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天骄……”吟儿耳膜生疼,却辨出徐辕无出其右的决心,他话音刚落,原本压得她胸闷气短的巨力倏然就减弱,果然君子,言出必行,就算逆风都还是坚持着引刀去同那看似不可战胜的金阵对峙!
彼时她因为死死护着林阡的关系,想看却遗憾于无法转头看到,受天骄之令而仓促集结的南宋兵阵,从半山、山脚、谷口各地四面八方腾空而起的不计其数的锋芒与内力,是如何对着从天而落的永劫斩、冥灭剑、血狼影、长钺戟、逆鳞枪所汇聚出的凶悍气流强行入侵、反复冲刷、纠缠不息的……
除她之外的所有人却都看到,仅一个交睫而已,掀天匿地阵的那团残留戾气便化作鲜明对立的两道——浩气长虹、赤气黑云,以互不相让的盘绕之态,从天阙峰一路极速地飙回了剑断石去!
“打得好。”邪后受到调控,难得一次笑赞。
“过奖了……”徐辕趁着阵力退散的间隙,率领戴宗等人披荆斩棘迅疾登顶,一如既往,刀是惊天动地的沛然,人却是惊世骇俗的谦逊。抗金联盟这又一次的存亡继绝,多亏了他磨刀不误砍柴工。
虽众人投以欣赏崇拜或折服的目光,徐辕却自认为救下阡吟不是自己功劳——宋阵之所以突然反压金阵,一则,的确出乎了敌人的意料令他们措手不及,二却是更重要的一点,因为他们的驸马动容了一息,一声“念昔”出口就代表他林陌还有良知。
不错,对于林陌来说,不管是触景生情、在旧地重拾起对念昔的爱恨也好,抑或是猝不及防地、回忆起万尺牢旁浣尘给他的遗言也罢,眼见吟儿涉险,他不由自主为自己先前那句“撇开她,先杀了林阡”的战略部署而感到迟疑——虽此刻他已经竭尽所能地不再疯狂、只把杀死林阡当作帮金军走出困境的最佳策略、所以才坚持着冷漠地把这十二个时辰内的计划做完。但难道这仍然属于浣尘所说的“行差踏错”要付出惨痛代价?是这样吗?会害了念昔吗?
一瞬,仿佛听到浣尘在耳边反复质问:“林陌,原想伏魔,何以求魔?”“不如先伏了你自己心头魔。”“向我证明,你可控制自己,从魔到人。”
这一瞬的犹豫拉大了他与坚定如徐辕之间的差距,顷刻就造成了金阵的不敌和一溃千里,一惊回神,幡然醒悟:秦川宇,真不该,对敌人你不该有片刻手软!!可那时再后悔这不该有的动情都来不及了……
徐辕也是到交过手了才知道,适才,相对于林陌的手下留情,反倒是曹王的剑锋没有丝毫减缓。尽管最歇斯底里的“暮烟”是他发出,可他反而还不如只是轻微敛笑的林陌在意吟儿安危?徐辕虽意料之外,但很快也想通了:曹王或许是料到了我会出手化解,抑或,曹王他顾念着麾下的万千军兵宁可大义灭亲,这就是一心为公如曹王的选择……
不多想了,无论如何,主公主母都还是化险为夷……徐辕站定之际,忽而脸色突变;
那一厢,吟儿好不容易扶起林阡逃离险境两步,还未喘息,突然间背后就又一紧——
“徐辕,你低估我了……”战狼冷笑一声。吟儿听见他声音响起就知不妙,难以动弹的那一刻忽然想明白了,难怪掀天匿地阵能和峰顶曹王府精锐们的刀枪剑戟精准完美地契合——那样无懈可击的有关阵位和阵型的推算,只有战狼能办得到……哼,他果然,还是此案主谋,伪装的本事又见长进,居然保持了一晚上的青衫磊落!
实力相近的情况下,谁能逆得过战狼事先算好的天时地利?当是时,一道更强的天风蓦然平地而起自南朝北,仿佛从侧路掀来了几万里外的磅礴海雨,泼洒过半空中原还沸腾热烈的宋阵火焰,使本就气力所剩无几的徐辕、戴宗、邪后等人非但不能顽抗,反而将自身兵器接二连三不能自控地陷进了金阵的包围之内!
眼看着那戾气内的黑云赤气就快与浩气长虹相互湮灭,出人意料地竟在最后关头由一方裹挟了另一方一起加强?!众目睽睽之下,掀天匿地阵之余威越卷集越剧猛、越膨胀越猖狂,冷不防地就从剑断石边缘毫厘转向旋回、直冲着天阙峰林阡之所在再起攻击,破坏力之大,竟比适才徐辕没抵抗时更为摧枯拉朽……
战狼嘴角流露一抹笃定笑意,并带着教育徐辕的口吻说:“不懂玄机硬要乱来,教你看看,何谓弄巧成拙、适得其反。”盟军包括徐辕在内皆是瞠目结舌,又一次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段施主,万万不可!掀天匿地阵本就才中断一日,这般被激,势必会再度逆天而开……”忧吾思原是留守于剑断石南七里坐镇后军,却显然早已从他的判官笔见微知著,此刻带着前所未有的焦虑飞身而来、意欲制止以战狼为首的在场所有敌我的误打误撞。
众人听到他的这番话才惊疑地发现,情势已经完全超乎徐辕或战狼的本来意愿——不再是逆风凭决心到戾气中抢占一席之地、出其不意地逼迫金军同归于尽,也并非顺风盖过宋军的气焰、继而以双倍的力道重新剿灭林阡,反倒像是……合作着把掀天匿地阵本已消沉的更多的未完能量给引了出来?所以,不止“余威”了?“主阵”要逆天再开?!短短一日的功夫,天选之人的血明显还有效……
“此时停手,还来得及,再过片刻阵法真开,谁的兵器恐怕都不受控!那就会重蹈前一战的覆辙……”忧吾思留意到王爷在乎,忙不迭地继续说后果。预言中的掀天匿地阵原是每四五十年开启一次,消除本国战祸之用,哪能反其道而行之、用于“遣祸”!
“臭和尚你闭嘴,林阡和王爷在你心里到底哪个重!”封寒怒不可遏,只觉得忧吾思这样子像极了拖王爷后腿,“眼看着王爷要赢了你擅离职守?!”
“战狼,地魔,你们是要拉天下苍生做陪葬吗!”徐辕哪还来得及多想,拼死随忧吾思冲上前喝止,他知道现在掀天匿地阵还没完全开启,所以还有机会可以控制、只不过完全由战狼领导的金阵控制……但如果占据主动的金方还不停手导致阵法再开、而且还是为了杀死那个唯一能破阵的林阡,后果俨然比前一战还要严重,用吞天灭地来形容都不为过,“只要你们放手,我教宋恒给谷外金军生机!”
金军一干人等,听得徐辕情急出口的这句话,脸色纷纷不同程度地起了变化……
双方骤然从白热变得死沉,气氛僵硬得好像过了几个世纪,徐辕一愣,回过神来,忽而意识到这句威胁不该多嘴、开口后就连曹王都是一怔……见只见完颜永琏转过身去,面向着陡然就鸦雀无声的封寒等人冷冷一瞥,封寒若不是要操控逆鳞枪差点惊得跪倒下来:“王爷?我,我始终谨慎,不曾暴露伏兵……”
“封寒,你带来天阙峰的人太多。”曹王不忍苛责,却也大抵清楚,昨日,就在他专心给暮烟教琴的那段时间里,金宋双方都有人和事情在他的算计和控制以外……
“王爷息怒,封寒愿将功折罪!”封寒最怕看到曹王这对他失望的样子。
“谁胜谁负,还不好说。”战狼临阵听控弦庄汇报完谷口最新战况,笑对曹王劝解,魄力一如既往,“王爷,封寒还有半数精锐在谷外;而宋恒只是徐辕的虚张声势、他根本还在赶来的半道上。徐辕的所谓田忌赛马,在谷口只能勉强抗衡,而此地却是我军牢牢站稳上风。”
“然而掀天匿地阵……”完颜永琏最关注的当然是忧吾思说的这一点。
“一天之内连开两次,曹王也信这通敌之人的鬼话?”战狼一语既出,忧吾思顿然一惊,封寒他对聂云关心则乱也便罢了,可段施主你……昨晚戌时在万尺牢,明明是贫僧为你作保你已醍醐灌顶、只愿陪曹王从头到尾走完而不再疯魔……可现在,在这种再不是对“阵法将会被迫重开”不知情的状态下,为何你又一次明知故犯、为了杀死林阡而执意逆天而行,谁给你坚定了那份永不言悔和永不言弃的追求?
“阿弥陀佛,王爷,贫僧怎会……”忧吾思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和曹王之间有裂痕。平心而论,这段时间忧吾思和林阡之间确实有着过于频繁的亲密接触,虽然他并没有隐瞒过曹王半次……
“那为何时刻与徐辕同进退?忧吾思,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我见你对徒弟关心的样子,真正是尘缘未了啊。大散关失踪那么久,你是时候要避嫌了。”战狼斩钉截铁,说得忧吾思哑口无言后,继续劝说起因变故过多而心念繁复的完颜永琏,“王爷,赢家怎可与输家一起放弃?”
闻言,完颜永琏和徐辕都是一怔,战狼对于输赢的判断确实有理,现在的西线大局是:宋恒出发得晚、且难免会被吴曦掣肘,所以风鸣涧李好义等人在谷外与群龙无首的封寒大军相比、只是略微多一些胜算而已;但在这天阙峰上,金军却死死扼住了阡吟的性命、只不过冒着开启阵法的风险而已、但是那风险是整个天下一起担的……情势过于微妙,双方谁都在赌,谁也不肯松口让步。
然而,曹王和徐辕才只失神了片刻,眼前的局面便似要失去控制——便听得轰一声巨响,那掀天匿地的主阵蓦地就被战狼引燃重开,杀伤力从剑断石向着天阙峰此地断续冲斥,风云雷电肆意流窜,扭曲画面五光十色,像极了对整片陆海都开了一扇高速旋转的死亡之门。须臾之间,无垠阵力笼盖,向四野横扫纵劈,轻易就将核心处原就连滚带爬的阡吟二人一起掀翻在地。
铺天盖地的飓风暴雨下,只听得战狼振臂高呼:“王爷放心,林阡就是那‘万恶之源’,我会助驸马一臂之力,将他之血染了阵门。”语气如昨般癫狂狠戾,表情却竟还波澜不惊——这表情和戌时他们在万尺牢看到的一模一样,也教忧吾思惊恐地发现,如果他现在再对战狼单纯地察言观色,还是会得出战狼已“回头是岸”的结论!难道说自己真的是尘缘未了,所以不能够心如明镜吗?忧吾思俨然已经怀疑自己怀疑人生了:段施主他,原来在昨日的戌时以前,就已经重新点起了因浣尘而熄灭的战火!?
当是时,吃一堑长一智的林陌却不想因浣尘而矫枉过正,因此打定了主意不再像前一瞬那样心软——他决意要在曹王的仁慈和战狼的妄执之间取一个理智的平衡,既然要堂堂正正地帮金军在川蜀立足,当然是冷静地以阡吟之命来要挟徐辕:“徐天骄,要我们停止此阵也可,你带领短刀谷全军在此匍匐。林阡与短刀谷,你且做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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