依你所言他死于毒杀,难道你胡弄玉下毒说不通,非得迂回说我嫁祸你?”冷飘零辩驳,理直气壮。
“是啊,所谓的寒彻之毒,我胡氏人人能配,我们最有可能是凶手,可惜冷飘零你百密一疏——据三清山弟子江西八怪所述,纪景所中之毒,骨灰中仍然残存,经年仍可杀人。寒彻之毒却远不及此,至多半年,毒性减半。除非与之堪称双生子的忘川水、是我姑姑离谷前才配出、一直由国王保管,也就是只有你冷飘零才知道放在何处——所以,纪景是被忘川水毒杀,天下间唯有你能下毒!”胡弄玉说罢,冷飘零久久没有回应。
是阴谋败露无话可说?还是因为忽闻身世一时震惊失去分寸?林阡知道胡弄玉这一指证相当棘手,寒彻之毒能否经年不消,会用毒的都能验证,胡未灭都不能打诳语,所以连金人也被排除了嫌疑,冷飘零作为这世上唯一有可能接触忘川水的人,有足够的动机和能力杀死纪景,尽管她表面上好像才知道身世……
而且她还有一点比胡弄玉更加洗脱不了嫌疑的是……庆元三年,她就在南宋江湖,第二条罪证明确指出夏秋之交她在京口,“那年春天,胡弄玉未曾离开过‘东山国’一次,是以不可能出现在江湖中,不可能身临广南西路。”这句话吟儿先前觉得不对劲,现在知道不对劲在哪里了,原来印象里有另一个人庆元三年来到了江湖中……
第一条罪证所指,冷飘零纵容亲信,其实也暗扣胡未灭吧,用这个主仆情深,来为死忠杀人铺垫——这个同样出自胡氏家族的用毒者,必然是冷飘零杀害纪景的帮凶,帮她对纪景和林楚江的武器隔空下毒。然而胡未灭虽然散毒本领一流,却不知道寒彻之毒和忘川水唯一却本质的区别是在中毒者死后,原想帮着冷飘零以下毒手法嫁祸胡弄玉,结果却输在以为寒彻之毒和忘川水可以混用的疏忽里……
“凶手,拿命来!”满江红以为冷飘零不说话就是默认,此刻杀气腾腾就像入夜前吟儿的翻版。有其师必有其徒,一点都没错,纪景当年也是一样的莽撞又固执,追杀胡氏无果围绕着天坑寻路就用了四五年,一次不成又杀第二次。
“慢着!”剑光一闪,紫气袭人,与满江红长剑相交,正是叶文暄手上的紫电清霜,战局中因此也闪出耀眼的星火。文暄师兄疼爱师嫂,珍惜师嫂,轮回山庄里他们就见过。
“何必袒护,她已无话可说!”满江红眼神充满不解和仇恨,老实人起狠来也是很可怕的,他与纪景感情深厚更甚吟儿,毕竟他是纪景从小养大。
“我信她。”叶文暄只避不攻,满江红得寸进尺,十招左右,一剑袭往冷飘零几近得手,文暄被迫进击,连环数剑快到独步天下。度不可思议的紫电清霜,剑剑如风景般秀丽静谧,招招都汹涌澎湃险象环生,满江红被笼罩于剑气只见紫光不见其人,若非叶文暄手下留情只是封锁并不夺命,满江红现在早被剑气搅成一团肉泥。
阡吟等人看文暄剑下的“阶前黄叶”“危石凌空”“千里莺啼”“落木萧萧”层出不穷更一日千里,叹惋太行陈俊创立的风景剑只有在叶文暄手上才能见出真谛、得以流传。
这把天下间最快的剑,林阡在对打之时没有立即判断出剑主是叶文暄,之前吟儿想可能是“灯下黑”,现在想来,其实不尽然。文暄师兄漂泊世外多年显然功力大涨,林阡对他的招式印象还停留在川东时期,不打那么多招焉能了解如今他的进步。
就像文暄对林阡也是一样的,一开始交手,感觉肯定完全和以前不一样,甚至脱胎换骨。只有对刀招的感觉积淀多了,才会意识到林阡饮恨刀的本质。文暄师兄五年前和林阡一起打北斗七星的时候,林阡比现在差了好几个档次,而且还没有早生华呢。吟儿鼻子一酸,却不能再走神。
满江红武功毕竟比文暄差了不少,醉花阴赶紧上来补他空缺,两个加起来却都及不上文暄度,越打下去越吃力,这时韩莺冲上前来加入战团,却偏偏帮了个倒忙,文暄一剑“大漠孤烟”清亮寒心,韩莺当即被锁喉动弹不得,醉花阴和满江红投鼠忌器不敢再战,醉花阴看吟儿不动声色,大声喝问:“凤箫吟,你忘了师父的仇吗!”
吟儿一惊,不知如何站队。
“林念昔,师父那么偏心你,让你靠关系进了江西八怪,你却对他这副态度,真是让人寒心!”韩莺冷笑。对南宋江湖了如指掌的胡弄玉之所以不知道吟儿的师父是纪景,恐怕就是因为韩莺言之凿凿她才是三清山的小师妹凤箫吟。
“滚!谁靠关系了!”吟儿大怒。
“放了莺儿!”满江红面色惊惶,爱护妻子,溢于言表。
“还有你,叶文暄,我们的师父是你师叔,他是被冷飘零杀的,你竟还娶了她,有辱师门,自尽算了!”韩莺不改一贯的恶俗嘴脸,胡弄玉却显然最喜欢拿这种人当枪使。
“她是我的妻子,自然有罪同当。但她当真有罪?不过猜测而已。目前都只能证明,她比胡弄玉嫌疑大,却如何可证,她就是凶手?”文暄在官场数年,目睹过无数政治斗争,对这种事情心知肚明:只是猜测而已,都够冷飘零受,江西八怪对胡弄玉来说是最佳的助阵者,经此闹剧飘零即使不黑也白不回来,名誉蒙上污点王位便注定更加飘摇不稳。至于究竟是不是凶手,那是江西八怪的事。
所以第三条罪证才列,冷飘零麾下便开始分裂、人心相离,要修补必然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这段空隙胡弄玉祭出绝杀必定一击即中。
“如何不可证?动机、能力都已经有,你刚刚聋了吗,师父是她杀父大仇!”韩莺喊起来。
“适才大家都听到了,师叔杀人不止一个。论动机飘零和胡弄玉平等。”相比之下叶文暄极尽沉稳。
“放了莺儿!”满江红一直紧张举剑,一颗真心绝对不假。
“拿下他们!”胡弄玉一声令下,弓箭手们剑拔弩张,火光让夜变得暖和,却那样得不协调。
冷飘零处护卫稀少,人心离散,虽喊“护驾!”,却面目惊惶,压根不是对手。
“还要我复述吗?胡弄玉不在当场,冷飘零却在江湖。”醉花阴冷道。
“不在场的,难道便不能雇凶杀人?得罪各位,东山国几乎人人都有嫌疑。”叶文暄临事之静气教人叹为观止,语气平和却一语中的。没错,就算是不通毒术的冷飘零,耳濡目染多年,也能知道一二,东山国可谓人人都会下毒。
“我若雇凶杀人,必然绕开毒杀,绝不会蠢到第一个惹火烧身。”胡弄玉气道。
“万一越不像的就越是呢。”吟儿帮腔。
“但那致命毒药‘忘川水’,只有她一人能有。”醉花阴摆出这最强而有力的证据。
“是她的东西没错,但就不会被人偷盗吗?”吟儿一语双关,既让师兄们设身处地,也是暗讽胡弄玉偷真龙胆。
“这般容易就被偷盗,女王的守卫有这般差?”胡弄玉语气毒辣,竟也暗讽阡吟防御力低……
吟儿虽然切中肯綮,却很快搬石砸脚,如果强说偷盗,反倒显得冷飘零的麾下不中用,而事实所见,冷飘零麾下不比胡弄玉的差,要在她眼皮底下盗药着实困难,冷飘零又不像阡吟那样,对胡弄玉毫无防备。
“没话说了?”醉花阴恶狠狠地问。
一番分析对质,终于得出结论,冷飘零的忘川水是不可能被胡弄玉盗走的,而存在于纪景和林楚江骨灰里的残毒,是最铁的物证,于是,胡弄玉嫌疑反而洗脱,既满足在场条件又具备杀人动机还妥善保管凶器的冷飘零成了唯一的凶犯。
“师兄,稍安勿躁,一定还有一些我们想不到的细节。”吟儿凭感觉走,文暄师兄不会看走眼,何况,她和冷飘零也并肩作战过,是战友。
可是连吟儿也罕见没有底气,是真的,铁证如山,只不过现在冷飘零死不承认而已,说什么还有细节待现,可是一时间也说不出来……
满江红正欲开口,醉花阴深恶痛绝推开她:“谁是你师兄!你早忘了师父的仇了!”
吟儿怔住,她这师兄脾气本来就不太好,大家任何事都要顾着他情绪,但现在涉及立场她也不肯让他:“谁忘了!你以为人都像你一般闲情,只知道酱鸭卷鸡醋鱼东坡肉!”
“是的我不如你,日夜担心打仗了会有流矢伤到自己、下起雨来要躲到哪里去!”明明是争锋相对,这师兄妹互相揭短引人笑。
“小师妹,证据确凿了你还包庇敌人……”满江红还和当初一样憨厚,对吟儿疼惜之余紧拉醉花阴,凝视着韩莺,然而却不改称呼冷飘零为敌人。
“师父宠错人!”醉花阴掷下重话,林阡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吟儿从梁上跳下跌了个大跟头,是醉花阴说“小师妹是我们的开心果”是满江红把她当皇帝一样服侍……不忍见到这情境一去不复返,上前几步:“几位,案情必定还有曲折,为何在此先下定论。”
“我与冷姐姐交情匪浅,我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吟儿看向冷飘零,冷飘零对吟儿投来一束感激的目光。胡弄玉三条罪证相互叠加,引起公愤,难免叛离者众,此刻冷飘零大有被人群孤立之感,陡然听到有个东山国外的人大力支持,自然大受感动。
“我们也受胡丞相恩情,相信她的为人。”谁教醉花阴先遇到的人是胡弄玉?命运使然,江西八怪竟势不可逆地划分两派。
不止他们,这偌大的林子里、稻香村,此刻谁都是分成两派的。
除了盟军诸将,永远都是一体——就是因为心中有这股信念,所以吟儿随林阡走到哪里都什么都不怕。
阴风怒号,鹰隼低回,漆黑的天幕宛如一张死亡之网,说要笼下偏不肯笼,压抑人心,凌迟之感。
远方蓦然喧嚣起,轧过高低不平的丛林,起伏动荡地传至耳畔:外围战斗不知是从何时又开始了,也许是弓箭手包围过来的时候,也许是满江红愤怒难的时候,也许一直就没有停止过?只不过他们纠结于核心争论都没有关注而已。而此时,不由分说已经接近尾声——
冷飘零麾下高手的实力本该和胡弄玉不相上下,然而先被林阡等人消耗、又遭遇人心离散,久之被胡弄玉带来的高手们碾压,近处殷氏兄弟、胡未灭在内全已被捕,而稍远一些的诸如韩丹、胖师傅等人,早已溃退,不知所踪。
这场干戈与其说是政变,不如形容作江湖斗争,涉及人数规模并不大,然而因为众人武功一流,武器装备精良,场面气势便足够恢弘。可惜持续时间并不长久,甚至完全被中心的唇枪舌剑夺去了眼球,待到风流云散,只剩零星几点火焰,散落在残局废墟之中,无尽凄冷。
“胡弄玉,此战我不及你出奇制胜,是以不得不认输——放了他们。”冷飘零举手投足大将风度,能屈能伸。
“冷飘零,你早就输了,我说这三项罪证,只是让你输得心服口服而已。”胡弄玉脸上尽皆欣然,“我想你应该知道,放过他们,只需你放弃王位即可。”
“若然你登上王位、却公然释放罪囚,岂非也违背祖训、犯下重罪、不配为王?”冷飘零胁迫的语气,迫她作出保证。
“自然不放。家母是金国奸细,必须终身监禁,这点我认同姑姑。”胡弄玉愈加容光焕,“不过,自然比在你手上待遇好些,不至于病入膏肓。”弦外之音,不必担心我会步你后尘,你也无暇担心。
“陛下,万万不可放弃王位!”“不能给她!”听出冷飘零有让位之意,被缚的殷氏兄弟铁骨铮铮,他们自然知道,冷飘零如果当着众人的面退位,那么下一步必有性命之忧——退位后就是“伏法”。谁可能希望主公为救自己而死,都是宁可自己死了。
“十多年来,我国富裕兴盛,和平共处;陛下圣明,泽被万民;礼贤下士,任人唯才,对我等亦有知遇之恩。如此明主,岂能被我等连累,由着奸相篡权?”“陛下之情,来世再报!”姓殷的两兄弟一个意欲撞刀,一个意欲撞树,都是头破血流。若非胡中原拦阻,只怕命不能保。
“飘零,不能放!谁也不愿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送命!”胡未灭急切述说,充满关怀。
“诸位说得对,我不会退位。若为救你们的性命而屈服,却万分对不起你们的信念和尊严,会害得你们生不如死,宁可我对你们愧疚,不能你们抱憾终身。何况,东山国万千民众,不能随便归属。”冷飘零目光灼热,竟教人看见曾专属于林阡的领袖气质。
“那就对不住了。”不能和平禅让,只能巧取豪夺,胡弄玉一旦拊掌,弓箭手立马包围过来,箭在弦上,只因韩莺在叶文暄手上一时未。满江红爱妻心切,不管不顾再度冲杀,奈何实在不是叶文暄对手,被他一剑推开之时,正好反冲到冷飘零身边,趁着她注意力还在胡弄玉身上,临时转变心念,举起兵刃试图将她拿下。吟儿惊觉变故,几乎想也没想就挡在冷飘零前面,同时惜音剑直指满江红,双方战力尽皆无法刹住,剑尖都按进了对方衣中。
“真是这般?!”满江红说了四个字再也说不下去,万万想不到却也不得不接受,吟儿和这个杀害纪景的凶手冷飘零——真是这般——生死之交?!
吟儿推己及人,意识到满江红、醉花阴和胡弄玉可能也有类似的交情,而他们虽和自己师兄妹却如何能体会得到自己对平行交集的冷飘零的感情……
杀害纪景的凶手冷飘零?杀害纪景的凶手胡弄玉?现实就是这样的残忍、多变——因为有满江红和醉花阴两面镜子,吟儿也知道傍晚时自己有多鲁莽,而且,她也永远都想不到,入夜前得理不饶人的自己,现在居然维护嫌凶,可转念一想,自己可以为冷飘零找借口,为什么不能为胡弄玉?因为这个充满意外的对比,她的复仇之脑忽然清醒多了:“胜南说的没错,不该妄下结论,也许不是胡弄玉也不是冷飘零,凶手其实另有其人?!”胡弄玉和冷飘零,只不过被政变裹挟标注了一种“非此即彼”的关系,罢了!
电光火石之际,文暄扔开韩莺直接把冷飘零揽到身边,林阡也大步赶到吟儿和满江红之间将他们分开:“吟儿可有事?”满江红弃剑退后数步接过韩莺,金陵和厉风行也并肩作战御敌之势。
胡弄玉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一幕、四对情侣都恩爱有加,那一刻,她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
这丝柔软,却迅抽离,幻化成人前的毒辣:“放箭。”
箭矢横飞,漩涡中心,可以感觉到任何一根雕翎的威力,林阡饮恨刀迅疾出手,雪光满溢,震耳欲聋,杀气澎湃,完整的圆弧正下方,是几乎同时被削断的箭矢,刚巧落地一大圈。
“何必负隅顽抗!”胡弄玉冷冷喝罢,其麾下高手尽数涌上,刀枪剑戟,争先恐后,胡中原、戴琛等人武功本就可以望其项背,何况有江西八怪相帮,还有遍布林中百倍于他们的人马。
阡吟、文暄、飘零、金陵、风行只剩六人,孤掌难鸣,而敌人之所以百倍,是包括了稻香村童非凡的村民在内——围观群众的态度表达了他们的看法,这三条罪证抽离了人情亲疏后,冷飘零是毫无疑问的凶手。适才林阡还能糊弄,如今大局已定他也没话语权,干脆抛弃中立站定立场。
孤掌难鸣,岂止这一次?并肩作战,无悔这一生。阡吟六人分别持惜音、饮恨、紫电清霜、轮回、软剑与风电之掌,战局中纷呈的,依稀是无返林洞窟的血色、轮回山庄山涧的彩虹、川蜀板荡时的雪光,居中散,所向披靡,经久不衰,战斗不止。
“他们看上去,不止合作过一次……”胡中原、戴琛心中都暗叹这六人默契,出于对金陵、厉风行的好奇,他们都留了三分情面,是以阡吟六人的以少敌多,在一炷香之后仍能僵持。
夜半山脚,风雨欲来。
却在子夜一声激响,林间乍现一片烟雾,呛人气味瞬即充斥,不止嗅觉受损,谁都被迷得睁不开眼。
“陛下快随我来!”混乱中冷飘零只觉手被人捉起,待到迈开数步,才意识到那人是刚刚溃逃出去的胖师傅,他从地面沙土中穿梭而来,如鱼游水,身形灵活之至。
“大家跟上。”叶文暄冷静开口,似乎对此知情,迷雾略散,隐约有几十人从胖师傅来的方位赶来接应,个个虎背熊腰,骁勇善战。
很显然胖师傅适才溃逃是假,遁地铺陈了无数火线才是真,就在须臾之间,一触即燃,四方弥漫。有他施展这障眼之术,冷飘零何愁不能全身而退。
绝处逢生,众人不免意气风、热血激荡,适才肝胆相印,此刻豪情万丈:“冲出去!”
“拦住他们!”饶是胡弄玉也奈何不得这等埋伏,浓烟稍退,急忙调遣兵力,然而林中云翳密布,世界混沌朦胧,冷飘零等人已逃出数步。
胡中原戴琛作为先锋一往无前,厉风行夫妇断后暗器毒药不断,双方激烈过招千余,一路战火拖曳。总算天际忽然落雨,使得冷飘零的离开路线不再仅限于接应者知道。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胡弄玉麾下所有侍卫与江西八怪一起合围而上,万箭齐之际,奉命前来接应冷飘零的侍卫长索性挑起大刀,停在半道,旋转起来一一打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概。与此同时,夹道冲杀上来的数重武器,在周边迅形成枪林戟网,也全遭林阡吟儿和韩丹强势击毁。冷飘零一干人等经行之处,兵刃削卷,弓折弩碎,胡氏一族好不容易逼近的距离,再次拉开。
“追!”雨开始下大,胡弄玉站在泥泞,不敢相信冷飘零就这么毫无损地渐行渐远。
“汪道通和韩丹,原是诈败……”未几,胡中原无功而返,满脸疑虑,他不明白胡弄玉精心策划的政变怎会意外落空。他话中所说的汪道通,便是那擅长遁地的胖师傅。
“叶文暄,我低估了他。”胡弄玉攥紧了拳。
适才胡弄玉列举罪证,既是为了赢得名正言顺、教冷飘零无话可说,也是想看见冷飘零的麾下兵败如山、以免其有强势翻身的可能。是以种种数落,不仅是为扰乱各位将帅的心境和忠臣,更加是为了乱冷飘零与叶文暄之心,好让夫妇俩无暇顾及外围战,不能号施令、指挥应敌——
冷飘零若不下令调遣,汪道通和韩丹即使勇谋兼备,也不可能在主公危殆之际,使出任何阴谋诡计,他们只会投鼠忌器,情急自乱阵脚,最后被擒或溃散,当时的情景是最合理的。所以直到现在胡中原也不敢相信,在那种不是没机会救冷飘零性命的场合下,但凡还有战力,他们岂可能私自决定刻意不战、诈败、片刻后再返?而且这般井然有序……
怎会是私自决定的,是叶文暄代为下令的啊……却怎料那叶文暄将计就计,故意专心听罪证,为的就是迷惑胡弄玉,让她以为自己和麾下的联系被她切断,为的就是给韩丹和汪道通足够的时间,诈败后或默默潜伏、或养精蓄锐、最后伺机反扑。可是,叶文暄不可能未战先怯预感今次要输,不可能料事如神知道哪个麾下会被擒哪个麾下还能逃、因为谁站远谁站近都是受胡弄玉影响的,叶文暄只有可能看到正面交战不利之后临战应变,那么他是怎么传递命令的?
所以,只靠一个眼神就可以?!又是在什么时候?叶文暄最抢眼的时候,就是在和醉花阴辩论之际……
胡弄玉一直都知道汪道通有遁地这一手,不是没有计算在内,却偏偏被他在自己最掉以轻心的时候动手,以至于功败垂成;胡弄玉也早就听说过叶文暄昔年在林阡帐下是一大智囊,所以此番防足了他,他会调兵遣将来破坏政变她能料到,却料不到居然能够不用言语就能完成,而且整个过程中看不出半点痕迹,一边演着对质的戏一边在众目睽睽之下传递了讯息。他比素来大气稳重的冷飘零还要沉稳百倍,他和冷飘零的麾下之间竟能有这么强大的沟通理解。
“他们身后的接应人马,又是从何而来?”戴琛还在疑惑,胡弄玉背过身去,心中已经有数。
他们是向北逃的,那些人,都是稻香村童非常的手下武夫,长久以来深谙斗争之道的叶文暄,怎可能不做好两手准备,若然有变,路线早已铺好,冷飘零麾下有十余侍卫,近日一直在向童非常渗透,那个谁都不服老子天下第一的童非常……叶文暄对胡弄玉这么快就政变始料未及,但今夜这条路刚好派上用场。
为叶文暄的机智赞叹不绝的,又岂止胡弄玉一人,逃离险境的路上,林阡便握紧了文暄的衣袖:“文暄,结束这时期,便回来我身边。”
火光下,浓雾中,到处是暗箭明枪,如昨般江山板荡,唯一不变是他们最初的志向,坚定的眉眼和炽热的心:“好。”
虽然即将救出母亲胡弄玉十分欣慰,但冷飘零没有认罪,不曾答应退位,当然更加拒绝伏法,所以政变并未成功,冷飘零借着时间重新调整,说不准会卷土重来,到时候母亲还是要落到她手里。即使冷飘零名誉受损地位飘摇,但叶文暄露了一手证明他比自己想得还强,林阡那些人则实在是更加神通广大,竟教胡弄玉希望他与金人战事紧张不至于对此地投入人手。原则被触,胡弄玉只觉内心被什么一扎,当即摇了摇头,心中阴影却愈难除。
无意识地走进冷飘零适才所住小屋几步,忽然看见角落暗处荧荧火光,若非胡弄玉对家传之物的特殊感应,根本不可能现此物,原来这东西,仓促之间她的亲信没能带在身边。
一抹浅笑出现在唇角:“冷飘零,你会回来的。”她说的回来,不是冷飘零带着一众人马反扑回来,而是冷飘零单枪匹马回来,很明显冷飘零麾下的表现已经使她不可能因为他们是人质他们性命堪忧而放弃王位,但如果她知道麾下们拼了命也希望她能保护的王位她竟然这么轻易就丢失了……
是的,你会回来找它,因为“名比实强”,你经常挂在嘴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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